她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无论表面上多么平静,看起来多么不屑法律、多么无谓正义,她的本质也从未改变过。
她将是光亮的,是正义的,是勇敢的,也是问心无愧的。
千阳雪奈轻轻笑着,再次欺身上前,仿佛像是一个顽劣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始终直视着千岛鹤的眼睛。
“真是的,公安小姐,”千阳雪奈的声线冰冷至极,她突然凑近,像是择人而噬的毒蛇,不带有一丝温度,此刻便更是咄咄逼人,“来到公安的大门前……就没有一点回家的感慨吗?”
话音刚落,千阳雪奈就从风衣口袋当中直接掏出了一把枪,将枪口对准了千岛鹤。
她的姿势非常标准,动作也十分迅速,甚至不像是一名科研人员该有的身手。
只不过千岛鹤从始至终都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戒,她的心中猛然一惊,但在早有准备的前提下,在对方刚刚将枪举起来的时候,她便直接一个反关节就将千阳雪奈的枪夺了过去。
“这么执着于污蔑我是卧底,莫非你才是那只老鼠?!”千岛鹤冷笑一声,“我可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惹到你了,不过我可不会介意……在下一次任务当中用一颗子弹结束你的生命。”
她的这话说得非常狠厉和果决。毕竟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组织成员,被这样三番五次地挑衅,也会有些过激的行为——甚至更加可怕。千岛鹤看向了千阳雪奈,不知怎地,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期待对方的反击。
手中拿着的武器被人夺走了,千阳雪奈本人却并不以为意,反而像是突然被逗笑了一般,仿佛是有什么压抑在心中许久的东西突然爆发了出来。紧接着,她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不知是在复述或预见着谁的遭遇。
她死死盯着千岛鹤,仿佛想要穿过对方的眼底,看见些什么……她本该看不见的事情:“哈,你知道当一个卧底身份暴露之后,将面临的究竟是些什么吗?……一颗子弹?又或者更严重点……毒气室?不,你们太天真了,能获得毒气待遇的都是组织的仁慈。”
她的语调尽管已经尽力稳住,却依旧分明有些颤抖——就连谈起这件事,本身都令她痛苦至极。
“你、你们,你们身边的人……都会被组织送去实验室废物利用。哈哈哈哈,那可不是什么仁慈的志愿者招募公司……那只不过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方寸地狱。”
“——你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冷吗?刺目的灯光在你们的眼里就像是血色的残影。疯狂的绝望的冰冷的药液将顺着血管流过你的全身,撕裂你的心脏、你的大脑、你的肺腑、你的血肉。”
“没有尊严的实验材料会惨叫、会疯嚣……但这一切都没有温度。没有价值。没有意义。在那里唯一可以保证的,只不过是你们的血液会在你们体温彻底变得冰凉之前注满试管,而你们……或许挣扎求生,或许一心求死,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实验报告上那一行印着‘已死亡’或‘仍可使用’的数字。”
千阳雪奈似乎说得十分痛快,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无聊透顶的研究员也许也憎恨着这黑暗的一切……但他们不会对你们的遭遇有任何的同情,他们只会咒骂着这个世界,然后看着你们的鲜血,在你们的惨叫声绝望中颠狂大笑。”
她终于停了下来。
她看向了千岛鹤。
——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再也没有说话。
一片云层被风吹到了天边另一个角落,星光和月光混杂着投射过来,让这个角度看过去变得更加光亮。
这一次,千岛鹤看清了。
千阳雪奈低着头,眼中的情感在长睫毛的遮掩之下显得晦暗不清,但她眼角边上那两道泪痕却又是那么明显地清晰可辨。
千阳雪奈也注意到了千岛鹤看过来的目光,但她丝毫没有更多的反应,就连抬起手擦拭一下眼泪的动作也没有。她只是笑得更加放肆与癫狂,颇有几分破坛子破摔的意味,彻底自暴自弃。
“……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好听吗?”她抬眼看向千岛鹤,神色有些疯狂地低声笑着,“演员都已经就位了……我真的非常期待………期待你将我的故事演绎完。”
“知道吗?我期待着……你将这个故事,演绎完。”
千岛鹤:“……”
这太不正常了。
千岛鹤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千阳雪奈,千阳雪奈在组织当中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无论在谁的眼里,她似乎一直都是疯狂的、不计后果的、没有同理心的——注定不会与“正义”二字有任何搭边的。
可面对这样的千阳雪奈——甚至就连话语最后都仿佛是在诅咒她一般的千阳雪奈,千岛鹤却十分莫名其妙地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去安慰她的冲动、去帮助她的冲动,去给她一个回归光明的机会的冲动。
这绝不是一名合格的卧底警官本该做出的事……千阳雪奈是一个罪犯,是一个穷凶恶极、罪无可恕的组织成员——
本该如此才对。
然而,就在千岛鹤正陷入对自身的反思怀疑的同时,一股力道却突然作用在了她的肩部——
将她猛地推开!
同时刻的刹那间,一声枪响便在空旷的环境当中回荡着响了起来。枪声很大,但传过来毕竟还需要时间——
子弹从来都是这么残酷的东西,甚至还没有等千岛鹤反应过来,它呼啸而至地便直接狠狠地撞入了千阳雪奈的胸口处。
直到千岛鹤看到那突然喷薄而出的鲜红的血液,看到千阳雪奈那胸口那越来越红、甚至都有些发黑了衣物布料,她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那曾经恨她入骨、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内比奥洛,居然会在察觉在危险之后的第一时刻将她推开,自己却因此而重伤垂死。
千岛鹤沉默着。
这般的舍己为人……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跳海的那一次,还有现在的这一次——
桩桩件件,无可辩驳。
可是……为什么呢?
她看向千阳雪奈那灰色的眼睛,试图从中探究出一个至少看起来可信的答案。
她试图自己为自己解答着,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回答。
对方的一只手撑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努力保持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接滑倒下去。千岛鹤甚至听到了对方痛苦的喘息声,就像是一只破旧的风箱,拉出了沉重的悲鸣。
千岛鹤伸手扶了她一把,至少让对方好受一点。千阳雪奈现在是她的监督者,至少在这次任务里,哪怕是为了她自己的安全,也决不能让对方就这么死在这里。
“狙击枪是不装消.音器的,公安很快就会来人,你的伤势也拖不得……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千岛鹤看向千阳雪奈,征求着对方的建议。毕竟这次任务的所有安排都是对方做的,要是真的能从公安手中逃脱,也必须要是对方才能做得到。
同样回视着千岛鹤的眼睛,千阳雪奈却没有就此借题发挥:“你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子弹只是角度很刁钻,不过应该从心脏旁边擦过去了,处理得及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的声音能听得出来已经非常虚弱,但还是非常认真的交代了之后的事务:“现在我不好走动,只能在这里自己先暂时藏起来……我已经命令底层人员来接应了,你去外面的主干道等等就可以找到。”
对方伤势过重,千岛鹤也总不能让她的伤势再加重几分。加上这个计划也确实是组织成员惯用的——便捷且高效率的办法,于是即使心中怀疑表面上也并无显露,直接转身就去到了附近找那位过来接应的底层成员。
*
十分钟后。
算算时间,刚刚那声狙击枪绝对会惊动公安。而公安的搜查也差不多快包围这里了……此时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但那名过来接应的底层成员竟然还没有出现!
饶是千岛鹤自认脾气不差,此刻也紧皱着眉。
而就在这时,千岛鹤突然感到口袋中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她皱起眉,拿出了手机,解锁后便发现有一条刚发过来的未读简讯。
「我已经走了。至于之前的那些,都是骗·你·的·哦?你竟然还会相信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真是有趣。」
发件人:内比奥洛。
千岛鹤:“……”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果然感动什么的都是假的吧!这个女人一天不坑她就浑身不爽是吧!
那么她现在最大的危机就是——
千岛鹤回头看向逐渐逼近的几辆属于公安的车。
出于防止身份暴露的考量,她在这里做任务的情报是并不会告知普通公安的。也就是说……
她将面临的,将是来自自己同事们的疯狂追击!!!
千岛鹤: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确实感觉内容过于生草。
……行吧,自己选的路,还能怎样呢。
千岛鹤几个闪身爬上了一座矮楼房的楼顶,又从楼顶跳到了旁边另一栋楼的阳台之上,双手抓住栏杆,用脚用力一蹬,腰身一甩,便重新又落到了远处的一处平地上。
她选择这里的理由当然是——
千岛鹤走近了正停在这里的一辆看上去性能不错的小轿车,轻车熟路地撬开了车门,略有点心虚地坐到了驾驶位上。
唔,虽然确实不怎么会开车……但和千阳雪奈一样,只要保持不飞出去不就好了吗?
千岛鹤觉得她可以!
至于这位可怜的车主……
虽然真的很对不起,但还是下次再让公安悄悄地送一些补偿回来吧!
打定主意,千岛鹤双手便抚上了方向盘,脚下一个油门——踩到底!
*
甩脱公安的包围圈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好在公安对本次追击的目标并不明确,千岛鹤本身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嫌疑人,并且她本人也对公安的运行模式十分熟悉,于是弯弯绕绕地花费了好些时间,最后还是甩开了她的那帮同事们。
但还没等千岛鹤彻底放松下来,她的表情就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
手机刺目的光线在黑夜当中显得非常明显,屏幕上显示的三通来自诸伏景光的、又很快被挂断的未接来电,则更加暗喻了无言的危机。
景光……
千岛鹤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慌张,她一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形成了月牙状的细小伤口。
“……”
一种不详的预感,再次从她的心中升起。
注意掩饰着自己的行踪,便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千岛鹤又踩下了油门,像飞一般地将车冲撞了出去。
多亏了诸伏景光曾经把她带来过他家中,否则千岛鹤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有效地找到他。
在推开对方家中的那扇门前,千岛鹤甚至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意外突发事件的设想。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更加被无限放大……像一个黑色的漩涡裹挟住她的灵魂,让她挣扎着,却无法大口呼吸。
“咔嗒。”
公寓门终于被推开,与此一起被推散的,是千岛鹤对诸伏景光安危的担忧与不安感。
诸伏景光分明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他应该是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因此转过身来,直接面对着门口的方向。
他挺直地站在那里,一双湛蓝的上挑猫眼直直地撞入了千岛鹤的视线当中。
……他似乎想要维持着些什么,强迫着自己站得更加端正,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更多的颓势来。
可这一切都没有用。
千岛鹤分明能看出他眼中那满溢而出的悲伤,那甚至能称得上是措手不及的深切哀戚。
至于更多的……千岛鹤却看不出来了。
——因为她听到了电视中正播放着新闻的声音。
女主播的声音总是那么甜美可爱,但在此时的千岛鹤耳中听来……却是显得那么冰冷。
“炸弹案……五名警察重伤……一名警察殉职……”
再往后的,千岛鹤就再也听不清了。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强迫自己回想着刚才女主播在“一名警察殉职”之后,所念到的那个名字——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貌去面对这从新闻上突然得来的噩耗,只是突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就连思维好像也停顿了一瞬。
她有些呆滞地站定了,但很快又行动了起来,一步跨出,便从诸伏景光的身边绕过,站到了电视机的面前。
怎么可能啊。
……假的吧。
……可电视机屏幕上那正滚动着的字幕和那被放在正中央的黑白色的警官证件照,却又是那么狠绝地一下打破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电视机屏幕上跃动着的文字是那么详细地叙述了整个炸弹案的案情,把萩原研二殉职的那一幕幕……是那样形象地勾勒在了千岛鹤的眼前。
照片上那人的面容是那么熟悉,仿佛还会立马出现在他们面前,轻佻地笑着,试图拉他们再去参加一个联谊会……然后再用他那双看起来就可怜兮兮的下垂眼看着他们,补上一句——如果你们不去的话,学妹们会不喜欢研二酱的。
明明是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穿上了那套严肃整齐的警服,却立马就把那幅吊儿郎当的派头,变成了一名可靠勇敢的好警官应有的样子。
照片上的人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笑得就像是前路径行直遂,无惧无畏。
这张照片是他们临近毕业的时候拍的。千岛鹤甚至还记得萩原当时穿着警服刚拍完这张照片后的情景——
他当时笑得特别嚣张和欠扁,还到处去炫耀——他可以和小阵平一起“踩油门”去爆处组了……然后就被当时经过的恼羞成怒的松田阵平一拳暴揍了过来。
当时的他们在做什么呢?景光和伊达班长好像在劝架……虽然只有伊达班长真情实感。景光应该和零一样在偷笑吧。
往事种种依旧如此鲜活,仿佛仍发生在昨天。千岛鹤甚至有种错觉……仿佛现在自己只要一个电话拨过去,就依旧能听到萩原研二那总是带着笑意的声音。
她憎恨自己如此理智,却始终无法控制住自己,把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的那张黑白照片中移开。
在入职宣誓之前,他们就知道……警察,是一个危险的职业。可他们选择这份职业的理由,其实真的很不着调——不着调到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当中的一位,真的会将生命就这样结束在这个岗位上。
他们倒是确实设想过自己牺牲后的情景,但也只不过是调笑着,对同伴说道:为我报仇吧。
但谁也不敢去想——
原来,真的……
再见,就是死别。
千岛鹤怔怔地站在原地,电视发出的光线投射在她的身上,那五彩斑斓的光,却让她更感悲凉。
42/124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