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光……景光……诸伏景光……”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对方的名字,就好像怎么也喊不腻。她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多愁善感,泪意忽然便层层叠叠地涌上来,泪水狼狈地漫了出来,打湿了诸伏景光肩膀衣物的布料。
“我在,我在。”诸伏景光回抱着黑长卷发的金眸爱人,心中却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同样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着千岛鹤,湛蓝色的眼中却越显担忧。
就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放手了,就再也什么都抓不到了。
然而就在这时,千岛鹤又自己松开了抱住诸伏景光的手。诸伏景光有些应激性地试图拉住她,她反而条件反射一般一把推开了诸伏景光的手。
紧接着便是一阵猛咳。鼻尖突然传来了一种难以压制下去的铁锈味,胸口处在一抽一抽地疼,让她不得不弯起腰弓着背,狼狈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千岛鹤本来还试图再掩饰一下,如果条件允许,把嘴巴里的那些鲜血再咽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别被发现就好了吧?
但掌心的那股粘腻的触感辜负了她的期待,血液很快便从她的指缝间滑落,然后在地板上绘画出了最鲜艳的血花。
她抬起头来,终于看到了诸伏景光压抑到甚至都有些可怕的眼神。
千岛鹤终于还是打算真正地开诚布公谈谈。她努力恢复着自己声音的正常——至少听起来不要那么虚弱,但依旧带着些哭腔。
……该死,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脆弱。千岛鹤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对不起景光,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我不能再继续自私下去了。”
她有些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诸伏景光的表情,他果然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了千岛鹤指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呼吸好像突然就被人剥夺了,只留下了窒息的痛苦:“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千岛鹤却反而笑起来,笑容在斑驳的泪痕当中显得更加璀璨夺目:“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对不起景光,我尝试过,但是真的没有了……留给我做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真的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勇敢也足够坚定,但事实证明,真的到了抉择的那一刻,她也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她想要逃避、想要退缩,她想要牢牢抓住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放手。
她害怕了。
但是她不该允许自己害怕的。
更不该允许自己自私的。
“……这是你的选择吗?”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这样问道。
“是。”千岛鹤闭上眼睛,就像是在给自己宣判。
“……那,你会活着吗。”
“我不知道。”千岛鹤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下那双湛蓝色的猫眼,笑容苦涩,“这是一盘赌局。我们已经投入了太多,不可能再站在那些甚至连名字都不能刻上去的墓碑面前,轻飘飘地说一句放弃或出局。”
“而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也变成一副重要的筹码,然后推上赌桌。”千岛鹤笑得更加灿烂了,然而喉间传来一阵痒意,她又再次剧烈地猛咳起来,吓得诸伏景光有些慌乱地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我说过的,我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了一次好运气。我猜这一次……我也能赌赢。”
千岛鹤浅淡地笑着,抬起头注视着那陪伴自己走过太多的爱人。
终于,她等到了那句话——
“我尊重你。”
伴随着一声轻声叹息,诸伏景光很轻很柔地将千岛鹤再次拥入怀中,用手拨开了她微蓬的刘海,低下头来,无比虔诚地吻上了她光洁的额头。
其实在这次之前,千岛鹤也曾跟他分析过事情走到这一步的可能。他们比谁都更加清楚,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一场所谓的“假死”真的只不过是一场演戏?对于组织的手段,他比谁都更加清楚,朗姆毕竟已经开始策划“帕图斯”之死,这全都已成定局。而他们也只有利用好这些,才能换取一丝翻盘的可能。
可就算真能活下来,他也恐惧于那些很有可能会发生的失去。说到底,这就是一场豪赌,其实他们别无选择。
曾经做好的一切心理准备,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尽数崩溃。诸伏景光只觉得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笼罩在他的全身,在血液当中流淌着。
他感到自己的肺部好像突然燃起了剧烈的火焰,燎烧得他痛苦却又无法摆脱。天平两边的选择分明是那样明目张胆地摆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必须得咬牙按耐下内心的剧痛,选择对大局更有利的一边。
我爱你。他在自己的心中默念道,再次眷恋地看向爱人暖金色的眼睛。
*
公寓里,反锁的洗手间中。
手机亮着光的屏幕上显示着菜伊的情报——据说他在全组织里都是顶尖的狙击手。
千岛鹤却突然想到了松田阵平,苦笑了一声。当初没有给出什么承诺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吧……不然现在就要食言了啊。
啧,还没确定会不会死呢,那只咋咋呼呼的哈士奇不会真的买个录音机在她衣冠冢前面循环播放“混蛋”吧?!
……懂不懂死者为大啊。
算了,什么生啊死啊的,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算真的没有撞到好运气,哈士奇和班长他们应该也不会知道她的死讯吧?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她甚至比其他卧底都要更加特殊一点,就连死讯所带来的价值都会是无法估量的,怎么可能那么直白地就告诉她的同期们啊。
好哦,逃过了被骂的命运。
千岛鹤站在洗手盆面前,有些呆愣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那张已经见过无数次的脸有些虚假地依旧在温柔地笑着,黑色的长卷发和暖金色的眼睛……这一切却又都逐渐和千阳雪奈的白色长发以及灰色的眼睛重叠到了一块。
她伸手向前抚去,仿佛能碰到镜子里的自己。不过好像、有点幼稚……她被自己的这个举动逗笑了,紧接着再一次开始了剧烈地咳嗽。
要完,这具该死的身体一点都不知道要再多撑一段时日……明明和琴酒呆在一块的时候还能凭意志力熬过去的,是一回到景光这里就变得过于放松了么。
鲜血一点一点从她的指缝间漫了出来,砸落在了洗手盆的中央,顺着水流又一起流淌了下去。
……这挺好的不是么,甚至都不用再次搞卫生了。千岛鹤有些苦中作乐地想。
然而洗手间的门外却多出了一个身影。诸伏景光在听到千岛鹤咳嗽声后便飞速地冲了过来,有些焦急和担忧地喊着她的名字。他在用力地拍着门,连带着他一向温柔的声音都有些声嘶力竭。
然而千岛鹤却少有地没有理会他。他在说些什么,她也已经开始听不清楚了。她只是缩到了墙角,依旧笑着,任由鲜血从她的嘴边漫出来。
没有得到回应,诸伏景光拍门的频率变得更快了,他拼命地拍着门,掌心都被拍红了,他的声音也都带上了些癫狂的嘶哑。
千岛鹤只眯起眼睛,仰起头后又抬起自己的手,挡住了灯光的照射。
……什么嘛,亮死了。
这具衰败的身体啊。
*
也许就只是单纯地见不得诸伏景光焦急到如此撕心裂肺的样子,千岛鹤最后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门,在对方担忧的眼神当中,好像一切如常一般,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hiro你看……”千岛鹤确信她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嘴角也绝对不会淌着什么血迹。她只是看向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睛,眉眼弯弯,“天要亮了哦。”
她伸手往窗外指了指,天空已经从漆黑的夜幕变成了深邃的深蓝色,最底下还镶着一层金边。
——那是黎明。千岛鹤笑着。
黎明的光辉并没有亮到会灼痛谁的眼睛,可是却又如此温暖与耀眼,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一点点前进,抹去了周边一切的黑暗。
然而出乎千岛鹤意料的是,诸伏景光并没有扭头去看她所指的景色,而是一直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什么嘛,没骗过去啊。
千岛鹤真的很害怕那种诀别时的情景,所以她宁愿在诸伏景光转头的那一瞬间便悄然退场。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爱人始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就好像害怕她逃走一样。
“你说过你尊重我的。”千岛鹤最后还是轻叹一口气,伸手想要把诸伏景光抓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拨了下来。
“……”
诸伏景光分明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挽留对方,可千岛鹤与他往常别无二致的坚定眼神却终归令他动容,也令他理解。
他终于沉默地松开了手。
她也终于在他沉默的目送当中离开。
他尊重她。
他尊重她的选择。
因为他知道,他们是相同的人。
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有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在无声地悲哭。
*
而事实就是,仅仅只在三天后,诸伏景光就接到了千岛鹤的死讯。
负责情报的下属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面前,连声音都在颤抖:“苏格兰大人,帕图斯大人……死了。”
死了……?
诸伏景光在那一瞬间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演技却又分明比原先设想的要好得太多。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冰冷了下来,有些轻蔑地瞥了那个底层成员一眼,就像是有些被挑起兴趣地挑了一下眉:“……死了?为什么?她能死在谁的手上?”
苏格兰威士忌平日里待人态度是很温和没错,但只要是在组织当中对他本性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被这副老好人的面具所欺骗。这位冷酷无情的狙击手真的把脸阴沉下来的时候,压迫感也跟琴酒大人的伯.莱塔没差多少了。
下属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变成一具尸体的样子了。就算感情再过扭曲,苏格兰和帕图斯之间的关系也是好到根本让人无法插足。身为那个向苏格兰报告帕图斯死讯的人,他甚至已经开始默默计划该怎么想办法从组织手中抢到自己的尸体,然后埋到一个相对正常的公墓里去了。
“是、是朗姆大人下的令……巴塞洛突然公布说帕图斯是叛徒,莱伊负责了执行。据说是一枪打穿了心脏……”下属本来习惯性地想在“巴塞洛”和“莱伊”后面也加上“大人”二字,但看了一眼苏格兰的脸色,又瞬间把那些都重新咽了回去。
那可是一枪打穿了心脏啊,怎么看都不可能活下来吧。
“莱伊……”诸伏景光默念着这个代号,内心在绞痛,空气好像突然就变成了利刃,让他连呼吸都感觉无比痛苦。
这会是小鹤的计划么。
在千岛鹤失联的那三天里,诸伏景光其实还是偷偷地去查了她的资料——她用于卧底组织的那个假身份的那一份。那些资料虽然都是公安弄出的虚假安排,但却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的。
然而那些资料却在今天早上全部被人为地消除了。一直在跟进的诸伏景光终于发现:那是组织的手笔。
组织就是通过这样的前后手安排来指认她是叛徒的吧。
诸伏景光本以为自己听到她的死讯之后会方寸大乱,但理智已经先行一步,他的脑海当中已经开始了冷静的分析和推演。
根据分析,小鹤的事情应该更多是属于朗姆的领域才对。莱伊分明是琴酒那一派的人,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
是琴酒在什么领域上进行妥协了吗?
又或者,他的野心让他想要把手伸得更长,去摘取属于朗姆的果实?
组织当中的那位大人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湛蓝色的猫眼微微眯起,就像是一个等待着猎物出现的危险的捕猎者。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诸伏景光看了一眼正站在自己旁边瑟瑟发抖的下属,这才终于恢复了那副温柔的笑容:“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这个梁子我跟莱伊是结上了,但是千万不要因此对我有什么误解哦?与其说是帕图斯试图驯服我,不如说是我还有点耐心陪她玩个游戏。”
既然游戏已经结束,那么落幕也是无可避免的不是么。
在下属仿佛是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重新捡到一条命的眼神当中,黑发蓝眸的狙击手的脸上覆盖着温柔平和的假面,转身离开。
*
降谷零有些说不清自己听到千岛鹤的死讯时究竟是怀有怎样一种心情。一切都太过突然,好像晴天霹雳一般,突然便把一种什么东西撕得粉碎。
这种荒诞的感觉……在进入诸伏景光的公寓之后,更加明显了。
Hiro在组织面前的表演肯定是不作数的。就算心中再怎样痛苦,像他这样的性子……应该也会挑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硬扛吧。
但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降谷零在看到诸伏景光的第一眼时,依旧有点不敢认出这位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幼驯染。
黑色的发丝暗淡无光,原本清澈湛蓝的眼眸更是茫然无神。
那双上挑的猫眼近乎失去了光泽,暗淡的泥沼死死地束缚住了他的灵魂,将已经死气沉沉的他永远困在那个黑夜。
降谷零觉得诸伏景光应该已经几日没能获得良好的作息睡眠了——他的眼下一片青黑,连缓缓向前迈出的脚步都带着几分虚浮。
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话,此刻的诸伏景光……就像是分明已经燃烧殆尽、却尚残留着一丝余温的灰烬残渣,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仅剩的温度也将冷却。
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狼藉,话语翻涌到喉间,那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掉的无力感却始终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侵蚀着他近乎冰凉的四肢百骇。
面前是凌乱的桌面,空酒瓶在手边或立或倒,地面上还堆着不少被摔得破碎的酒瓶,尖锐的碎片折射出凄寒的光芒。
一片暗色当中,诸伏景光哀戚的眉眼和干裂的唇角,都显得那么苍白。
他好像在心中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他手里抓着的酒瓶也因为抓不住而突然摔在了地上,变成了碎片。酒液流淌开来,透明的液体不带半分情感,就连整个室内都带着酒精的气味。
“hiro……”降谷零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看到友人哀寂到近乎死寂的眼睛,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反倒是诸伏景光一副失了神的模样,垂下了眼帘,声音嘶哑到他甚至无法辨认出来:“Zero……我没能阻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终归是没能阻止小鹤义无反顾地走向那片最沉重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对本章的一些解释——
1.本文中原创人物基本上没有任何抢高光的行为。清安试图自杀的那段有天台的影子是因为我在埋伏笔。
大家可以猜猜看这一段究竟有怎样的作用~
2.小鹤怎么可能真的死了啊笑死。她死了我写啥。所以目前的状况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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