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了,不太行, 得重新安排一下。”钱文静从背后掏出来一本薄薄的书簿:“我已经找了学院一些有空的人过来帮忙了,但还是不够。这是我收集上来的时间表, 你看着什么时候有空,排一下课吧。”
“……”简昕将头往后仰,表情抗拒:“我相信凭借你们一定绰绰有余了,我就算了吧,我每天单是看着这些东西都实在看不完。”
“我知道你是上学期文献学单科全段第一,没你不行,懂?”钱文静强硬地将时间表拍进了她怀里:“你不来,我就把藏书阁锁了。”
简昕:“……”
她有选择吗?不,她没有。
就这样,她成功地化身为一名光荣的人名教师,并在每日午休后安排上了时长一个时辰的理论课程,以及肩负起批改钱文静额外布置下去的每月一次的课程作业。
“我要秃了。”简昕将这些日芙秀特意搜集起来的掉发捧到钱文静面前:“古代没有生发剂,你叫我以后怎么办?”
然后面前的人便抓出来了一把体积更大的落发:“没事,至少我在陪你。”
钱文静身为史馆之长,平日里除了同样需授课外,还要负责其他琐碎的事务和应付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头发自然掉得最为惨烈。
简昕:“姐们儿,咱努力,但咱不至于拼命哈。”
“不。”钱文静斩钉截铁地打断:“这是我在博学广识之外所找到了另一个终于能点燃我心中志向的事情,你不觉得带领一整个朝代的史官,编出最为完美的史书,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吗?”
“哇哦。”简昕颇为配合地应了一声,而后又塌下脸来:“掉头发也是件很酷的事情。”
在简昕由重获新生到又失自由的这段时间,季柕同样也变得不正常了起来。
自打春蒐那日回来后,赵正德便看着自家主子没日没夜地将自己锁在御书房内,勒令朝中大臣将一日一奏改为一日三奏。不仅要记官府职内之事,还需巡察百姓民生,不论任何事务,一有不对便需立即向上禀报。
颇有一种想凭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的架势。
伴着整车整车往里运的奏折和桌前怎般点都点不尽的夜灯,终于在运车不堪重负散架和烛灯告罄补货不及的这天,皇帝他,病倒了。
“太医,皇帝这身体到底是怎得了啊!”赵正德焦急地在龙榻边来回踱步,面色急得通红,搁在胸前的拂尘伴着焦急的步伐在半空中晃个不停:“你说这,劝也劝不听,哎呦诶!每夜杂家在门外睡着了灯就亮着,睡醒了灯还亮着,这人的身体再好也经不起这般熬啊!”
刘丛一脸凝重地蹲坐在龙榻边,一手隔着薄纱轻轻搁在季柕的手腕上。
床榻上的男人面色苍白,往日红釉的唇部血色尽褪,眉头微皱,好在剩着还算平稳的呼吸。
“皇上这……啧。”刘丛将手抬了开来,好像有些不太确定似的仰了仰头,忽略了一旁众人焦急的眼神,过了几秒又重新搭了上去。
赵正德急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太医,您说啊,皇上到底怎么了!”
“皇上这身体挺好啊。”刘丛感叹。
“挺好的怎会突然间便晕了过去?若不是杂家一直在门外守着,也不晓得何时……嗐!”
刘丛茫然一瞬后,了然地拍了怕他的肩膀开导:“哦,这位家属你先别着急,我说的不是这个。”
“皇上呢,身体素质是很好的,生理机能是很棒的,健康状态不太好而已啦。”刘丛将手收回,又把季柕的胳膊轻轻放了回去,掖了掖被角:“没什么大事儿,只是这几天过于劳累罢了,等好好休息几天恢复一下就没大问题了。”
赵正德揪住他的衣摆:“会落下什么病根子吗?太医配点什么药方给皇上补补,杂家跟着太医过去抓。”
“嗨呀多大点事儿,不用补,补多了反而不好。”刘丛收拾了医药箱便要走人:“你们好生照顾着些就好,待一觉起来就会好很多了,届时你们注意着些,这几日莫要再熬夜工作了。”
“怎得照顾得为好?饮食可有忌口?”赵正德还是不甚放心地询问,拦着不舍得放人走。
恰在此时,风尘仆仆的简昕正巧从殿外走来。
方才刚从史馆讲完课回来,还没来的及喝上一口茶便听闻了皇帝好似病倒了的消息,吓得她火急火燎地便奔了过来。
“呦呵,来得这么快。”刘丛眉毛一挑。
“太后派人来跟我说皇上病危赶着跟我写和离书,要是不快点过来晚了变成遗孀就要跟着一起下葬了。”一日的疲惫瞬间散去,简昕的眉眼间是藏匿不住的激动和欣喜:“人呢?还有气儿没有?手还能写字不能?”
这话一出,一旁的赵正德最先站不住了:“皇后娘娘!您怎能说出这般话来!”
“不是我说的啊,太后说的啊。”简昕无辜回应:“所以人在哪?给我瞧瞧。”
屋内没人回话,刘丛安抚地摁住急得就要跳脚的赵正德:“赵公公你听我说,皇上这病啊,跟皇后前几日春蒐时得的是一样的,让你们来照顾不如叫皇后娘娘来照顾,毕竟谁还能比生过病的人更懂怎么治呢,对吧?”
简昕:“?”
同赵正德吩咐完,刘丛的视线转回到简昕:“前几日刚被告知明年老身也要被委派马厩的消息,这份大恩大德实在不知如何报偿,臣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希望皇后娘娘喜欢。”
出门前不忘临走补充一句:“哦对了,皇上身体挺好的,皇后娘娘不必心慌,祝您生活愉快。”
“啪——”
毫不留情地,生活的大门,在她面前无情地阖了上去。
屋内只剩下简昕同赵正德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良久:“……”
赵正德首先打破沉默:“娘娘,差不多到晚膳时间了,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将煮些食糜。”
“皇上不太喜食清淡,但这几日特殊,若皇上吃不下,还需娘娘想些办法喂下去再说。”
“甘泉宫的侧殿虽一直久无人居,但下人每日勤加打扫,奴才一会儿再命人重新擦拭整理一番,皇后今夜便可直接入住,若是缺些什么直接吩咐奴才便好,这几日皇上还需娘娘多费心力了。”
言罢,赵正德当即便将简昕的无言默认为答应,生怕她反悔,一个健步便踏向屋外,朝着御膳房的方位疾走而去。
留简昕一人在屋内风中凌乱:“不是,我答应了吗?”
赵正德去得匆忙,一时也没顾得上将殿前的大门关上。将要入夜,屋外的寒风陡然瑟瑟地透了进来,凉得简昕差点一时冻了个寒颤。
你叫我照顾人我就照顾人?笑话!
她拐进内室望了眼正躺在床上的男人,见着那还在喘气的模样就没来由地烦得慌,袖子一挥便也跨步向着屋外走去。
正在她一脚跨出殿门槛的瞬间,恍然只感觉到头顶倏忽撒下一团阴影,接着,一个黑影便身手矫健地落在了她的面前,一手撑着刀柄当初了她的去路:“娘娘且留步。”
简昕警惕地将脚收回,往后一撤:“做什么?”
那人将手抱拳一拱:“现下皇上还未醒来,还请娘娘莫要离去。”
“你一个暗卫也想命令本宫?”
“……”
那人不言一词,只是将掌中的佩刀放直,在简昕的注视下将另一只手置于刀柄处,只是轻轻一拨,寒光凛冽。锋利光滑的铁面在简昕淡定的面上照出一片寒光。
“想让本宫照顾你们皇上就好好说,本宫又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
言罢,简昕毫不犹豫地便转身关上了门,顺带着将这暗卫给利落地锁在了门外,大义凛然地走回到了季柕的床边。
第50章
屋外, 暗卫望着面前紧闭的雕栏大门,‘唰’一声将刀刃收回了刀鞘中,铁木相撞铮然鸣响, 在寂静的大殿前荡然飘忽了许久。
那人站起了身,伸手试图推门而入。
指尖触至门身, 轻轻发力一推, 大门随着力道晃动一瞬,片刻后重新恢复原样,岿然不动。
锁了。
他转身绕至殿侧的一扇窗后, 刚踏至窗前, 便见简昕的身影随即出现, 朝他落了个和善的笑容后, “啪”一声又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窗扇掀起的风扑了他一脸灰尘, 浸着夜间的料峭不禁鼻尖一痒。四处寂静, 便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春蝉夜鸣在昭示着这个事实——他, 堂堂天子的贴身暗卫, 被锁在了门外。
“……”
待染天一色的最后一丝余辉被黑夜吞尽, 赵正德才领着身后几位正端着食盘的宫人姗姗来迟。几人踱着碎步踏上台阶,一进院子便看见了门扉紧闭的大殿。
赵正德示意身后几人暂且止步于院口, 自个儿先凑近了殿门。
望着纸窗内透出来的亮光,赵正德缓缓将脸凑了过去,晕黄的灯光在他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光, 外侧的半边脸则隐于昏暗的夜色中。他曲着指节轻轻叩响了门, 小心翼翼地压着声音道:“娘娘?晚膳已经端过来了,现下可以上菜否?”
“端进来吧。”
声音自屋内不疾不徐地传出, 好似幽然静泉中陡然划过的一丝波澜,带着些许不耐和散漫。
赵正德听着门的另一侧传来了开锁的一声脆响, 转头朝着院中的宫人们点头示意。
随着大门敞开,室内的金光向着黑夜倾泻而出,屋外的一行人整起了列队,隔着有序且相同的间距朝着殿内走来。
门侧的赵正德正要迎着笑脸上前,身侧便闪过一抹较其更为快速的身影。
“刷”的一声,无影无踪。
??
什么东西?
若不是看见自己被带起的衣角和翩飞的几缕白发,他都要怀疑是出现了什么错觉。
殿内,一行人穿过前殿,便看见了正候在内室,刚子桌边坐下的简昕,和同下午一般躺在床上睡姿分毫未变的季柕。
“娘娘,御膳房连同娘娘和皇上的晚膳一同备好端过来了。”说着,身后的宫人自觉上前将食盒上的晚盘都在桌上摆放好。
赵正德将中间最大的一碗盅打开,扑面而来的热气糊了满脸,一时滚烫的白雾伴着浓郁的米香飘飞:“娘娘,这是御膳房特地准备好的清粥。”
简昕不发一言地看着,双手抱胸:“不是说连同我的那份也做好了吗?怎么就一碗白粥和几碟小菜。”
“是这样的娘娘。”赵正德将手里的盖子递交到身后,继而转回身来,一手扶着自己的拂尘,诚恳道:“如今皇上大病未愈,宫中已经遣了几车的粮食和布匹出宫布斋去了。皇上未能见好,宫中这几日便都要吃斋念佛,为帝祈福。”
简昕仰头,不服气地回问:“怎么前几天我病得一样也没见他替我吃斋念佛,现在换过来我不仅得伺候着他,我还连口肉都吃不上?”
“娘娘怎可这样说呢!这也只是一时罢了,何况以禁荤来换皇上的身体安康,乃多为划算一事啊!”
“况且奴才早便想到娘娘恐不喜清淡,来前便命人备好了这几碟小菜。”赵正德伸手示意:“都是掌勺亲自腌制多年而成,味道据说是极好,配着白粥也能味同口嚼山珍。”
简昕企图同他打着商量:“能不能再烧一盘肉送过来?一小盘就行。”
回应她的是赵正德缄口沉默以示拒绝的微笑。
“……”
也罢,又不是小时候生病没喝过白粥,先凑合着算了。
这般自我安慰着,简昕在旁人的服侍下端起了盛满的一碗白粥。
御膳房到底是有成群的专门伺候帝王的大厨,单是一碗寻常人家也常喝的普通而不得再普通的白粥,也能烧出一股别有的清香。
简昕本食欲平平的胃口被这诱人的香气瞬然勾起,捻着勺子舀起便要送入口中,又被身侧的一个声音陡然叫停。
“又怎么了?”简昕不得不闭上已经张开了一半的嘴,有些微恼地皱起眉。
赵正德朝着简昕的身后拱了拱下巴,示意道:“娘娘,皇上先吃。”
“……麻烦。”简昕腹诽,但面上也没多说,现在毕竟是在古代先尊后卑的规矩她倒也不能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来,重新舀了一碗清粥走到龙榻旁。刚出炉不久的热粥瞬间便将本是冰凉的瓷碗染烫,手指轻搭在碗身都能被滚烫的热意惊地一跳。宫人见状,在瓷碗下又垫了一块厚绢,这才好上一点。
简昕站在床头舀起一勺,先是用瓷勺沿着碗边轻轻抹去底部的白汤,后放在唇边呼了几口吹凉,待这一勺子的白粥表面肉眼可见地凝了一丝,这才放心地将其放至季柕嘴边。
眼看着床榻边的女人坐也不坐,蹲也不蹲,弯下了腰身直接便要将那一口的东西往皇上嘴里塞,在身后时刻关注着动静的赵正德慌忙扔了拂尘就要跑上前来拦住她。
“娘娘!不能这样喂啊!先将皇上扶着坐起来!会呛着的!”
“哦哦哦哦。”
“少些!娘娘一次舀半勺便好!太多了喂不进去的!”
“娘娘!漏了!皇上嘴儿还没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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