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季柕点头,简昕便直接给拒绝了。
“不写些东西上去?”季柕歪了歪头,还是想将笔拿来。
简昕一把止住了他的手腕,将它老老实实地摁了回去:“不用,写了还重,飞不高。”
她将买来的灯纸虚握在手,向摊主借了打火石,直接拉了季柕站到那石板堤上。
她家附近就有一条跟这个差不多样的江,小时候父母经常拉着她到江边放灯。当时管得不严,几乎每逢佳节,城里的人一大半都会跑过去,带着各自的家人,一户一盏。
不知是何人开头,反正就是哪里一声令下,大家齐齐点火,一齐倒数,同时放手。
点点星火脱开手,缓缓悠悠飘荡至空中,夜里无星,却比繁星还要绚烂。
她熟练地将灯纸展开,一边捣鼓着手里的打火石,一边催促着边上还木楞着的人:“想一个愿望吧,这么大一盏,装两个人的不成问题。”
“哦。”
季柕乖乖应下,目光却不由地盯着简昕的双手。
她微微弯腰,手中火星刺啦。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抹视线,抬起头来:“干嘛?”
凶巴巴的。
季柕迟疑地点点她手上的东西,道:“你……会用吗?”
简昕的语气更加凶了:“不会啊!看到我打不出来不会过来帮个忙吗?”
“……哦。”
这么一对比,季柕忽而就成了有些委屈的小媳妇,乖乖地从她手里接过东西,让她提着灯,自己则是直接蹲了下来。
石板上残余的水渍渐渐浸湿了衣襦,将黑衣透地更加幽深,湿润的光泽与河中的波光交相辉映,吸引了目光。
没几下,灯内便燃起了火。
那火苗越燃越旺,渐渐将干瘪的灯身充盈满空气,隔着薄薄一层的双手都被燃地发烫。
简昕微微踮起脚:“你抓着另外两边,我说三二一,一起放。”
隔开了明火,通红的纸灯还是将两人姣好的面容照得发亮,好似铺上了一层红纱般朦胧。
手腕处的银镯散发出滢滢熠闪,细碎的铃铛声入耳。
两人同时松手,那飘忽而上的红灯便渐行渐远,渐而融入到四面八方而来的灯火中,跟儿时的记忆重叠。
季柕感慨万千,儿时没钱放,长大了没空放,往年只有登上摘星楼才能看见的景色,今日倒是给他赶上了。
简昕双目遥望着漫天灯火,手背直接打上了他的嘴:“不许叹气,你把我愿望叹飞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飞得这么好。
还不等季柕反驳,只见他们的那盏灯在平稳飞至半空后,逐渐偏离了路线,而后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努力几番无果后,啪嗒,灭了。
季柕:“……”
简昕:“……”
两人倒吸一口气,简昕的第二个巴掌眼看着就要忍不住再次落下,那灯又似回光返照地忽闪一下,又亮了起来。
“你看……”季柕指着那灯,话又只说了一半,一阵风来,直接将它吹到了街道的上空。
这下是顽强地没有灭,只是兜兜转转,灯还烧着,啪叽——直接垂直掉落。
!!
两人当即冲回了街上,也没顾及此时吓到紧紧相攥的手,往灯落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过一个拐弯,就听到人群中的惊呼和尖叫。
两人一手一边将围观群众扒拉开往前挤,一个不防,迎面撞上人群内那张熟悉的面孔。
禽畜毛制成的帽檐烧着火,点点星火落在衣服上,不一会儿就烧出了一个洞。
冷峻的面上尽是怒意,双手不断拍打着衣服上的火源。
见烧着的人是谁后,简昕和季柕双双停下脚步,默契地转身返回,全当一切都没发生。
啊,那个北蛮人啊,活该。
第89章
又伴着一声惊呼, 继而响起一阵落水的哗啦,围观的人群赶忙几步凑上前去。
想必是身上的火拍不灭,干脆直接跳进水里去洗洗了。
简昕和季柕本想多一桩事不如少一桩事, 趁无人发现赶紧开溜。不料那人的眼睛亮地很,早就看见了他们。
“留步!”
低呵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夹杂着几分粗粝和微怒。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充耳不闻。
无人回应,阿努诃斥又加重了语气:“前面二位牵着手的!”
如此一提醒,简昕后知后觉地将手撒了开来, 右撤一步同季柕拉开距离, 佯装陌生人。
见那点了火烧着人的缺德的二人好似铁了心不打算认账, 阿努诃斥胸中烧着的怒火更甚。
水纹波动, 逆向的波纹相撞, 掌心搅动水面的声音渐渐逼近, 不一会儿就到了脚边。
简昕一个侧头, 就同正浮在河上的阿努诃斥对上了视线。
“在下方才叫的就是二位。”他的语气单一, 完全没有异地重逢的惊讶和迟疑:“既是二位放的灯, 如今将我烧成这个样子,于情于理应当都要给个说法, 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不好吧?”
季柕在他游上来的第一时间就将简昕拦在了身后,几步上前, 隔开两人的距离。
手心的温度还在微微发烫, 他很是不满这人的不识时务,眉目一凛:“你话太多了, 若拿不出板上钉钉的证据,这位还是莫要胡乱给人扣帽子。”
两人对视上的一瞬, 火花呲裂,周遭的温度都登时骤降。
阿努诃斥气得扯了扯嘴角:“在下方才可是亲眼目睹了二位卿卿我我点灯的壮举,连这点事都不敢认,看来中原之人也没书上说的那般有品有德。”
简昕费劲地从季柕的肩膀后探出头来,皱眉:“什么卿卿我我?你们北蛮人难不成只会胡说八道?”
季柕将简昕的脑袋摁了回去,挺了胸膛,自顾反驳:“嗯对,我们就是在卿卿我我,如何?大梁律法何处明令禁止两情相悦的男女择时相会?”
?
谁又跟你两情相悦了??
简昕将自己的脑袋从男人的掌下解救出来,震惊于他的厚脸皮,瞪着眼睛连连后撤。
“呵。”
水里的人低低一笑,面上的表情很快便恢复常态。
他双腿一登,两手朝着岸边的方向拨动,看到了隐在季柕背后的简昕。眉梢弯弯,唇角微翘,和煦的笑容同初遇那天别无二致:“多有失礼,在下才认出来,这位小姐同在下应当是见过的,在辽城。”
简昕:“认错了吧,我没去过辽城。”
早就料到她会装傻,阿努诃斥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一双水波敛眼的丹凤眼瞥了季柕一眼,言中尽是揶揄:“这位姑娘当真是翻脸不认人。那时在前堂,若不是在下正好抓住姑娘的手腕拉了一把,姑娘定是要直接摔在地上了。”
两相沉默,季柕的眼眸一眯。
一回想起当时被陌生男人紧紧攥住不放的场景,简昕便觉得莫名一阵恶寒。特别还是这种明面看上去老老实实,背地里不知道有多阴暗的。
她强忍着不适凑到季柕耳边,小声提醒:“他要这么一强调,我倒觉得当时那险些的一摔也称不上是巧合了。”
微弱的气息在字句中喷洒于耳廓,勾连微痒,一瞬便红了。
季柕侧过头,一手捞在她的脑后,将她整个人向前带,也学着样子埋到她的颈边:“那要不直接把他抓起来?”
简昕不设防,被这一股力拉地趔趄一步,险些没有站稳。
离得越近,好似能听见他的声音自喉间传来,伴着声带的微微振颤,磁性的嗓音连带着皮肤都在微颤,像一石落下激起千层浪,瞬间便叫人慌了神。
“我觉得可以。”省得留在外边不知道要做什么风浪。
简昕点了头,而后扯着季柕的衣肩将他拉直了身,在他清澈又懵懂的眼神下在脑门上弹了一响。
闷声一响,跟弹西瓜似的。
季柕:“?”
简昕板着脸,一副说教的模样:“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你的行为举止。”
面前这个人是皇帝,巴掌肯定不能打,脚也不能踢,拳头也不能招呼,这还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反应。
只是这一指刚弹完,她便后悔了。
总觉得是特别奇怪。
见两人的互动,周边的议论声先是倏忽静了一瞬,不过片刻,不仅不加收敛,反而愈来愈大声。
活生是看到了什么特激动人心的东西,一时间连声音都收不住。
“这两位看着可真是郎才女貌啊。”
“可不,不单长得好看,这感情瞧着也好,应当是哪家的新婚夫妻吧?”
“哎呦,这大街上也不收敛收敛,看得还乖羡慕的,不像我家那雷打不动叫也叫不出门的呆愣木头。”
……
阿努诃斥也没能维持住表情,笑脸一垮,面上瞬间冷了下来。
他两手扶在岸堤边,看着直冒粉色泡泡的季柕,要笑不笑地呲着牙:“何故呢?又不是没有家,偏喜欢来人多的地方?”
季柕捂着自己的额头,表情有些空白。
方才的一阵剧痛过去,余韵的麻刺感丝缕不绝。那一瞬间的印象里,他只记下了一只泛清香的纤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曲着指节发力,打在他的脑袋上又响又疼。
那股香味好似还在他的鼻尖周旋,一丝一丝地窜入鼻腔中,不浓,但直接就占满了。
简昕一见他这反应,心下的悔恨只增不减,赶忙找补:“是我冲动了,但我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劳请您将刚刚发生的那几秒忘了,我真的单纯只是脑子没有跟上手!”
季柕呆愣地点了点头:“但有点痛,可以帮我揉一揉再吹一吹吗?”
说着,怕她要踮着脚会吃力,还特意弯了身子,微微收颔,将脑袋递了过去,一边强调:“是真的挺痛的。”
“……”
简昕一言难尽地看着快要怼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头,不敢造次,又不敢直接推回去,两手无措地放在半空中。
正当两人在僵持时,一直待在底下围观了全程的阿努诃斥一脸牙疼地出声,俊脸都看得扭曲了:“能不能回家?二位到底能不能回家??”
季柕本就低着头,俯视地面静等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阿努诃斥。
看似静无波澜的眸中隐约跳跃着火光。
很烦,想牵个手摸个头都有他。
“这位公子看来是异邦人,初来乍到想必定是人生地不熟,不如且来我府中坐坐?”季柕站直了身,敛了方才面向简昕的神情,出言虽显礼貌,眼底的威胁丝毫没有掩盖。
阿努诃斥笑以应对:“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强行将我捉走,闹得不好看吧?”
季柕的笑意更甚:“这位公子连我们二人放的花灯都能认出来,上赶着拦下,难道不就是在等这一刻吗?”
那灯飞得正好,偏偏半路突然就熄了,偏偏掉了下去,偏偏就砸中了他。
“若这位公子是看着灯落下来了都不会躲,那倒也确实是迟钝得很。”语气温和,但字里行间都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阿努诃斥敛了嘴角,好整以暇地与其对视几秒,转而又看向了一侧在头脑风暴的简昕:“这位姑娘不是任公子的妹妹?当日间你时应当还待字闺中才是,不知这位?”
“我是她丈夫。”
“他是我弟弟。”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一方都没能完全盖过另一方。
季柕猛然回首,牙都要咬碎了:“你再说一遍?谁又是你弟弟了?”
简昕绷直了身,目不斜视,诚挚地看着阿努诃斥:“你懂了吧?刚才都是,嗯,慈爱的表现。”
水中的人也十分配合,立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都快憋不住:“难怪。”
看着这两人当着他的面就开始眉来眼去,完全不顾及,季柕抵了抵后槽牙,强吞下涌上喉间的怒火。
他压低了声音,每句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放在朕床头的赐婚懿旨一会儿回去要再拿给你看看吗?招进来给朕的是皇后又不是皇姐!”
多少古董的懿书了你还摆床头?!
无暇顾及这个,简昕也同样放轻了声:“我知道啊!但这是大街上啊!装姐弟也好过是夫妻当街在这啥那啥吧?”
她回头示意看看不远处还聚成一堆不愿散去的观众,在听到她承认是姐弟时,兴趣盎然的八卦意味果真就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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