谄笑道:“皇上且莫乱动,冰敷养颜,完事后您还是我大梁一枝花。”
一袋子冰还是刚从御膳房那拿过来不久的,正新鲜着,贴在面上的一瞬间就差点将季柕冻得五官失控。
急得赵正德大惊失色:“闻太医!毛巾!毛巾掉了!”
“噢噢噢……”他赶忙将冰挪远,捡了地上的毛巾包了两层,这才重新贴了上去,嘴里碎碎念,“皇上莫怪,皇上莫怪。”
季柕揉了揉眉心,固定了头不动,一双眼瞟向赵正德:“你带着人先出去,朕有事要单独同闻太医说。”
语毕,不等其他人什么反应,反正闻和卿的手是剧烈颤抖了一下。
他承认他是有奔来看戏的成分,只不过命运的审判来得有些许突然。
“嘶。”毛巾剐蹭到皮肤,季柕微微吃痛地吸了口气。
闻和卿当即原地表演了一个华丽跪下。
“对不起!”
语气诚恳,掷地有声,膝盖落地的‘咚’响听得季柕一阵皱眉:“毛手毛脚,这么怕朕作甚?”
闻和卿不敢抬头:“还,还行。”
“东西拿来,朕自己敷。”他不耐地伸出手,“你也靠过来些,朕有事要问。”
闻和卿依言将冰袋递了过去,而后向前挪了,一厘米。
“再过来些。”
又一厘米。
“来人将闻太——”
“咚!”
一声惊雷闷响,闻和卿直接一个跨步跪趴到了他的脚边:“皇上尽管吩咐!微臣在所不辞!”
季柕眼神微凉,盯着腿边的后脑勺一瞬,而后朝开了门正欲冲进来的侍卫道:“不必了,出去继续守着吧。”
阖门声响起,闻和卿这才敢将头抬起来。
这不动还好,眼下一抬,直接便对上了座上之人审视的目光。
静无波澜的眸中看不清其中思绪,如鹰隼爪牙般锐利的视线叫人无处遁逃。
“你与皇后私交甚好。”是肯定句。
闻和卿额前的汗密了一层:“嗯……耶。”
“放轻松,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季柕也纳闷这人怎么每次见着他都能吓成这样,显得他多不讨人喜欢似的,“朕只是想问些关于皇后的事情。”
面前之人没有思考片刻,流利应答:“没爱过,普通朋友,不清楚感情史。”
“……好,朕知晓了。”
他连连低头:“不用谢不客气都是微臣应当做的。”
季柕的表情难绷,苦于布了几乎半张脸的伤,嘴角略微抽搐,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其实,朕就是想问问,皇后有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
“?”闻和卿弯了一半的腰凝滞在空中,僵硬地挺直了背,表情有些空白。
季柕直示不讳地指着自己的半张脸:“想必闻太医也看到了,皇后打的,一不小心惹生气了,朕得去哄哄。”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纵然再胆小,这个揣到现在的疑问他还是没憋住:“皇上,您干什么了这是?”
也不知是触到了什么眉头,季柕的眼睛一瞪:“朕让你瞎打听了吗?”
闻和卿:“……”可恶,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
本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夫妻矛盾不过夜的良好认错态度,得到了第一情报的季柕当晚便敲响了简昕的房门。
等了片刻,门后传来芙秀颤巍巍的声音:“禀皇上,娘娘说要奴婢说她不在……”
他语调不变:“那她在吗?”
芙秀望天:“不在又在,吧。”
于是乎推门,落锁;翻窗,落锁。
呼半宿无果,遗憾败归。
*
第二日,永寿宫。
母子二人举棋对坐。
季柕特地一大早前来请教:“母后,儿臣学着您书上的样,被皇后打了。”说着,将自己余印未消的俊脸递上。
太后同样一脸怅然,腾着热气的茶水在两人周身勾勒出戚戚的苦感:“儿啊,不是哀家不帮你,只是算上今日,儿媳已经整整一个月没理过哀家了。”
豁,看来母后犯的过错比他的还难以宽恕。
心有慰藉,凄凄道别。
几番下来,季柕终于深谙了‘万丈高楼平地起,凡事都得靠自己’的人生哲理,经过几日的观察和无数试错,终于在不久的一天成功靠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地踏进了未央宫。
彼时,简昕坐在位子上,季柕站在她面前,两人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简昕的视线下移,落在了他手中的托盘上:“皇上这是?”
向来用于指点江山的大手牢牢托着一碗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英俊的面上裹挟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
他将碗上的盖子掀开,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御膳房做的麻辣香锅,不辣的。”
说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生怕又触了她的霉头,整张脸都写满了谨小慎微。
御膳房今日没安排别的菜,来敲门时外边就站着他一人。
搞的什么戏法,一眼便知。
简昕抬头看了他一眼:“皇上不放下,我怎么吃?”
季柕反应过来,立即将大碗摆在了简昕面前,连同摆放碗筷的活也一并包揽,看得一侧的芙秀想出手又不敢出手,干脆直接无措地退了出去。
殿门被轻轻阖上,室内只有他们二人。
季柕用长腿勾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距她不过一臂处,杵着脑袋看她吃。
简昕吃面食一类的不喜咬断,因而每次都能将自己的一张小嘴塞得满满的,现下也是如此。
虽然边上坐着个一米八几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大活人,她依旧安之若素,神色如常地拿起碗筷,拣着里边的东西往嘴里塞。
这碗底下的油很少,怕不辣会少味,特意调了一味喷香的咸酱铺底,是之前从未尝过的新味道,但意外得不赖。
她埋头夹地忘我,吃着吃着,两腮又不自觉地鼓了起来,像极储了粮的仓鼠进食。
察觉到边上的人就要笑出声,简昕直接一个凌冽的眼神飞过去,将那声笑意直接堵回了嘴里。
季柕被警告了一眼,不敢再造次,忙捂了唇,端正坐姿。
要防的人都已经大大方方坐进来了,这门窗自然也就没了关上的必要。
芙秀期间又悄咪咪进来了一次,将殿内的几扇窗户大敞开后,见简昕还安静地吃着饭没发表意见,这才放心地退了出去。
今日天气好,屋外太阳大,但晒进来又不热,恰好能给屋内去去霉。
枝头的鸟鸣声清晰入耳,余光还能瞥见在叶间振翅的白蝶,细碎的金光透过缝隙铺洒在地上,星星点点好似地上星辰。
“这碗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掉。”简昕歇了一口,坐直了身。
季柕眼疾手快地倒好一杯茶递上去:“慢慢吃,吃累了就休息会儿再吃。”
简昕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水,正好吃得有些渴,直接便接过来喝下。温度适中的温水落肚,自喉腔滑过一道暖人心脾的路线,饱腹感也多了一分。
“特意放了这么多白芝麻,闻和卿告诉你的?”她问得不经意,好似在聊什么家常便饭。
季柕的面颊蒙上一层红,颇为不自在地移开了脸,视线在屋内乱转:“嗯。”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伤痕明显,有烫伤,也有刀伤,布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第一眼便能看到,就是有心想忽视也难。
他似是又鼓着勇气转回头来,眼底盛着殷切的期许,闪烁着细密的亮光:“那皇后觉得味道如何?”
不似平日里对着他人那般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同孩子一般期盼着夸奖,脸上久违地露出了本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童稚和孩子气。
简昕顿了顿,用帕子将嘴角的酱汁擦去,重新夹起了筷子,挑了块她觉得其中最入味的牛肉递到他嘴边:“试试。”
她一手布在筷下,身体也因为这个动作凑近了他几分,好闻的馨香瞬间便涌入鼻尖,在翕动中溶于体内。
季柕蓦然愣了神,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表情呆呆的,顺从地将肉叼入口中。
“皇上觉得如何?”
自然是不错的,毕竟是他亲自下的御厨。
他毫不谦虚:“好吃。”
“嗯。”简昕也点点头,嘴角绽开一抹嫣然笑意,看向他的目光中第一次熠闪着这般璀璨的亮光:“好吃。”
季柕趁热打铁:“那今夜朕可以同皇后一起睡吗?”
“……”
啊,光没了。
第95章
自从遭到季柕夜以继日的无差别骚扰后, 简昕觉得自己这几日的精神状态也有些不正常了,她开始在日常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频频出神。
比如在吃饭时误把醋瓶当酱汁,待后脚进来厚着脸皮要她喂饭吃的季柕吞下一口面色大变后, 她才后知后觉;又比如坐在史馆办公,每每需前来请教之人将问题复述三遍以上, 她才能大概听全。
主心骨心不在焉多日, 底下的人也开始渐渐像无头苍蝇般蒙头乱撞。
众官实在看不下去,便挑了采蝶打头阵上前。
简昕一如往常地伏身趴在桌上,狼毫握于手中, 细长的笔杆在纤细修长的指间转动, 时不时被握正, 在纸上挑挑圈圈了几下, 继而又被握在手里玩。
她的眼皮沉重, 微微下垂, 半睡不睡的模样, 几天来都是这般精神萎靡的状态。
双眸眼看着就要阖上, 一张文书自头顶递来, 带过一阵风,落在了简昕的眼前。
一根葱白的小指抵着纸张的一角, 示意左下用红墨批注的地方:“娘娘,这个地方需要重新落款盖章。”
简昕的眼眸悠悠一转,清晰的白底黑字映入眼帘:
皇上。
“娘娘昨天笔快签错了, 已经重新摹好了一份。”采蝶又自怀中抽出一张署名空白的文书, 轻轻摆在桌上。
这几天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睁眼闭眼都是那张讨人嫌的脸, 才叫她整夜整夜都睡不好。
简昕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缓缓坐起了身, 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一点。
她换了笔,字迹潦草地落完款后便将两张文书都递到了采蝶的怀里,顺便整了整凌乱的桌面,眼看着就要重新趴下,底下一群心不在焉的人纷纷开始朝她挤眉弄眼。
采蝶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呃……这个,娘娘!采蝶有话想问!”
“嗯?”简昕翻过脸,侧枕着胳膊,眼睛都舍不得睁开,“你问吧。”
她握着文书的手下意识攥紧,有些犹豫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得到一众的精神鼓励后,又慢悠悠地转了回来,鼓起勇气道:“那个,娘娘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
简昕幽幽地睁开眼,像是逐帧放的动画,看得采蝶不由自主地便屏住了呼吸。
“没有,我过得挺好的。”就是晚上有些睡不着觉。
正说着,一阵困倦又袭上头来,她张嘴打了个哈欠。
采蝶借此仔细打量了一番简昕的模样。原本精致的眉眼下布上了两团青黑,眸中少了几分神采和熠光,表情也变得木讷僵硬,跟当初刚上任时的英姿风光判若两人。
坊间邻居还总说当娘娘是好命,无尽的恩宠和荣华富贵,是几辈子都用不完的福分。
如今瞧来,庶人之言不可妄信。
她心疼地皱了皱眉:“采蝶的爹娘经常干活到深夜,每次困了都会喝上一杯小女沏的茶水,不一会儿便能恢复精神,不如采蝶现下给娘娘沏上一壶?”
简昕正呆愣愣地揉着眼,待她说完后,才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你刚刚在说什么?”
“……”哦对,娘娘现下听不了长句。
采蝶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采蝶给娘娘沏一壶清神茶?”
简昕这次听清了,顺从地点点头:“好。”
“那娘娘在此稍作等候,采蝶去去就回。”
采蝶将两份文书收好,转身欲走,又被简昕喊住:“等一下。”
她将伸出一半的腿又收了回来,眸含疑惑地转过身:“娘娘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不是。”简昕两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四肢有些疲软,使不上劲儿,还是采蝶看到来扶了一把才站稳,“我跟你一起去茶亭便好,顺便去吹个风醒醒脑。”
简昕走路时四摇八晃,跟在身后的采蝶屏息以待,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脚,直待她平安经过杂乱的前堂和楼梯,成功在茶亭间坐下,采蝶才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她动作娴熟地拣着茶具,用木镊夹了几片茶叶。随着炉中火愈烧愈旺,清水中气泡翻滚,一股清淡的茶香渐渐挟着空气窜入鼻尖。
这香味不重,但确是神奇,只稍在一侧闻了一段时间,脑袋便果真清醒了不少。
采蝶将沏好的茶水放在简昕面前,等它自然冷却些,而后继续洗涤着其他杯子。
“你挺会照顾人的。”简昕盯着她的侧颜,惋惜道,“钱文静竟然舍得把你丢在这不管,想不通。”
小姑娘的五官稚嫩,但已经能从中窥见日后姣好的容颜。她手上的动作不停,语气轻快:“师父定是念我家在京城,远行不便。如今还能跟在娘娘身边学习,采蝶并不觉得可惜。”
说罢,她将话头一转:“只是娘娘近日瞧着脸色很不好。师父还在京时经常会同采蝶聊起娘娘,说娘娘有心里事时不喜憋着,可是在这宫中,能诉说之人寥寥无几。”顿了顿,她转头朝简昕扬起一抹稚真的笑容,“若是没有不便之处,娘娘倒是可以同采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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