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蝶的笑靥十分具感染力,看得简昕不由心头软了几分。只是这种事她自己也纳闷得很,根本不知晓该从何说起。
简昕杵着下巴,脑海里思索着,采蝶只一眼便看破,轻笑出声:“采蝶应当没有跟娘娘说过,家中有一个年长几岁的姐姐。”
简昕收回了思绪,好整以暇地移回了视线,示意她继续说。
“小时候爹娘都忙,我们姐妹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后来长姐出嫁了,嫁的是城中一位卖猪肉的屠户。”
“别看那屠夫一身腱子肉,待姐姐是顶好的。姐姐还待字闺中时,每次偷偷同他夜会归来,都是羞红了脸躲着爹娘,连我也躲。她不知道我闲来无事,每次都喜欢蹲在门口偷瞄她被姐夫送回来。”
“反正每次晚上回来,之后几日就总是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啊对,就同娘娘这几日是一样的。”
听到这,简昕瞬间明了采蝶为何要突然同她讲她姐姐的爱情故事了。
她收起了听故事的心思,顺手自桌上捞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道:“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眼神却在躲闪。
但耐不住采蝶是个耿直的性子,一点也不避讳:“娘娘这几日心不在焉的,莫非是与皇上有关?”
“别瞎想,跟他没关系。”简昕当机立断地否认。
“但采蝶看着皇上同娘娘的关系近来亲近了许多,每日午时休憩时都会见着皇上趴在馆外看娘娘。”说着,她抬了抬颔,示意简昕看那边:“您瞧,正说着,这不就来了。”
估计是看到了坐在亭间的两人,待简昕将脸转过去时,便只能看到一抹掩在墙后瞬然被人扯走的明黄。
那倏忽一瞬自眼前闪过的手,将来者何人暴露无遗。
采蝶和简昕对视一眼,善解人意一笑:“采蝶一会儿将茶水端进去给各位大人,娘娘先去找皇上就好。”
“……好。”
被一个小孩用‘放心我都懂’的眼神看过,简昕只觉得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极力忽视身后那道探究的视线,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果不其然,一转弯便能看见某人正笑着同她打招呼:“皇后午好,今日忙否?要不要一同用午膳?”
她避而不答:“皇上今日怎得过来了?”
“朕路过此地,想着皇后就在馆内,便打算过来瞧瞧。”季柕带来的人都远远候在另一头,想必是免了惊动里边的人,打扰他们做事。
简昕不信,史馆坐落于前朝最西北侧,离御书房远不说,再过去就只是一片平平无奇的林子。
总不能是绕这么多路特地去赏林子吧。
季柕在她审视的目光下没过多久便败下阵来,摊开手承认:“好吧,朕就是有些想你了,过来看看。”
“听说你每日都来,还趴在门口偷看。”
“是啊,因为每天都很想皇后。”季柕直言不讳,一点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他们交上来的折子太无聊了,翻来覆去都是那么一些旧事,看了都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过来瞧瞧皇后在做什么,路上顺便还能散散步。”
这人一直喜欢同她打直球,起初还会觉得颇为不自在,次数多了,现在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简昕扶额,有些无奈:“皇上这般,赵公公难道没有说什么吗?”
“说了,但他说他的,跟朕有什么关系。”
听他的语气,仿佛不但不在意,还很是自豪。
“我怎么记得皇上之前可是忙得连觉都睡不饱,现在整天东奔西跑的,莫不是公务少了?”
“差不多吧,朕放了一部分权下去。”
“听起来好像是没少太多。”简昕板起脸,双手抱胸,“皇上还是要以国事为主,其他的事都等您折子批完了再说。”顿了顿,“今日也是批了一半中途过来的吧?”
季柕望天半晌,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垂眸看着身前的人,眼底带着丝丝眷恋。
简昕没回话,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望向他的眼神带了微微的压迫感。
墙外延伸而出的枝头缀满新花,掉落殆尽的枯叶夹缝存于其中,在一片耀眼的白蒙中显出夺目的绿意。
纵然再不舍,季柕向来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自然知晓简昕的话很中肯。
到这来回半个时辰,夜里就要少睡半个时辰,他本就睡得晚,已经被赵正德连着唠叨好几日了。
“那朕先回去了?”
女人点点头。
季柕低头思忖了一会儿,伸手扯过简昕的一条胳膊,握住手腕,将其掌心朝下,举到了刚过她头顶的地方。
简昕不明所以:“干什么?”
季柕轻抿着唇一言不发,专注于拿着她的手摆动作,半晌,左右环顾一周后眼底才显出满意的色彩,出声嘱咐:“皇后不要动。”
他将两手放下,顿了几秒,继而微微弯下了腰,垂首,将脑袋轻轻放在了她的掌下。
手心薄嫩的皮肤感触到柔软的发丝,顺着手纹的方向轻轻蹭了蹭。这一瞬间的触感让她思维发散,不由想到了养在家中的那只白色长毛大狗,也总喜欢拱到她的怀里胡乱蹭。
“朕现在回去,晚上皇后能来甘泉宫用膳吗?”
习惯性的,简昕在他脑袋上□□了一把,拍了拍发顶:“可以,去吧。”
第96章
简昕回到院中时, 采蝶还弯着腰忙活,抬头见到是她,有些惊讶:“娘娘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跟皇上聊聊?”
“跟他晚上可以再聊, 你先坐下,我们还没聊完。”简昕接过她手上摆着茶盏的托盘, 放回到桌上, 轻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去。
采蝶的视线顺着搭在她肩膀的那只胳膊往上,停留在简昕柔和的下颌线:“娘娘是要继续同采蝶聊您和皇上的感情吗?”
“……不是,这有什么好聊的。”简昕汗颜, “我只是想同你打听一下宫外的事情。”
宫外的事情?
采蝶心下狐疑, 但也不敢多问:“娘娘您说。”
简昕在她边上坐下, 两手搭在膝前, 旁敲侧击:“你自小在京城内长大, 觉得宫外的生活如何?”
采蝶低着头思索一瞬, 不知是何意, 但老老实实回道::“虽然生活拮据, 但爹娘对我很好, 因而自然也是好的。”
“那你觉得宫中的生活如何?”
“师父将我领进门,平日待我极为耐心, 娘娘也是,其他大人也是,自然也是好的。”
她逐字逐句地回答, 语气缓和, 神色认真,发间垂下的挂坠随着动作轻晃, 阵阵如春雨初落时淅淅沥沥的清响。
伴着清风一缕拂面而过,心下的焦躁也在不知觉中被抚平。
简昕轻抿一口茶, 两人颇有种促膝长谈的味道:“你当时是如何进宫的?”
采蝶的神情突然显出一分恍如隔世的怅惘,如今这泼天的富贵本是生于市井贫家的她如何都不敢妄想的。
“坊间的妇人一到傍晚闲暇便会聚在街头,随便找一处空地坐下来便开始谈这邻里间的琐事。采蝶小时候经常跟着娘去凑热闹听八卦,长大一些就迷上了野史。”
“可惜野史的书籍太难寻,家中也没有闲余的银子,那日我同往常一般去闹街最大的一处书坊里占了位置,正想蹭着别人借来的书看看,结果被骂了,正要被老板拿着扫帚赶出来时,师父就跟神仙似的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把采蝶拉到了身后。”
“师父看我家境不好,说难寻爱读史的姑娘,于是就将我带了进来。”
简昕若有所思:“你师父知道你喜欢读的是野史吗?”
她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羞赧一笑:“头几天就被发现了,因为每天去书库里借的都是些不太正经的书。但师父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采蝶还是要以看正史为主,这种小爱好可以留着闲暇时用来调剂心情。”
简昕赞同地点点头。
“采蝶愚钝,不知娘娘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但采蝶深谙一事,若当时没有进到那家书坊,没有被赶出来,没有遇上路过的师父……那就没有今日坐在您对面的采蝶了。”
少女的眼神清亮,波光粼粼,好似能装下千峦万水,那是一双自苦难间出淤泥而不染的释然与坚定。
出,是碌碌平庸的安逸;入,是青云直上的仕志。
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她偏生困囿于中不得其路。
*
太后寿宴当日,午门连同两扇掖门大敞,世家贵族与文相武将皆携家眷入宫祝寿。
简昕一早便从床上被拉了起来,混沌着脑袋被下人服侍着换上了久违的公斤重的红袍,珞缨玉镯贴在细嫩的皮肤上,华贵的衣裳镶嵌了细碎的珠光,对着镜子瞧上一眼都能被自己闪瞎。
几双手在她的脸上涂涂抹抹许久,等到日头愈发亮,一屋子的人才堪堪结束了这花了将近一个上午的装扮。
皇后照例是要同皇上一起先前去永寿宫请安的,只是这头简昕刚被芙秀扶着站起来走了几步,便被发顶上有她两个头差不多大的发冠压地一个趔趄,一头的造型瞬间散乱,只得拆了重新做。
一番折腾下来,待简昕抵达永寿宫时,季柕早已坐在里边同太后聊了许久。
杨嬷嬷先行通报过,简昕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时,便见里头两人正翘首以盼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太后见了她人,眼睛倏忽亮了一瞬,冲她招了招手:“哀家同皇上正说到你,正好,过来坐。”
简昕走得慢,季柕见了,连忙走上前来帮忙扶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头顶:“皇后要是戴不习惯,日后便不必勉强自己戴这么大的,走个路都不安全。”
简昕目不斜视,若履薄冰,正屏息凝神专注着脚下的路,说话的幅度不敢太大,几乎是咬着牙:“你不早些说!”
“朕的错,朕的错。”季柕连连低头,一路将简昕扶到座位上,自己也才放心地坐下。
太后的眉目间透露着慈爱,视线黏在简昕身上不舍得移开。见这两人如此亲密的互动,嘴角笑得更弯了:“都是自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一会儿敬完茶就直接回去换了吧。”
简昕本是想点头的,无奈头上太重,梗着脖子一点也动不得,只得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仿佛回到了初次被太后传唤的那一天,只不过那天的头都还没今天的一半重。
“儿臣还是先将皇后带回去罢。”季柕看着她面上已经浮起了虚汗,一手够到另一侧,将头饰向上提了提,转头对太后抢言道。
“?”太后皱眉:“作甚这么着急?哀家都还没喝到皇后的茶。”
简昕只觉头皮一轻,侧过身,便是季柕近在咫尺的侧脸。只是看不到表情。
她戳了戳他的手腕:“我先给太后敬茶吧,就是不太好走路,坐着就行。”
“不行。”季柕当即摇头:“本来就不太聪明的,平日里更是要细心保养,免得伤了脑子。”
闻言,太后也反应过来似的拍拍大腿:“也是也是,皇后娇弱,要是再突发奇想爬到什么高地……杨嬷嬷,来!将皇后头上这秤砣拆下来,拿哀家的重新盘一个!”
……往事,真的不必再提了。
*
晚上的宴席最后是敲定在了保和殿前的广场,据说是守旧党和维新派两相争斗许久才在太后的首肯下最终定了下来。
至于太后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快,全然归功于相关人士倾尽所有人脉将能叫动的年轻大小伙都请进了宫中,一口一个‘姐姐’围着喊了一下午并附赠了难以计数的爱情故事真实经历。
老阿姨在收获快乐的同时又收割了满满的写作素材,自然二话不说便拍桌答应,叫守旧一派气得无从泄愤直骂无耻。
这露天的宴席直接设计成了西式的晚宴,没有专门设座,众官皆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攀谈。
季柕特地吩咐了赵正德不必特意出声提醒,觥筹交错间,连帝后是何时来的都没人注意,待众人后知后觉时,两人已经窝在一角吃了个半饱。
长桌拼成的餐区,白布上摆着各式各样不同的餐点,还有放着点缀用的价值不菲的花瓶,一眼望去琳琅满目,让人不禁胃口大开。
多是对此好奇不已的,一边拿着酒杯谈天,一边绕着四周打量。也不乏一张脸臭地要当场打人的,比如因放假而偷闲在家的礼部尚书等,一回来就发现自个儿部门的工作被人捞去了一份不说,现在还给搞成了这么个见鬼了的样子。
“皇上!荒唐!这些人实在是荒唐!”
礼部尚书携同僚众人冲到季柕身边,一副怒发冲冠、目眦欲裂的模样,情绪高昂地控诉:“皇上您看看!这群人将太后的寿宴都毁成了什么样子!严惩,定要严惩!”
季柕不紧不慢地咬住简昕递过来的勺子,将这民间最新发明的所谓‘奶油’的东西吃进嘴里尝了尝,咂咂嘴赞叹:“这个好吃,改天叫御膳房的人去学。”然后才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这群不识时务的人,“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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