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脸色铁青,走近几步:“与你无关?哀家看你不过是想隔岸观火,然后做那拾利的渔翁!否则,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没存一点私心吗?”
谢元丞觑她。
“你,辅城王。”太后倏地伸手,长护甲直指谢元丞,“你不想当皇帝吗?”
她说话时气急败坏,怒目圆瞪,完全失了该有的风范。
谢元丞不动声色地躲开几乎就要戳到脸上的手指:“我不当这皇帝。”
太后嗤了一声:“口说无凭的话说出去谁信。”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激谢元丞一番,最好谢元丞能因为她这两句话立个什么凭证抑或是什么字据。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用,但能图个安慰。
而且她了解谢元丞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性子,断然做不出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行径来。
岂料谢元丞压根不接她的话茬,只嘲讽一笑,轻声道:“爱信不信。”
太后气结:“你这般目中无人,真当这天下是你家的了吗?!”
“诶?还真别说。”
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太后下意识以为这声音出自谢元丞之口,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马循声望去。
只见一男子身着艳袍,胸前布料还修着一头龇牙咧嘴的四爪蟒,双手负在身后,正神情张扬向这边走来。
一边走还一边道:“非要说的话,这天下还真就是皇叔家的。”
看清来人,太后近乎咬牙切齿,愤恨到了极点却迟迟没有说话。
那人还说:“父皇在世时便时常强调,我们身在皇族,数不清的利益牵扯会蒙蔽双眼,难免做出一些令人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他顿了顿。
不知在点谁。
“但我们始终血脉相连,血缘亲情带来的羁绊是斩不断的。”那人说,“皇族一家亲,这天下不止是父皇传给阿齐的,也是皇叔家的,再往大了说也能称得上是咱们家的。”
他走过去,先是向谢元丞行了个礼。
谢元丞没什么表情地颔首示意。
又挪了两步到太后身边,再次俯身。
太后铁青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反正就是迟迟没让人起来。
那人也不恼,或者说他压根没有等太后的反应,自顾自就直起了腰杆,还笑吟吟看着太后道:“母后,您说是也不是?”
太后哼声道:“丰王抱负不小啊。”
谢元丞明确表明自己没有反意尚且遭到太后忌惮,而丰王对于自己的野心毫不避讳,直接赤.裸.裸袒露在外。
太后恨得咬牙切齿。
“那是。”丰王大言不惭道,“身处皇家自然要谋得更加深远一些。”
他说完看向谢元丞:“皇叔觉得呢?”
谢元丞没作声,只当没听见。
“皇叔不答,便是默认了?”丰王挑起一边眉,步步紧逼。
谢元丞淡淡道:“我没兴趣掺和你们之间的事。”
像是得到答案,丰王眼神中飞速闪过一丝狡黠:“这便有意思了。”
他说话时目光挑衅般的若有若无地瞟向太后。
太后忽然间泄了气。
谢元丞说他不掺和,就是准备真的放任不管了。
可她本意明明是想逼谢元丞来朝上见她,然后再想方设法让对方继续帮衬她们母子。她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怎么就到了这么个地步呢?
“要我说什么筹谋什么算计,关起门来大大小小总归都是家事。”丰王看向太后,“既然皇叔都发话说不掺和了,这以后就该是儿臣与母后之间的较量了。”
丰王眼中的得意掩盖不住。
太后手中绢帕攥成团,死死捏在手心,她心里其实慌得不行,表面上却还一派云淡风轻:“好啊,哀家……”
“未逢年节,你怎么入京了?”谢元丞忽然说。
太后一顿,诧异地看谢元丞一眼。
丰王呲在外面的牙还没来得及收,被谢元丞抛出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什么?”
这回轮到太后得意了。
她心道阿丞多少还是顾念着从前的情谊,见丰王如此嚣张骑到她头上来到底还是不忍心,所以才会忽然发难。
谢元丞的确准备发难。
但不是为在场任何一个人。
太后扬了扬嘴角,道:“你皇叔问你话呢,怎么还不答?”
丰王沉默:“……”
太后不是丰王亲母,丰王自然对她没有丝毫敬意,平日里甚至连表面情分都懒得装。但他素来有几分怵这个比他年长不了几岁的小皇叔。
先帝子嗣单薄,后宫嫔妃之间明争暗斗不断,皇子不是夭折早亡就是胎死腹中,只有丰王和小皇帝两兄弟被保了下来。
稀薄的皇室血脉在宫中显得弥足珍贵,所有人都捧着他这个在明刀暗箭里存活下来的皇长子,谢元丞是个例外。
同样在逗猫摸鸟的年纪,谢元丞比他要稳重得多。众星捧月的生活过惯了容易目中无人,宫人奴才惧怕他,皇帝跟他母妃骄纵他,唯有谢元丞在面对这个犯错的侄儿时会真的下死手揍他。
可偏偏他父王对这个胞弟比对亲子还好。
于是丰王从小就怕谢元丞。
直到前几年被封爵位有了自己的封地,他心想着,同样是大渊朝的王爵皇族,他这个皇叔也没比他高贵到哪里去。
凭什么自己一遇上他就要想耗子见到猫?
又因远在封地,身边宠臣为了攀高结贵净挑着好听的话说给他听,奉承话听多了,人也就飘飘然了,觉得自己迟早可以取小皇帝而代之,届时管他什么辅城王还是亲皇叔,都不过是麾下臣子,要他活便活,要他死便死。
但此刻真正面对谢元丞沉下脸时的惧意,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丰王干咽口口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于是谢元丞又耐心地问了一遍:“怎么未至年节,你就从封地回来了?”
他神色淡淡,似乎真的就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关怀的随口一问。
结果丰王连动也不敢动了。
他最怕谢元丞这样的神态,他未得爵位那几年,曾亲眼见过谢元丞上一秒还与朝中佞臣谈笑风生,好不惬意,下一秒便抽剑挑断那冒犯他的佞臣的脚筋。
整个过程连眼都没眨,手中剑一扔,继续与其他人推杯换盏。
丰王:“父皇冥诞将至……我回来祭奠。”
谢元丞了然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可是圣上有旨允你提早入京?”
丰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笑渗人,硬着头皮道:“……并无。”
谢元丞偏头询问太后:“可是皇嫂懿旨召丰王入京?”
太后抬了抬下巴:“自然不是。”
谢元丞“哦”了一声:“那便是擅做主张……”
他拖长了语调,喊了句:“来人。”
金羽卫应声而入,抱拳跪地。
太后心里止不住的怨怼。
金羽卫是被谢元丞一手培养出来的,近年来虽然听她与小皇帝的命令行事,但到底是一群养不熟的狼,原主不过叫唤一声,就立马像狗一样摇着尾巴赶上前去讨好。
这群奴才,怎么面对她时就没有这样的姿态?
谢元丞扫了一眼:“藩王擅离封地,无召入京。依大渊律法,该如何判处?”
金羽卫回忆脑海里装着的律令,铁面无私道:“藩王无召入京等同于刺王杀驾,按律当以凌迟处死。”
“一字不差,”谢元丞颔首,“赏。”
话毕,在金羽卫起身的瞬间,抽出他腰间佩戴的长剑。
丰王惊恐瞪大眼睛。
第五十八章
太后也跟着惊恐:“阿丞你……”
谢元丞不易察觉地皱皱眉, “阿丞”这个称呼从她口里叫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恶心。
但他没表露出来。
惊恐之余,太后又希望谢元丞此刻真的能无法无天一些,干脆利落地将丰王的头颅给斩了。届时史官下笔, 记的是辅城王紫宸殿上斩亲王, 左右遗臭万年的是谢元丞,不是她这个太后。
谢元丞冷眼看着丰王,剑尖一寸一寸慢慢向上移。丰王噤若寒蝉,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不敢发出, 生怕谢元丞不小心一个手滑, 手中剑直接划断他的喉管。
太后忽然火上浇油般地呵斥:“阿丞, 这还是在宫中,由不得你乱来!”
“我不怕史书留墨记上千古骂名。”谢元丞剑刃直接架上丰王脖颈。
谢元丞想得坦然, 他不在乎后世史书如何描绘他, 无论是忠君为国的忠贞之臣还是目无王法的奸佞小人,那都是死了以后的事了。
一个死人要那么多好听不好听的名声拿来做什么?管复活?
“可再怎么说, 丰……”太后一顿,“阿贤他也是你侄子,你当真要……”
丰王满脸不可置信:“皇叔,你当真要杀我?”
当真就这么心狠手辣不顾及骨肉血亲,要让他血溅紫宸殿吗?
谢元丞还真做得出!
丰王心里忽然就没底了。
他怎么就听信那些人的话,相信他这个皇叔真的自开春坠马后摔坏脑子, 开始淡泊名利做甩手掌柜了呢?
他又是从哪儿来的胆子,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谢元丞呢?若放在年前,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
谢元丞谁也没搭理。
剑身顺着丰王脖颈一路上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滑到丰王脸颊时还顿了顿。
冰凉的触感让丰王猛的一激灵,额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 他狼狈站在原地吞咽几次口水。
谢元丞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很乐得瞧见面前这个怂包侄儿的狼狈模样。
丰王怕了,开始语无伦次:“皇叔,皇叔我错了,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您饶了我的小命!”
谢元丞闻言一愣,剑稍稍偏离几厘。
有戏!果然还是得搬他爹出场!
丰王抬手摸了一把因恐惧横而流在脸上的涕泪,扯了个十分难看的笑脸。
谢元丞问:“哦?说说看,你错在哪儿了?”
丰王立马回道:“不该无召入京,当一个不忠不义之徒。”
谢元丞面色没太大变化。
不对?
丰王观察着谢元丞神情,继续试探着说:“不该目无尊长,嚣张跋扈对母后跟皇叔毫无敬意,更不该当一个不孝之辈。”
谢元丞不应声。
还是不对?
丰王摸不着头脑,难道皇叔还是站在太后一边的阵营,是在故意警告他不要抱有不该有的心思?
他小心翼翼地张口,说:“不该自不量力,对不属于自己的位子存别的心思?”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怎么服气。
谢元丞情绪依旧没有太大波动,太后在听得却高兴得不行,她在一旁站得端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
谢元丞道:“再想想。”
“不该,不该……”丰王“不该”了半晌,也没理出个所以然,加之余光又瞥见太后满脸春风得意,一个没控制住脾性,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像市井小民一般岔开腿大喇喇地坐在地上,一边用袖擦脸一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负气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皇叔要是想杀我就直说,不必非要整上这么一出来吓唬我。”
太后:“……”
太后目瞪口呆。
谢元丞同样:“……”
他心觉社稷要完。
皇兄在世时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一个明君,怎么生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还要草包蠢才?所以他上辈子是怎么死在这俩蠢货手上的?
丰王抽噎着,继续在那儿说:“你要杀便杀吧,反正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皇城!”
谢元丞觉得有趣,挑眉道:“你如何肯定我走不出皇城?”
丰王就坐在谢元丞脚边,谢元丞此刻看他,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丰王抬起脸,跟谢元丞四目相望,满脸:在宫中斩杀亲王,还想全须全尾的活着出宫?
谢元丞看穿他内心想法,笑道:“旁人自然是出不了宫门的。”
丰王:“……”
还得是他皇叔,还是以前那个味儿,瞧瞧,多大的口气。
“可……”
谢元丞打断道:“大渊史上意外身亡的王多如牛毛……你没听说过吗?启正年间不就有个外姓王在中秋宫宴上被一颗葡萄给噎死了吗?”
丰王老实回答:“没听过。”
谢元丞偏头,忽然叫了太后一声:“皇嫂呢?”
太后:“……”
她也没听过!
但她实在摸不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谢元丞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好端端的砍头变成了现在这么个哭笑不得的画面?
“还有前朝稷学帝第六子,似乎是在他母妃宫中吃了太多藕花糕走不动道,然后一脚踩空滚下台阶摔死了。”
“……”
“……”
画风逐渐跑偏,丰王连哭都忘了哭,仰着脖子听谢元丞一本正经地同他讲这些皇家秘闻。
“所以,即便我今日杀了你,在对外宣称丰王风尘仆仆从封地赶回京都,路上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入宫后渴的不行,劈手夺过太后心爱的茶壶猛灌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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