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处,苏窈隐约猜到了长公主后面的话,胸腔里的心砰砰跳动。
“因此,即便你不主动向我提和离一事,我原也打算去面见皇兄。”
苏窈心跳失序,虽激动,可还留有一丝理智:“圣人可会答应?”
魏婉斟酌着道:“若要叫你放心,我免不得要与你说实话,其实,圣人对你与行止的婚事早有些怨言,若非我去,他未必就松口了,如今我再去,应有八成把握。”
倘或是圣人看好的皇媳,和离的确异想天开,可他本就抱有此心,若有长公主出面,八成的把握,苏窈都觉低了。
她觉得,有十成。
这样想着,唇边笑意还没扬起,苏窈便又想到了一件要紧事,问道:“可圣人病危,若魏京极……”
魏婉笑道:“阿窈有所不知,圣人并未病危,起先是有些气急攻心,躺了几日,可很快便好全了。”
苏窈意外,长公主见她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便与她细细解释了一番,顺带将她逃跑那几日,皇宫内发生的事也一一道来。
苏窈听完,心道,难怪她在茶楼与魏元见面时,他便一心想试探她与魏京极的关系,说是特意去见茹安,可那模样,和口中说出的话,分明是冲她来的。
她当时便有些不耐烦,直觉不对,可并未深思。
如今想来,魏元定是想促成她与魏京极的婚事,好离间圣人与魏京极。
而她与众女眷进宫为圣人祈福时,也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譬如,分明夺了淑妃娘娘掌六宫中馈之权,却又赐她独一份的恩宠,前去御前侍奉。
那时,圣人与魏京极便是在做戏吧?
魏婉与苏窈在月下对坐小半个时辰,眼看夜要深了,她偏头,想唤侍女掌灯引路。
衣袖却被拉住。
她顿了顿,和颜悦色道:“怎么了?”
苏窈有些犹豫,前一件是她的婚事,后一件,问起长公主来,却叫她有些不好开口。
尤其是,长公主指不定已经清楚,带她逃的人是谁。
可她并未犹豫多久,便道:“姑母,你可知段凛被带回之后,魏京极怎么处置的他?”
这事,她便是已经亲口问过一次魏京极,心里也还有些忐忑不安。
她不敢全信他的话。
魏婉并不介意苏窈问及此事,眼神中不期然露出些无可奈何。
“无甚大事,行止将他打了一顿,丢进段家,命段祭酒好生看着他,便算了了。”
她语气状似安慰,苏窈不由得捏紧手心,神色愈发犹豫。
魏婉看出了她在纠结什么,道:“你若想去瞧瞧他,便去瞧瞧吧,这里是我的公主府,并非东宫,也不似皇宫那般多规矩,想做什么便去做。”
反正,你很快便不用被太子妃这一称谓框住。
这最后一句,魏婉没说出口,是怕万一事有变故,反倒白开心一场。
苏窈如同置身春日,便是在这昏暗的池子旁,也觉得周身云朗气清。
她站起来,认真行礼:“多谢姑母,阿窈定将您的恩情铭记于心。”
魏婉道:“你不怨我,我已心满意足,如何能让你念着我的恩情?若说恩情,谁亏欠谁尚不好说。”
苏窈道:“不论姑母怎么说,如今肯帮我,能帮我的人,也只有姑母您了,即便姑母您念着苏家,念着我三兄,可阿窈怎能挟恩图报?这份恩情,我定会记住的,只盼日后,若您有任何需要阿窈的地方,能不嫌阿窈能力微薄,肯与我开口。”
魏婉眼里更为动容,脑海里思绪万千,也只能点了点头。
……
翌日一早,苏窈还未起身,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
“郡主。”
神思尚未清醒,她潜意识便叫了个名字。
“白露。”
白露高兴地拿着巾帕更近了点,“郡主,长公主将奴婢们要回来了,以后奴婢便在长公主府里照顾您,您想住多久奴婢都可以陪着您。”
苏窈感到十分熨帖,她还未和长公主开口,长公主便已将人送到她面前了,“一会儿我再去谢谢姑母。”
白露点了点头,道:“昨日照顾您的侍女玉儿同奴婢道,今日郡主您想出去逛逛,因而奴婢才早早的来唤您起身,也不知您是要去哪?奴婢好为您挑衣裙。”
苏窈想了想,眼神不自觉落在窗口结苞的腊梅上,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缥缈。
“还有许多要去的地方,白露,你愿意同我一起去么?”
这样郑重其事的问话,白露清了清嗓音,同样郑重道:
“郡主去哪,奴便去哪。”
……
段家。
苏窈到之前,已有人去传了信,故而一进门,便看见了段峰。
她来此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见是段峰,也并不意外。
“姨父。”
段峰恭敬行了个礼,表情不显分毫,说话时,才露了些态度:“太子妃有何要与小儿说的,不妨告诉微臣,由微臣转告他,也免得众口铄金,污了太子妃的清誉。”
看见出来的是段峰的那一刻,苏窈便知,今日是见不着段凛和姨母了,可这也并不能怪姨父,若她为人父母,也会为子女顾虑良多。
“可能劳烦姨父,将此伤药交给二表哥?”
段峰双手接过,低头道:“劳太子妃挂念。”
“二表哥的伤势好的如何?”
“伤筋动骨一百日,小儿这三月,怕是都下不来榻,不过这也并非坏事,微臣会令他好好修身养性,免得日后行差踏错。”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苏窈听的分明,虽见不着段凛,无法与他致歉,心中颇为遗憾,却也只能应下,请段峰代为转达。
让白露差遣人,将补药礼品都奉上后,苏窈方才离开。
……
秦家。
盛华身后跟着两名侍女,站在门口,迎了苏窈进去。
苏窈看着已是新妇装扮的盛华,心头涌上歉意,“盛华姐姐,我没能来你的婚宴,你可怪我?”
盛华与她在园中漫步,处处姹紫嫣红,花儿半点没有经霜着露过后的颓色,倒越发挺秀。
“如今我为人妇,自然知道出嫁后有多不易,若你能来定会来,你不能来,也定是有你的难处,我如何会怪你?”
“何况,我与秦琅的婚事本就办的匆忙,前些日,”她压低了声:“宫内传出声,说圣人病危,我们家与秦家一商量,都觉得,得在圣人薨逝之前将婚事办了,免得因圣人丧期延误婚事,便一切从简。办的急,时间又仓促,也有许多亲朋赶不及来吃酒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盛华这样说,苏窈心里倒被宽慰不少,“盛华姐姐,嫁过来可还过的舒心?”
盛华道:“自然舒心,这门婚事本是门当户对,秦琅与婆母却因对我有愧,事事让着我,他其余的弟兄早已分家,我不必应付妯娌,除却他心里有人,不与我行房外,倒是一门挑不出错的婚。”
苏窈见她神色自然,面色红润,并无半分勉强,也安下心,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盛华抢了话头,“阿窈,你似乎有些变了。”
苏窈好奇地看向她:“哪变了?”
“你从前定会问我,和秦琅相处的如何?他有心上人,我可难受?”
“这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你问秦琅和我过的如何,便是还将两情相悦,嫁的是不是心上人放在首位,可你问我过的舒不舒心,便是将我,亦或是你自己的感受放在前头,差距怎能不大?”
苏窈自己尚且没意识到话里的初心,被她这样一点破,晃神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盛华欣慰地摸摸她的鬓发,道:“看来阿窈真的长大了。”
“走,让我带你去我院子里坐坐,我令人在那做了个与我在盛家院子里一样的钓鱼台,时辰尚早,便当去解解闷。”
……
两人聊了许久,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故而,等苏窈从秦家出来,赶去骠骑大将军府时,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要黑了。
白露看着自家郡主从马车里拿出一封信,信上的字迹分明不是郡主的。
“剪子给我。”
她不知道苏窈要做什么,找了剪子出来,递给苏窈。
苏窈一刀剪开了信纸。
碎片装进信封。
第57章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停下, 苏窈走进骠骑大将军府,小厮立即将她带到四面敞亮的正厅,釉彩大瓶里点缀窈窕梅枝, 花香馥郁, 沁人心脾。
侍女们奉上茶与点心,苏窈抿了一口,从袖中拿出适才剪好的信,正欲唤人来, 却听到一声。
“太子妃。”
苏窈抬头, 没料着能见着慕夫人, 心头涌上一丝意外,下意识将信掩在身后, 问道:
“伯母近来可好?”
门正对着院子里, 静的没有一丝风,方氏站在门外, 一身蜀锦云绣,大方得体。
“尚可。”
方氏走到苏窈对面的位置,坐下,旋即捧起茶,朝她看去:“不知今日太子妃来我慕家有何事?”
苏窈思索一阵,决定坦诚些, 她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为何而来,遮掩吞吐反倒显得诚意不足。
“此前一直没能见着您的面,这回儿见着了,虽茹安的事已过了许久, 阿窈还是想请您原谅我。”
提到此事,方氏叹气, 隐生疲态。
“谈何原谅?原是臣妇想不通,钻了牛角尖。”
“您也是出于好意,不忍见茹安郁郁寡欢,才邀她赴宴,不慎出了事,只能怪天意无眼,这般简单的道理,臣妇如今才想通,若说原谅,还要请太子妃莫要怪罪臣妇心胸狭隘。”
苏窈走到方氏面前,认真道:“伯母言重,茹安出事,我也难逃其责,您眼下能不计较,我实在高兴。今日我来,还特意带了些礼,请您与伯父定要收下。”
方钟乐并非扭捏之人,此刻两人既已说开,她也不推诿,笑道:“臣妇谢过太子妃一番心意。”
她说着,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封信。
苏窈手指轻捏着信封一角,神色如常:“我原以为今日见不着您的面,便写了信以示歉意,现下虽见到了您,这封信,也还请您收下。”
方钟乐闻言去接信:“太子妃有心了。”
苏窈微微松了口气,坐下与方氏说了许久的话,待时辰不早了方离开。
苏窈的马车消失在门口后,方氏仍兀自站了好一会儿。
寒风瑟瑟,她见着苏窈,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早逝的小女儿。
说到底,都怪他们,郎君挑了万千,竟也会对魏元刮目相看,如今回想,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正院风大,绿儿劝着方氏回房,方氏忽的想到了苏窈交给她的信。
鬼使神差,她打开了来看。
一打开,眼中便透出些疑惑,这信封里并无一张完整的信纸,只有一张纸条。
翻过来有墨迹的一面,方钟乐僵立当场。
刹那间似连风声都静止,沿街传来的叫卖声细若蚊呐,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这……是茹安的字迹!
茹安不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也从不会给谁写信,连她父亲上战场,旁的姊妹带的都是家书,只她总捎些种子,或是平安结。
苏窈特意为她送来了这样一封信,其中深意,令她不得不多想。
方氏的手轻轻拂过纸条上所写的“祝安”二字,若有所思。
……
慕茹安在与苏窈通信时,从不问及将军府的状况,可苏窈心里清楚,哪有姑娘不想家的,若茹安瞧见,因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早生华发的父母亲,定也心痛万分。
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家里为她悲恸的父母。
也无法告诉他们她还活着。
因而,苏窈才想了个隐晦的法子。
做完此事,夜色已如泼墨般深暗,她吩咐马车回了郡主府。
郡主府里有苏家祠堂。
苏窈谁也没带,一盏盏亲燃了灯,然后跪在蒲团前,闭上双眼。
灯火幢幢,数不清的牌位正肃而立,影子被拖的很长,落在身影孤寂的少女身上,像是数位正在抚她发顶,慈祥含笑的长辈。
……
养心殿内,圣人坐在炕桌一侧,案上放了许多折子。
他捏着眉心,神情不虞。
刘富贵在外传话道:“圣人,太子殿下来了。”
圣人撑着头睁开眼,看见魏京极进来时,眉心皱的越发深了。
听到脚步声到了面前。
他用笔划拨了下翻开的奏折,冷声道:“你可知道这段时日有多少参你的折子?”
魏京极站在殿中央,长身玉立,表情疏冷,眸子里沉静的仿佛惊不起一丝波澜。
“圣人寻儿臣便是为了此事?”
圣人看着他好一会儿,浊黄的眼球在眼眶内左右摆了摆,最终,他还是放下笔,道:“婉儿来寻朕,说,苏窈想要与你和离。”
魏京极呼吸一滞。
“朕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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