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羡嘉猜到了她会这样回答,可她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将手放在斗笠上按了按。
“行。我听你的。”
“什么定亲?什么媒人!”
忽然传来道女声。
苏窈和莫羡嘉齐齐望去,慕茹安捂着后颈,边揉边走来,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随便扫了两眼,便看到石桌上放置的菜肴,艰难忍住了。
“你们两个背着我说什么呢?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莫羡嘉心情有些沉闷,晚膳也没什么胃口。
看慕茹安来了,他顺势道:“我想起来,此前我接着书信,说是明早京里有人来寻我,我先回院子里睡觉了,你们吃。”
苏窈叫住他:“你不吃晚膳了吗?若困了,我让人送到你房里也行。”
莫羡嘉忽然要走,定和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有关。
但定亲一事也非儿戏,若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现在目的达成,也就没有了继续的道理。
早说请对他们两人都好。
莫羡嘉还是没忍心拒绝苏窈的关心。
“行。叫人随便送些就行。”
慕茹安坐在苏窈身边,看她和莫羡嘉一问一答的,眼中冒着些好奇,等人背影都走干净了,她才笑道:
“我怎么觉着这几日,你与莫羡嘉的关系突飞猛进呢,之前他来时,你与他说话分明还很客气。”
萧应清还没来,她们两个也没动筷,便坐着说话,吃点点心。
“有吗?”苏窈咬了一口雪白的松糕,“估计是你的错觉。”
慕茹安没被她糊弄过去,问起刚才她听到的,“阿窈,你老实和我说,莫羡嘉那厮要定亲的人是不是你?”
莫羡嘉的院子和慕茹安与萧应清住的地方挨得近。
他那一有什么动静,他们很快便能知道。
苏窈听着这话,便知道慕茹安早就看见了点什么,可事情已过去,多说无益,她便只言简意赅道:
“没定亲,便是定亲了,日后说不定也得要解除婚约。”
若是寻常人听见,定会觉得话有深意。
毕竟在大周,女子被退婚乃是大忌,尤其是在高门望族,一个不好便会牵连姊妹。
可依照慕茹安的脑回路,她并不觉得这话包含了另一层意思,反而表示认同:
“你说的对。我从前便觉得,男女之间定亲容易,可一提到退婚,众人便唯恐避之不及,尤其是退过亲的女子,便是从前心仪她之人,瞧她被人退婚了,也会将她视作洪水猛兽,那点零星情意也散个干净,而退婚的男子却好端端的没事,真是好没道理。”
到底能在圣人眼皮子底下抗婚逃走的姑娘,慕茹安说出来的话总是新颖又一针见血。
苏窈毫不怀疑,若当初与慕茹安定亲的,不是皇子,而是其他显贵之子,没准她会直接找上门去退亲。
她附和点头,“的确,这分明是男子的不是,却要无辜女子来承担错误。”
她们两个都是京城长大的,耳里听的,眼里见的,都差不多。
有好些被退婚的女子,分明自己没错,只是那男方忽然变了主意,直接退亲,一来二去,最后却变成了女方的不是。
苏窈与慕茹安唏嘘一阵,慕茹安眼尖的瞧见萧应清来了,手上动作颇快的拿起筷子。
“对了,阿窈,我后日便要动身去扬州,那有一桩大生意,对面东家指名道姓要我去谈。”
“你要不要同我一块去?”
“扬州么?”
苏窈回忆了一番,她自姜州往下,也玩了不少地方,可扬州却是没去过的。
况且扬州……
苏窈忽然想到一个人,“茹安,你可还记得师太傅?”
慕茹安头也没抬:“自然记得,师汝清师太傅,那位少帝太傅,国子监祭酒,教过圣人和魏京极,不是听说前几年方才致仕么。”
说完,她也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对了,没记错的话,师太傅可是你启蒙恩师?”
“正是。”苏窈下意识笑了一下,道:“他从前教我良多,至今受益匪浅,待我也很好,之前我曾听闻他告老还乡后回的便是扬州。”
慕茹安道:“那岂不正好,你与我一道前去,还可顺道拜访他老人家,只是我不好露面,便只能你一人去了。”
“无妨。”
在她们说话时,萧应清已经走到了慕茹安身边,闻言道:“我也去。”
“扬州我也多年没去过了。”
慕茹安未作犹豫,爽快道:“行!那我们就一起去,今日你们就把行李收拾好,后日咱们动身。”
苏窈想到适才离去的莫羡嘉,斟酌着道:“可能再多带个人?”
莫羡嘉本就是来江南游玩的,如今他们一起去扬州,他应当也会去罢?
慕茹安险些把莫羡嘉忘了,经她提起,二话不说便叫来红儿,催促道:
“红儿,你去莫羡嘉院子里去问一句,我们要去扬州,问他去也不去?”
眼下天色尚浅,莫羡嘉刚回房,再快也应该没睡下。
红儿得了嘱咐,便往莫羡嘉的院子里去了。
没过一会儿,几人的晚膳还没用完,红儿就带来了消息:
“莫公子说他可能去不成了。”
苏窈与慕茹安闻言,脸上皆露出意外之色。
苏窈问:“为何?”
红儿道:“莫公子也未曾说明缘由,只说他明日接完人便来向苏姑娘您解释。”
莫羡嘉要接的人说是从京中来。
可京城百官,能让他亲自前去迎接的也没有几个。
苏窈思及此,心里稍一思索,便有了数。
因此第二日,莫羡嘉来同她解释时,她也应的很快。
“阿窈,圣人传了口谕,最近延州闹匪,官员力不从心,正缺一位主将去剿匪,因我与莫家军离那延州离的近,圣人便将这事交给了我,恐怕需要一二十日功夫,这扬州,我是不能陪你去了。”
他的这番话,苏窈听得十分耳熟,毫无征兆地想到了她的父兄。
从前她想去哪,父兄们应承后,也总会被各种各样的调遣,战事缠得脱不开身。
她从前想不通,如今却能理解了,“你安心去,剿匪事关紧要,扬州什么时候去都是一样的。”
可再去扬州,便不一定是与你同去了。
莫羡嘉心里低落补充,可这是他生在将门的宿命,这一生都是如此,君命所至,无所不应。
便是在休沐,他也需做好随时接旨离开的准备。
莫羡嘉头一回开始有些后悔进了军营。
虽说之前父亲将他送进军营,是受了太子的示意。
可他也是自愿的。
若他不自愿,母亲也不会任由父亲将他丢去那出了名的死人堆。
长久以来,他上战场前都积极而热血,直到今日——
他不得不拒绝喜欢的姑娘的主动邀约。
他满腔热血,好似一下就凉了,看着也没什么精神气,“那日后若有机会,我再陪你去扬州。”
苏窈点头。
当夜,莫羡嘉便启程,骑马赶去延州。
而苏窈与慕茹安在修整两日后,也登上了前往扬州的船。
乌州与扬州之间隔了两个州,并不算太远,只坐了一日一.夜的船,便到了地方。
落脚处是行安客栈,坐落在扬州最为繁华的一条街。
小二殷勤地为他们开了天字号房,一行人便算先歇在这儿。
苏窈一到地方,便吩咐侍卫前去打听师太傅的住所。
师太傅此前在扬州就极为出名,荣归故里之后,想得知他所住的地方亦并非难事。
因到时正逢黄昏,苏窈等人收拾妥当,便一齐出去下馆子。
都道京城富贵迷人眼,扬州却也不赖。
一路走来,夜里的夜市竟比京城逢年过节解了宵禁还热闹些。
客栈底部,匠人鬼斧神工做成拱状桥。
下面便是一条贯穿扬州的华带河。
夹岸两侧画楼雕窗,笙歌和乐,红灯笼的倒影落在河面,被坐在船头的姑娘用纤纤玉指拂成一片迷离。
街上处处铺子花灯高照,锦车白马相纷错,朱栏数丈远,望不见尽头。
苏窈当真是看花了眼。
从前常听人说,京城是天子脚下,世界最美的事物都汇聚在京城。
她也信了这样的说法。
可这三年,她自己亲身走遍诸多地方,方觉当时所想恰如坐井观天。
慕茹安早先在世家小姐里便可谓十分跳脱,做了几年生意,此时越发不怕生。
苏窈还站在街边,各处望着新鲜的紧的时候,她已与扬州本地人打成一片。
为出行方便,慕茹安是男人装扮,不为别的,就图行动方便。
她踩在凳子上,一群人里就数她站的最高,此时笑得极为开怀。
聚着她的人正与她喝酒斗牌,醉语暗香好不热闹。
萧应清站在她身后,时不时在她腰后拦一下,免得她激动地摔下去。
苏窈便托腮,坐在他们隔壁桌,笑看着他们起哄玩闹。
以前她说想做话本里的大侠行侠仗义。
如今想来,做女侠是无望了,可自在茹侠客倒是真的。
想到这,苏窈免不了想到魏京极,眸底有一瞬变得深沉。
可很快便恢复寻常。
派去打探的侍卫寻到了人,挤进人群,朝她道:“小姐,属下已经打听到师太傅住在哪了,他便住在红桥下梅花巷里,师太傅在那有一处宅子。”
—
扬州红桥下梅花巷。
师府。
早有人得了信,提前在外头等着,小厮望见苏窈一行人,忙迎道:“郡主您可算来了,老师在里头等您许久了。”
苏窈朝他略一点头,进了门。
走过几处假山活水,太湖石与涓涓细流相得益彰,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老人穿一身素裳,头发花白盘圆髻,简单一支木簪固定。
身下一张方形竹席,从边缘向内皆以织锦覆,玉镇分落四角。
小厮喊道:“老师,郡主来了!”
师太傅正做着五禽戏,气喘吁吁停下,一眼便瞧见了对岸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
见真是苏窈,师太傅面露喜色,由身旁人扶着起身,那人将拐杖递给她,他边笑边往回走。
小厮对苏窈道:“郡主请在这儿稍坐片刻,我们老师沐浴更衣了便来见您。”
苏窈点头。
半刻钟后,师太傅自个儿拄着拐杖过来,来时正见苏窈在喝茶,脸上乐呵呵的道:“老身记得郡主喜欢喝红袍,可没记错吧?”
苏窈再见故人,依稀里只记得师太傅教训起人时生龙活虎,不曾想几年时间不见,太傅竟已满头白发,不由得有些感伤。
“劳您记得。”
师太傅面容和蔼,难掩高兴,手边的茶都来不及喝。
“昨儿有人报信,说你要来瞧我这把老骨头,我还当那人说浑话呢,后来老身一想,民间有传言道你已搬离京中郡主府,指不定那人说的是真的,便也事先做了准备,倒是没白忙活。”
苏窈也笑,“幸亏太傅做了准备,不然我可喝不上这么热乎的红袍。”
师太傅闻言,立刻又叫人给她添茶,端了许多精致吃食过来,摆满了她右边的食案。
“你尝尝这些可合你的胃口?我那不孝女便喜欢吃这些甜糕,家里厨子能做不少花样,扬州城里有名的那几样都能做,若不合你心意,我再让厨娘重新去做。”
苏窈听了,想起来师太傅膝下还有个小女儿。
因着身子骨弱,受不了京城的水土,便养在扬州祖母家,如今师太傅致仕,她应也住了过来。
“太傅让人端来的点心都很好吃,不用另外再做,我一人也吃不完这么多。”
师太傅多年前一大憾事,便是没有女儿,从前在国子监见到小苏窈时,觉得她粉雕玉琢,讨喜的很,又是将门遗孤,当真是偏爱的很。
平常便是犯了小错,见她被罚,他也会去和她夫子打个招呼,免了她的。
而后因女儿不在身边,越发待苏窈如同亲闺女一般。
想到她们两人,师太傅颇有些遗憾。
“明镜与郡主你年岁相仿,只是如今我也不知她瞎跑到了何处,若她在府上,我倒是想将她介绍给郡主你,也好带郡主你在扬州好好逛逛。”
师明镜。
苏窈下意识念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师太傅笑眯眯道:“正是,我为她取名,寓意便是从后一句。说起来她还比你大半岁。”
苏窈没听师太傅说起过自己的女儿,他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提起师明镜,话便滔滔不绝。
不知聊了多久,师太傅方才意识到自己话题走偏了,悬崖勒马扯了回来,笑着问起苏窈:
61/84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