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问我今日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苏窈不自觉抓紧裙摆,纤指隐隐发白。
魏京极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动唇,声音听起来拒人千里。
“没有想问的。”
魏京极忽然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时,连天上的月亮都被挡了个干净,他看向树墩上放着白兔坠子,眼底翻涌诸多情绪,顷刻间复而归于平静。
“你知道我在?”
苏窈没做声。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默认。
“知道我在,”他弯下腰,慢慢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嗓音低沉。
“为何愿意让我陪你?”
斜风细雨,吹在脸上也是轻柔的。
沉默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横亘。
苏窈手指动了动,连着裙摆一起蜷起。
“我愿意让义兄陪着,哥哥陪着妹妹,很正常不是吗?”
魏京极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看到连眼眸也逐渐黯淡下来,自嘲道:
“对。”
“所以他回来了,也不再需要我陪你了。”
少女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她转身,趁着风雨欲来前最后一丝平静,从小路走上廊道,最后消失在拐角。
魏京极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弯下腰,将玉兔剑坠捡起,转身离开。
三日后,众人往青弥山去。
说是庄子,倒不如说是大点的客栈,因处于乌州城外,往来路人众多,其中不乏有身份之人,掌柜的做的便是贵客的生意。
到了地方,魏京极消失了一阵,到晚间才回来。
掌柜安排了天字号房,温汤水每日换三次,清洁干净。
男客和女客泡的地方则各自分开,中间隔了一栋高台,像是一把利剑,将客栈劈成两半。
苏窈自那日和魏京极说过话后,后来两日,她连影子都没见到过,今日聚在客栈同用晚膳时,饶是慕茹安一贯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今日备的是流水宴。
假山曲流,小碟装着各色菜肴,顺着水流流下。
苏窈就坐在魏京极对面,可两人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说是在吵架赌气,各自的表情却又看不出什么,如出一辙的淡。
客栈外的山路上,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蹲在草丛里,为首两人脸上脖子上爬着狰狞的刀疤。
“那就是那个狗.娘养的马!老子绝不会认错!”
“他肯定就在这里!看我今日就要了他的狗命!”
脸上有刀疤的男人道:“等等!那日我们寨里那么多弟兄都没伤到他,如今就凭我们几个,想杀他谈何容易!”
“那我们难道要眼睁睁错过这个机会?弟兄们可都在山上等着!只待三当家的你一声令下!”
“小点声,”开口的男人一道伤疤从锁骨蜿蜒到下巴,“昨日我早就打听好了,这个莫羡嘉在乌州有个相好,前段时间还买了不少首饰,奔着定亲去的!只要我们抓住他的女人,把他骗入埋伏!这里可没有那么多朝廷的走狗,定叫他有来无回!”
众人齐齐点头。
“那与他一起的那么多女子,到底哪个是他的相好?”
这话一出立刻难倒了众人,那苏府里可不止一个姑娘。
“管他那么多,这里除了丫鬟,就只有三个女的,总有一个是他的相好,趁今夜全都绑了!”
第76章
客栈有天然的温池, 占了得天独厚的位置,不足之处在于平地少,整个客栈鬼斧神工般从山腰处立着, 从外看去颇为险峻, 站在客栈廊道往下望去却是群山连绵,风景秀丽。
苏窈与慕茹安以及师明镜的屋子紧挨在一块,女客的房间总也不过十间。
她晚膳吃的心不在焉,想到明日还有许多安排, 泡完汤后就径直躺在榻上休息, 原本不怎么困, 奇怪的是睁着眼睛没一会儿,眼里却像是进了沙子逐渐模糊。
困意席卷, 很快意识昏沉。
再醒来时, 苏窈强打起精神,发现地面在动, 她惊讶地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被塞了布块。
在动的不是地面,是油黑发亮的木板,她正坐在一辆破旧的驴车上,对面是尚在昏迷的慕茹安和师明镜。
驴车外几个男人正光着膀子交谈, 隐约还有铁器碰撞纠缠的声音。
“幸亏咱们这回人多!否则老子没准还真要折在那!”
“那些个侍卫倒是有两下子,不过还是不敌咱们三当家的!三当家的就是厉害!”
“废话!当初那个姓莫的都差点死在我们三当家的手里,那些小喽啰算什么?能劳三爷爷动手就是他们的福气了!”
“行了,都闭嘴!总算可以为弟兄们报仇了!都快去准备着, 一会他们就该追来了!”
“……”
苏窈听得心里凉了半截,也理清了眼下状况, 这外头恐怕是从延州逃窜出来的恶匪,一路跟踪莫羡嘉来了乌州。
昨夜她觉得头晕,肯定也是因为他们动了手脚的缘故,像这样的恶匪,不知做过多少打家劫舍的勾当,手里的阴私东西不计其数。
正想着,帘子一把被掀开,厚厚的灰尘浮在空气里。
天边露出鱼肚白,看时辰,她们已经睡了大半夜,外头一闪而过的皆为山景。
看着驴车颠簸的样子,也可知道这是全然陌生的地方。
时间短暂,苏窈只能看清这么多。
进来的男人长得凶神恶煞,见她醒了,脸上流露出刻骨的仇恨,他眦着眼眶地瞪了苏窈一眼,拔下她嘴里的布块,往外吆喝一声要了酒囊。
到手之后直接拔开塞子,又急又狠地倒在慕茹安和师明镜的脸上。
昏睡的两人很快便被辣人的酒水呛醒。
嘴里的布块也被丢开。
慕茹安遇到过不少险境,一睁眼,看清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着便迅速反应过来,盯着那男子道:
“你们想要什么?钱?”
要是要钱还好说。
苏窈心道,可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说明他们是冲着莫羡嘉的命来的,钱定然打发不了他们。
师明镜尚且也弄不清楚状况,以为只是遇到了普通的绑匪,附和着慕茹安道:
“你们要是想要钱,要多少开个价,先把我们放了。”
苏窈观察着男人,果然,他们压根不想要钱,听到这两句话,他往下呸了口口水,低咒几声,说话时,锁骨处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爬动,讽刺道。
“钱?多少钱能买姓莫的命?多少钱能买我弟兄们的命!”他眼神阴毒:
“说,你们谁是他的女人?”
苏窈愣了一秒,旋即很快明白了他们想做什么,在与慕茹安视线对上的一刹那,她与慕茹安脱口而出:
“是我!”
他们肯定是想用她来威胁莫羡嘉,慕茹安与师明镜完全是无妄之灾,苏窈想也没想便开口,可她没想到慕茹安竟会开口承认,而且竟还比她快一步。
男人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在他的预想里,莫羡嘉的女人肯定不会自己站出来!这几个女人必然互相推脱,他便在一旁看着她们当中的谁露出马脚。
可居然有两个人自己承认。
他沉了脸,皮笑肉不笑道:“倒是姐妹情深。你们两个可知道他的女人落在我们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嗯?”
苏窈道:“是我,这事与她们两人无关,你把她们放了。”
慕茹安紧随其后:“你莫要将自己没做过的事揽在自己身上,莫羡嘉都要与我定亲了,与你何干?你把她们两人放了,我跟你走。”
她说的言之凿凿,连苏窈都被她这笃定的语气惊了一瞬,连忙道:“茹安!这是我的事,他们要绑的人是我,和你没有半点干系,你要出事了,叫我日后良心怎么能安?”
说着,苏窈看向男子,忍着惧意道:“你若不把他们放了,我就在莫羡嘉赶来之前自尽,你们也别想利用我将他引来,永远也别想报仇。”
师明镜震惊地看向苏窈。
难以想象这样决绝的话是从眼前少女的口里说出来的。
在她的印象里,苏窈就像是被保护的很好的花,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都觉得温软娇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她怕到身子发抖,可还是毫不犹豫站出来保护她们。
即使她知道落在他们手里可能会发生什么。
男人死死皱着眉,环视一圈,好像才发现这还有第四个人,用脚踹了踹师明镜。
“你说,她们谁是?如果你说真话,我现在就放你走。”
师明镜吃痛的嘶了一声,苏窈和慕茹安的眼神同时看来,她唇瓣干涩,看着她们两人,忍痛出声。
“不知道。”
男人正要发怒。
此时帘子又被掀开,另一个男人钻进来,“三当家的,问的怎么样了,姓莫的相好是哪个?”
苏窈与慕茹安各执一词,闻言都紧张的绷着呼吸。
三当家看她们一眼,笑的疤痕像是活了过来,狰狞地在脖子上游走。
“都抢着承认是吧,那就一个都别走了!全部关起来!”
……
离客栈不远的山路上,梁远脑门直冒虚汗,因殿下这两回皆是微服出访,他们带着的侍卫本就不多,加之对此处地势不甚熟悉,急急追到这茂密林子里,竟就断了痕迹。
他吩咐完侍卫,追上最前方的青年,道:“殿下,对方的人比微臣设想中的还要多的多,恐怕有数百人,他们像是早有准备,做的极为干净。”
魏京极声音冷的掉碴:
“只会说这些废话?”
一直走在他身后沉默着的莫羡嘉看着手里的信条,忽然道:“是延州那伙人,他们是冲我来的,还说只要我跟着他们去,他们就会把阿窈他们放出来,是我牵连了她们,我这就去和他们换人……”
魏京极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回,一脚将他踹进浅坑里,素来清冷自持的眉眼此刻戾气难掩,“给孤闭嘴。”
“你以为你送上门就能救她?”
莫羡嘉腿骨上狠狠挨了一记,跌在地上,痛意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他手上沾染了太多山匪的血,那一夜他几乎将几座寨子里的匪众都屠尽,他们见到他去了,只会更有恃无恐,到时阿窈才真的危险了。
思及此,莫羡嘉咬着牙站起来,手里却被抛了个令牌。
魏京极冷声:“去调官兵。”
说完,一旁的侍卫牵了马来,他翻身上马,却被莫羡嘉拉住缰绳,他瞳孔微缩道:“殿下,你要一个人去?”
“孤要做什么,轮不到你过问。”
魏京极眼底闪过寒意,手里的马鞭毫不犹豫抽下。
莫羡嘉躲得很快,可手背上还是划过一道血痕,眼睁睁看着马蹄扬起风沙。
任谁都知道青年此刻极力压着怒气,梁远给莫羡嘉留了一匹马,带上剩余的侍卫紧跟上去。
……
一转眼已是黑夜。
苏窈几人被关在一间塌了一半的茅草屋里。
外头的匪徒正在庆祝,围着篝火饮酒吃肉,言语粗俗猥鄙,浪笑声不止。
来时她们被灌了药,眼下苏窈缓过劲来,四肢都还酸软,因一日未曾进食,肚子叫了两声。
幸好这群人似乎急着赶路,她们的衣裳还是完整的,苏窈旁边便是慕茹安与师明镜,匪徒没有把她们三人分开。
在她打量周围的时候,慕茹安和师明镜也悠悠转醒。
被长条木封紧的窗,屋里长着乱糟糟的杂草,丢着发霉的馒头和馕饼,破水缸里装满雨水,水面厚厚一层飘着绿,水下浑浊,不知底下长了什么东西。
慕茹安看清眼前情形就想骂人,可声音还没发出来,就看到苏窈朝她摇头,她便勉强忍住了。
“这群人不是一般的土匪,”苏窈将自己听来的朝她们解释道:“前段时间莫羡嘉奉旨剿匪,剿灭的便是他们的老巢,一般的金银财宝没有用,我们还是赶紧想想法子逃走,不然生死难料。”
慕茹安隐约猜着了点,可当苏窈这样说出来时,她还是忍不住眉心紧凝,用气音低骂道:“该死的莫羡嘉,动手就不能动干净点吗?人都追到乌州了!”
苏窈示意她小声,指了指头顶,道:“你们看这屋顶。”
两人抬头看去,茅草屋的屋顶只简单的架了木头和零散的瓦片,上头简单垫了层茅草。
可她指着的地方漏下了月光。
“这里定是破了洞,月光才能照下来,”苏窈低声道:“要是我们能想法子从那里钻出去,没准能逃走。”
师明镜听到这群人根本就是亡命之徒,语气有些慌乱:“万一被抓回来了呢?”
慕茹安看着这间歪倒在一旁的屋子,在地上仔细找了一圈,回道:“抓回来便抓回来,他们在看到莫羡嘉之前,肯定不会拿我们怎么样,要是我没猜错,他们肯定有埋伏,在这里看着我们的应该没多少人。”
师明镜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有埋伏?”
苏窈看了慕茹安一眼,道:“莫羡嘉刚端了他们老巢,他们几个人肯定没胆子来招惹他,身后必定做了准备,兴许还有不少人,若没有埋伏,他们便会直接对莫羡嘉动手,可他们选择了先抓我们来,再引莫羡嘉上钩,这样的情况下,有埋伏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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