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会次数少,也一向没有废话,就倚坐在桌沿,身形懒散。
今天这会很临时,他投影了自己手机设备,把文件调出来放大,讲到一半,屏幕上突然跳出新消息。
还是两条。
本来在讨论文件技术细节的高层们仿佛被摁下暂停键,神情都呆滞了。
一条是。
【我承认我确实有错,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太冲动了,不该逼迫你做这种事,也没有提出好的方案解决。】
一条是。
【但是你也要反思一下。首先你也没阻止我。第二你以后能不能常备套啊,你又不缺钱,durex买不起吗!连这都没有,很危险的……】
最后,第三条信息又跳了进来。
三个感叹号。
【!!!】
第26章 欲擒故纵
宁潇跟池蔚然斗最狠那段时间,差不多是高中,谁都不怕丢人,看起对方笑话有种不死不休的动力。
有一年宁均廷军校放假,偶尔回家,就能听见宁均言在耳边滴滴叭滴滴叭,被烦得不行了,宁均廷才甩了个蛋糕堵住他嘴,冷然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们闹到死都闹不散的,你用脑子做题就行,别思考。
宁均廷知道他妹是什么样的人。
宁潇看着大大咧咧,但她划出来的熟人圈极小,要她付出信任,是极其困难的事。她的底线也很清晰,跟人相处上,绝没有弹性底线一说。
但她跟池蔚然之间,却像天然掌握了对方的禁区一般,谁惹多谁后退,确保对方不会彻底完全地离开。
宁均廷看出来,在他们之间,这类进退仿佛是不言自明的默契,互相拽着风筝的线,飞多高都可以,但不能真跑了。
他了解宁潇——毕竟朋友可以很多,但是想打败的人可能就这一个,还没胜利呢,就把人激到离开赛场了,多不划算。
可池蔚然为什么要遵守这种规则,宁均廷当时也不知道。
别说宁均廷,十来岁的池蔚然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
他根本不在意身边朋友来来去去。社交这事上,只有别人主动找他的份儿。
池蔚然绝不服软,绝不低头,绝不哄人。
但宁潇跟他在楼梯间吵完架后冷战那段时间,池蔚然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失眠。
跟宁潇错身而过后,她也只把他当透明人。
池蔚然气性上来了,想着不理就不理,他还乐得清闲呢。
过了三天无宁潇的日子,池蔚然趁了个空,去了底下年级办公室找老师,正好经过了宁潇班级。
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划过,本来准备扫一眼就走的。
但就那一秒,池蔚然在人潮拥挤的走廊上停住了脚步。
那一天接近盛夏的尾声,走廊的扩音器正播到午间时光,教室内窗帘拉了一半,没拉的那边一侧,树木枝杈的浓绿几乎要延伸到窗沿,光斑晃眼,宁潇就背靠浓绿单腿站着,倚在窗边跟人说笑,吹破了一颗泡泡糖,不知道说了什么,紧接着笑到扬起脖颈,洁白细腻的颈项比光更刺眼。
那一幕晃得池蔚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多年后,在闷热的东南亚雨林里,他俯卧在雨后黏腻潮湿的地上,闻到身上的血腥味,那是营救同僚失败的证明。而头顶密林交织,一丝光也落不进来时,池蔚然终于切实地感受到命运的重量。
认识到这世上有不可跨越的深渊,那是远超绝望的时刻。在池蔚然想要屈服那铺天盖地的困意时,一抹绿色忽然跳进了他脑海。
不……
不止是脑海。
池蔚然有种错觉,他好像回到了那一秒的课堂,坐在了宁潇对面,窗外植物与微风的气味吹到他面上,宁潇就在咫尺之遥,笑意极盛地吹破了泡泡糖,晃了晃马尾辫,懒洋洋地沐浴在盛夏尾声的光与风里。
他又再度睁开眼,从膝上的口袋取出支针管,没管伤处,给自己推了最后一支肾上腺素,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总是这样。力竭之时,有想要的在眼前一晃,又觉得还可以再爬一阵。
……
在全场的镇静中,池蔚然晃神了几秒,从回忆中醒神后,唇角极轻地勾了勾。
他觉得庆幸。
还好又撑了撑。能看到这样新鲜的爆炸宁潇。
果然,新一天的人永远只会比以前更得劲。
跟底下高管们一个个‘放我走吧现在就出发’的一片死寂不同,池蔚然半点尴尬都没有,飞快摁掉开关,直接黑了投屏。
“小意外。刚才的数据大家应该记住了,各位有什么想法吗?”
……
池蔚然在公事上一向讲求极致,他全神贯注,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等会开完,所有人s迅速鱼贯而出。
只剩苏蘅在末尾座位上轻叹了口气:“池总,您的形象全面崩塌了。林总他们可都是成了家的,思想保守得很……人心散了,队伍可不好带啊。”
池蔚然坐在桌上,长腿轻松搭在一起,抱臂看着墙壁若有所思地出神。
他没回答,苏蘅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老板一肚子坏水终于有地方使的感觉。
苏蘅想起那双明亮简单的眼睛,又多劝了句:“……那个,宁小姐那边您悠着点。我觉得要把心眼使到她身上的话,绝对行不通。”
池蔚然这才抬头看了苏蘅一眼,笑了笑:“你替她操心?”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一句问话,但苏蘅考虑到自己情况特殊,作了个拉链动作在嘴边一划。
示意您自便。
这种时候池蔚然跟个护食猛兽一样,她还是少发言为妙。
在苏蘅拿着文件离开时,池蔚然忽然又叫住她。
“对了,你之前说那个商宴,这周几?”
苏蘅有些吃惊:“您要去吗?”
池蔚然眉头轻挑了挑:“为什么不?噢,还有,有个小区的房源帮我盯一下,我到时候把具体地址发你,去问问房东有没有出售意向,价格没上限。”
苏蘅点点头,退出门的前一刻,才快速探头道:“不过池总,您该买的还是买了吧,宁小姐说得对注意安全呢——”
池蔚然顺手抄了盒纸巾扔过去,刚好砸在快速关紧的门上。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又抬手用袖口轻抚着擦净。
池蔚然其实不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这么放心投屏了这台设备,是因为……这个手机里没有存任何人的号码。
除了宁潇。
但池蔚然还是不打算回复。
宁潇这种吃干抹净立马跑路的行为,本来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她还给他玩拉开距离。
如果是别人这样,成年人之间,确实有可能在搞什么拿捏、欲擒故纵之类的。
只可惜,池蔚然非常清楚宁潇的性子。
她的小学生感情脑,玩不了这种高端东西。
晾几天再说。
而且平台方面最近确实有事需要解决。
离开公司的时候,池蔚然坐在车里想了想,还是把手机从震动调到了铃声提醒。
他回家后加班加到快午夜,整栋别墅安静到了极致。高强度用眼了一整天,池蔚然闭目假寐了一会儿,随即去冲了个凉。出来时,他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来自宁潇。
池蔚然眉头一挑,轻笑了笑。
他擦着半干未干的头发,指尖在屏幕一划,等了两分钟,拨了回去。
那边响了四五声,终于接起。
“宁——”
池蔚然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震耳欲聋的嘈杂背景乐震到偏头,又蹙了蹙眉。
对面却是一道男声,几乎是吼着在说话。
“喂!!你认识手机主人吗?!她喝&*%¥了!”
听到男声的瞬间,池蔚然面上一沉,直接关了手机扬声器,贴到耳边,没有追问没听清的话,只说了两个字:“地址。”
第27章 食髓知味
宁潇喝挂了。
她虽然酒量奇佳,但现在代谢没年轻时候好,如果不控制量和种类,也是会喝到头发晕的。
只是这家bar她不忙的时候会来,跟酒保也熟,所以很是放心。
她趴在吧台上,试图用冰凉的玻璃降一降发烫的脸颊。
鼓起勇气瞎发的信息没得到回复。
对宁潇来说,这事很可怕,每复盘一次就尴尬到全身发抖一次。
她只是习惯性地……在惹到他以后,试着收了收手里的风筝线,就像她以前常做的那样。
他们之间本来有这种默契,谁生气了,另一个人就后退一步。
宁潇本意是不想把关系弄成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可现在好像全搞砸了。
最糟,最糟的事也随之发生了。
作为成年人的弊端。
她闲下来的时候,会想起那晚……
不。
更准确地说,是心痒。
尤其临近休息,黑夜降临的时候,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钻得她心底躁动。
抛开其他来说,那天她视野里的天花板晃动,体验绝佳,虽然没有可以参照的经验,但那种心痒更类似于——
食髓知味。
所以要在心乱的时候,来吵闹一点的地方以毒攻毒。
宁潇眼皮很重,视野中忽然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
她勉强抬了抬眼睛,顺着一路往上,看到一张熟悉的,面无表情的脸。
在光线这么昏暗的地方,池蔚然倒显得更出挑了,形状优美的眼幽幽垂下。
“哈哈。”宁潇傻笑出声,努力翘起食指,摇了摇,“这不是,没……空回我信息的人吗!怎么有空——”
她扬起手臂,朝梦里这道人影挥了一下,歪歪扭扭的,也没全打中。
“我又没说错,干嘛不回。”
宁潇嘴都能挂油瓶了,小声嘟囔着,试图咽下莫名其妙冲上来的委屈。
这错误也不是她一个人能犯的啊!
她的手臂却被人捞过,很快又腾了空。
视野里的一切开始变得很奇怪。
世界倒过来了,嘿嘿。好玩。
宁潇笑得更开怀了,头也清醒了不少。
“辛苦。谢谢。”池蔚然说。
酒保迟疑了一下:“……您慢走。”
按理说把客人叫醒问清楚更好,但是对方没有抱没有背,用了最简单方式——
扛。
这位容貌惊人的年轻男人没什么表情,就像扛一袋米一样,轻松又熟悉,把人径直带走了。
出了酒吧,池蔚然把宁潇放到了座驾副座,俯身摁住她,单手拉过安全带系好。
因为宁潇明显不清醒,所以池蔚然根本不掩饰面上冷意。
周边有想上前搭讪的人看看他脸色,又识相地走了。
午夜的秋风已经很凉,池蔚然把西装外套扔在她身上,刚想关门,想了想还是俯身,掌心扣过她两颊,捏了捏。
“跟我做一次,就这么难受吗。”池蔚然轻声问。
即使没有答案,他也想问。
酒吧在上坡路,路灯的暖光照下来,悄无声息地晕开,像水一样的纹路。
池蔚然没打算问出什么,他正要起身关车门,就听见宁潇喃喃自语。
“难受啊。”
池蔚然扣住车门的掌心用力到发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抿了唇角。
“……妈的这辈子肯定不能来第二次了!”
宁潇悲怆地用西装盖住脸,弯腰伤心地哭了起来。
猝不及防。
池蔚然:……
宁潇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回到了中学的某一天。
夕阳像火一样燃烧,她在道路上大步狂奔,因为后面的人追得太快。
“你们耍赖啊!还摇人——”宁潇边跑边回头,“不要脸!”
明明说好跟她约架的就一个,结果来了四个。
对方是隔壁中学的小混混,趁着姜知瑶落单的时候骚扰了她,想让她陪着自己打街游。这段时间萧霁刚好有事,请假回了老家。宁潇当仁不让地做起了护花使者,对方就说放学后约个地方,光明正大地决个胜负。
结果他们居然不讲武德!
宁潇就是野架经验再丰富,也不是超级英雄电影主角,不可能一对多,她见势不对,拔腿就跑。
这事她也失策了,没跟任何人说,就想着自己解决,想想要是跟姜知瑶说声也行啊,好歹能帮她叫个人。
至于某人……她就不想了。
池蔚然平时为了维持优雅装逼的人设,真把自己当成了懒洋洋的花蝴蝶,能动手指都不想抬手臂,就算他们几个有什么事,池蔚然也只愿意动动脑子。
更别说他今天早早离校,据说是父母回来了一趟,中午宁潇趴在窗上,看见一辆银色轿车把人直接接走了。姜知瑶还提起来,自己偷听墙角听到,好像让他去参加一个很牛逼的饭局,估计是想帮他规划未来的道路。
宁家一向实行放养政策,宁冉对他们三个的期望就是平安、快乐。宁潇的词典里就没有‘规划’这个词,她最多想到下个赛季。
……下个赛季一定要好好加强体能!!
宁潇咬牙玩命地跑,边跑边束紧了长发,确保如果被追上,她也能在最好的状态。
可惜对方人多,还分批包抄截她。
经过一条小巷时,她校服外套差点被人抓住,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突然拽了一把她的手臂,把宁潇拉进了巷子里。
“哎你——”
宁潇没看清人脸,以为是敌军,急得一脚侧踹就过去了。
她看都没看,直冲对方小腿胫骨而去。
池蔚然非常清楚她,不留力能给他一脚踹断了,干脆直接地倒退了几步,啧了声,嗤笑:“宁潇,你真喜欢折损自己人兵力啊。”
宁潇抬头,看到了池蔚然。
他单肩拎着书包。背对着光,轮廓有些模糊,但从这淡讽的语气里,宁潇完全能想象到这人笑意。
池蔚然倒也没空等她回答,那四个人已经循声会合,从两边堵在了巷子口。
“你负责左边,我右边,有问题吗?”池蔚然一边问,一边卸了书包和校服外套,扔到地上。
宁潇观察了下,满意地点头s:“可以。”
她一步还没往前迈呢,池蔚然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向巷口,接着,在某个位置突然停了停,微微后仰,几步加速出了一个跳跃——
少年的背脊在薄薄的白T里撑出流畅的弧度,像蓄满力的弓,竟然一次就跳上了旁边的巨大黑色垃圾桶顶部,接着迅速跃起,轻如羽落,跪在对方颈部,几秒内就解决了第一个,对方被锁到直翻白眼,直接身子发软倒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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