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眼前含狗量过高的西贡码头,陈暮站在绝对安全的位置,想要等待狗狗们可以给她腾出一条安全通过的道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些人结束遛狗重新给宠物们套上牵引绳,但有人离开也有新的人来,如此更迭之下,将近十分钟后陈暮依旧站在原位置,一动没敢动。
距离开课的时间越来越近,陈暮也越来越焦急,前十分钟她还能隔会儿探头观察一下,期待寻到时机通过这段路,此刻她已经开始左右张望,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带她通过这段路的人了。
蓦地,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一道独行的身影,陈暮迅速偏头看过去,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是他!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整体偏休闲的一套穿搭,独行在人行道上,那副浑然天成的清越气质,与或坐或立的市民形成鲜明对比,有些人生来就是人群的焦点,比如他。
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昨天的相见如出一辙,他步子迈的很大,正朝岸边走去。
大约是因为这惊奇的再遇,陈暮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昨天下机后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她以为两人会再无交集的,可不曾想,再遇会来的这么快。
香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怎么就偏偏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又碰上了他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男人前行的脚步越来越小,短短几步之间,陈暮内心已经上演了一场天人交战。
这男人的确只是出现就吸引了她极大的兴趣,可经过昨天飞机上的插曲之后,她害怕她上前用这种听上去不太常规的说辞搭讪会让他觉得她别有用心。
可她现在又迫切的需要一位陌生人帮助,带她走过这段路,否则她将错过九点钟的冲锋艇课程。
想到昂贵的课程价格,陈暮长呼一口气,算了,管他怎么想呢,还是上课要紧。
她扯唇笑了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而后在男人走进遍布狗狗的区域前,快步挡在了男人面前。
视线短暂相交一秒,她弯唇打招呼:“嗨,可以帮个忙吗?”
男人撩起眼皮淡淡扫她一眼,面上并无明显不悦,近距离与他对视之时,陈暮只觉心跳更快,他的眼神平和又深邃,透着她看不懂的光,似是天生凉薄,可又带着点缱绻柔情,很矛盾的说法,可后来很多次回想,她的感觉的确是那样。
许是这个对视给了她更多勇气,陈暮唇角更弯:“是这样的先生,你能带我走过这一段路吗,我要去码头,但这段路上的狗狗含量过高,我不敢一个人走。”
说完这段话,她抿着唇等待男人的回答。
像她这样天生对猫狗恐惧的人应该并不多,这个请求对大部分陌生人来说,许是都会让她们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男人眉眼间却在这话后添了几丝笑意,侧脸往前路瞥了眼,收回,又落在她脸上。
这抹浅淡的笑意也许只是出于礼貌回应,毕竟她当着他的面说了这么一大段话。
她一鼓作气,继续补充:“我真不是故意搭讪,昨天你在飞机上就帮过我一次,加上今天这次,一会儿我请你喝糖水吧。”
来之前,她查过攻略,码头附近有家老字号糖水铺很有名,就在走过这段路的那排店铺,原本她也是想去尝尝的。
听见这话,男人很轻的勾了下唇,他漆黑眼睫低垂,似打量,又似审视的瞧着她,片刻后,他弯唇,应了声好。
陈暮提起的心在听到这简短的一个字后终于落下,她挪动脚步,站在了男人身后。
顾时屹偏头瞧了她一眼,裹着些许笑意道:“跟好了。”
陈暮点头应下,而后垂眸跟在男人身后朝前走去。
这感觉很奇妙。
有浅淡的海风拂面而过,夹杂着眼前人身上清透的木质香。温柔的包裹感,让她不自觉沉醉其中。
这段路并不长,一两分钟的功夫,便到了尽头,右侧不远处有一排店铺,左侧便是海滩。
两人脚步停下之时,陈暮也预备完成自己方才的承诺请他去喝碗糖水。
可就在开口之际,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陈暮接起电话,是课程负责人询问她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来参加课程。
想到既定好的后续行程,陈暮挂断电话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后仰头说道:“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带路,但我的课程马上就要迟到了,可能来不及请你去喝糖水了。”
接电话的时候,陈暮没有避着他,讲话内容他都听到了,此刻她话说到一半,男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集结在海滩处的一群人,他说:“课程要开始了,快去吧。”
陈暮跟随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瞧见她们已经在分批上不同的冲锋艇了,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再次道了声谢后朝着人群大步跑过去。
排队上冲锋艇之前,她回头朝男人所站的位置看过去一眼,短暂功夫里,他身边多了另一位陌生男人的身影,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相对而立,不知在聊什么,隔着这段距离,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此刻的状态是极放松的。
收回眼神的那一刻,她抬头望了眼远处的渺渺白云,这如梦似幻的再遇之后,茫茫人海,她还能有机会再遇到他吗。
*****
两天的实操学习课程很紧凑,除去短暂的午休用餐时间,其余时间都在冲锋艇上进行学习,一辆冲锋艇有一位教练和两位学员,她们轮番不停的练习开艇、靠岸、离岸、掉头、抛救生圈、假装营救落水人员,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水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暮精神高度紧绷的进行学习,两天时间,和分在同一冲锋艇的另一女学员互相打气,终于在第二天下午的考试中顺利通过,当场出成绩后,RYA的工作人员给她们颁发证件。
拿到冲锋艇驾驶证的那一刻,陈暮和同艇的女学员打趣道:“现在看,开冲锋艇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至少从拿证上来说,开冲锋艇比开车好拿证多了。”
对方哈哈笑起来,笑声停下后问她:“你明天不是要去澳门,今晚要不要一起约顿饭?”
第一天的学习结束后,陈暮和她一起搭公车离开的路上无意间提起西贡含狗量过高这事,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就在公车站点处等她同行,这点暖心的善意陈暮很感谢,她说:“好啊,想吃什么。”
对方偏头思索一秒,说:“不知道,好多家店都想尝尝,但我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做选择这种事就交给你吧。”
陈暮轻笑一声,应了句好。
两人收拾好随身背包并肩离开岸边,快走到那天和他分开的地方时,陈暮忍不住朝空无一人的地方看了几秒,挽着她手臂的学友瞧见,问她在看什么。
她心神没来由的恍惚了一下,想,在看什么呢,心底的期待在大事尘埃落定后愈来愈明显,她承认,她在期待再遇他,虽然这事发生的概率并不高。
收回眼神,她说:“没看什么,走吧。”
经过那天他带着她走过的路道时,陈暮眼神忍不住飘忽起来,那天早上,就是在这段路的起始地,遇见了他。
这条路这两天来来回回又走了四五趟,每一次走过时,陈暮都忍不住去看每一位路人,期许会不会下一秒,又瞧见那张脸。
可事实是,她没再看到过他。
到路尽头时,往左拐就是大路,她们要搭公车的站点就在拐口后几百米的地方,自驾前来的游客也需要把车停在拐口处的小型停车场。
两人边说笑边往公车站点走,路过停车场时,陈暮正侧脸认真听学友讲她前几天游玩时的一件趣事,蓦地,左耳传进来一声轻笑,漫不经心,又格外勾人。
像是心电感应般,她忍着内心的悸动循声看过去,正撞进那双含笑的温柔眼眸中,男人斜倚在车边,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捻着根未燃尽的烟,须臾,浅淡的烟雾连带着男人的说话声一起飘过来,他说:
“不是要请我喝糖水?”
第3章
入夜,城市路景霓虹璀璨,并不宽阔的商业街两侧人影闪烁,陈暮看着相对而坐的顾时屹,依旧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时间拨回到半个小时前。
她和学友正在前往公车站点的路上,忽而听见了一道触电般的轻笑声,像羽毛轻扫耳廓,偏头之际,就这么看见了此刻坐在她对侧的男人。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男人姿态散漫的斜倚在车边,手里夹着跟未燃尽的烟,与她视线短暂相交一秒之后,他轻笑:“不是要请我喝糖水?”
对于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第三次遇见,话音落下的前半分钟内,陈暮都是恍惚的,她怔在原地,迟迟没有开口回话。
男人保持淡笑的姿态,手指轻抬,两下,掸灭了指尖那根未燃尽的烟,如此熄灭香烟的手法陈暮是头一回见,她在心中暗自感叹,能做到这样,一定需要强又巧的手劲儿吧。
最后一缕烟雾往旁散的功夫里,学友小幅度晃了晃她的手臂,压低声音问她:“认识?”
意识先于思绪,回复溢出唇边:“不算吧。”
在男人的低笑声和学友的疑问声中,她尴尬补充:“也,算认识吧。”
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
可毕竟两三天的时间里,偶遇三回,又被对方帮过一次,这样的交集,也不能算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了。
学友听着她前后略显矛盾的回话,很快搞清楚了状况,她眨着眼睛用力掐了下她的小臂:“我们这顿饭就延后吧,这种男人,可遇不可求的,先走啦。”
往前走了两步,还没忘朝她挥挥手,扬声喊着:“Have a good night.”
声音里裹着几分促狭笑意,陈暮瞧见男人似是很轻的勾了下唇。
轻柔的女声散尽之时,陈暮也终于从稍显窘迫的境地之下回过神来,她干笑两声,说:“好巧啊,又见面了。”
男人抬了抬眼,缓缓道:“是挺巧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干净、清冽,尾音中又带着点沉,如同提琴一般醇厚,是极悦耳的声音。
坦白讲,这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撩人心弦。
如学友所言,这种男人,的确可遇不可求。
陈暮唇角微微弯起,笑容一点点跃上眸底:“有想吃哪家店吗?”
男人食指指节弯曲,于车锁处轻叩两下,懒洋洋道:“悉听尊便。”
听此,陈暮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自己保存的攻略截图往男人面前递了递:“锦记甜品,五十年老字号,这家如何。”
顾时屹眼神在手机屏幕上停留几秒,确认地址后收回眼神,而后搭在门锁边的右手顺势拉开副驾车门,陈暮道了声谢,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坐进了眼前这辆黑色宾利中。
车门闭合的一瞬间,顾时屹余光瞥见那姑娘坦荡的目光,忽而笑了笑。
简短几次见面,这姑娘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又野又乖,像是硬币的正反面,天生对立的两种特质,在她身上又融合得极好。
她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毫不避讳,却又和他见过的大多姑娘不一样,没有任何利益色彩的图谋,大约就是这一点特别,让他在无趣的游艇派对上突然想到了她。
*****
锦记甜品坐落在屯澳街的街尾,香港著名的商业街,晚上近十点钟,依旧人声鼎沸,不大的店铺内座无空席,陈暮在顾时屹的眼神示意下接过店铺阿姨递过来的菜单,用她蹩脚的粤语道了声:“哆藉阿姐。”
阿姨许是听惯了各种奇怪腔调的蹩脚粤语,淡淡笑了下,安静立在一旁等待陈暮点餐。
陈暮安然自若的再次拿出手机,比对保存的美食推荐和菜单,很快选出了她想吃的黑芝麻糊和芒果豆花小丸子。
待阿姨记下陈暮的选择,她拿起菜单预备递给对面的男人,顾时屹接过,一眼没瞧的原路转交给阿姨,“同她一样,哆藉。”
与陈暮的蹩脚口音不同,顾时屹讲的粤语,音韵腔调极正,想到自己方才的班门弄斧,她忽而轻笑了声。
对面的男人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慢条斯理地说:“口音很可爱,语言嘛,原本也只是用来交流的,双方能听懂,这就够了。”
这句话,他又切换回了普通话,两相对比之下,陈暮第一次认同了粤语比普通话更好听这一说法。
自小在请讲普通话的教育下长大的陈暮,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九声六调的的宽广音域,如同一架全音域的钢琴,搭配男人独特的磁沉嗓音,激得她耳膜荡漾。
等待上菜的间隙里,陈暮想到考试通过这事还没来得及给何欣报喜,她微微坐直身,直截了当道:“我要和朋友发个消息。”
顾时屹浅笑,示意她自便。
陈暮从背包中掏出尚热乎的冲锋艇驾驶证,右手举着证件,左手划拉出手机相机,拍了张照片后,开始低头发微信。
【陈暮:欣姐,考试顺利通过,后天的飞机出发。】
香港与乌斯怀亚相差十一个小时,遥远的南美洲大陆此刻约莫是凌晨五点钟,陈暮只是遵循约定及时向何欣报喜,并未指望能及时收到何欣的回复。
却不料消息发出后,将才把证件装回背包,置于桌面边缘的手机屏幕便亮起。
陈暮抬眸瞧了眼对侧的男人,男人感受到她投过来的视线,右手微微抬了抬,示意她先忙自己的事情,她礼貌笑笑,低头继续回复何欣。
【何欣:棒!长途飞行劳累,明晚早点睡。起飞发消息,我去接机。】
陈暮弯弯唇,手指轻点继续打字:
【陈暮:不用啦欣姐,你把酒店地址发我就好。】
【何欣:接机服务只此一次,且用且珍惜哦。】
陈暮便也不再扭捏,回复了个超爱欣姐,而后收起手机,同顾时屹抱歉道:“我好啦。”
他回了个笑,隔几秒,又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会想到去考冲锋艇驾驶证。”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这是第一个带有探寻意味的问题,陈暮眉梢轻轻一扬,反问他:“你相信玛雅预言吗?”
五千年前,玛雅文明提出五大预言,前四个预言皆在历史长河中被一一实现,第五个预言,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世界末日,地球灭亡。
当下距离预言日期还有四天,她说:“如果真的有这一天,开着冲锋艇逃亡到世界尽头,做最后的挣扎,是不是听起来还挺酷的。”
顾时屹听着她脸不红心不跳的瞎扯,身体往座椅靠背上挪了些,挑眉:“介不介意多位乘客。”
“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不敢坐,毕竟我今天第一天拿证。”陈暮眉梢轻扬。
“没什么敢不敢的,末日这天有机会一睹世界尽头的风采,听起来还不错。”
陈暮细细打量男人神色,一本正经,极认真的语气,她随即弯唇:“那,末日见。”
店铺阿姨恰在此时送来两人点单的糖水,两份一模一样的芝麻糊和芒果豆花小丸子,话题告一段落,各自安静享用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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