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邢则侧脸眉峰耸峙,李润没勇气挑战他耐性,后半段话生生咽回去。
水烧开,涮过茶叶,热水往紫砂壶内浇注,蜷曲茶叶徐徐展开、旋转,邢则目光落在上面,神思飘远。
李润原本没指望他回答,就是想故意挤兑挤兑他,谁想到,破天荒地,邢则清了下喉咙,理性自剖:“从过去到现在,我身边围绕的那些异性,我看到她们,总会联想到各种动物。”
李润翘起的腿放下,兴致一瞬高涨:“具体说说。”
邢则掂起茶杯,稍加回忆:“大学那会,隔壁班有个女生,持之以恒追求我两年那个……”
“彭欣艾?”
李润对这人印象挺深的,毕竟当时轰轰烈烈,挺浓墨重彩一个人。只是邢则完全没心思,甚至极其反感,最后彭欣艾由爱生恨,成了邢则的黑粉头子,还挺大跌眼镜的。
“在我眼里,她就像是一头丛林狼。”
丛林狼,别名郊狼,草原狼,薮狼,是外表似狼体型较小的犬科动物。尖形的口鼻部,耳大且尖,腿细长。
李润纳闷:“怎么会是郊狼,我记得她长得虽然不算是特别好看,但外貌可以称得上是清秀,性格方面至少是敢爱敢恨。”
邢则腰脊抵靠桌沿,低眸呷一口茶,“当时她身边有个小姐妹,性格挺老实的,两人形影不离,上大课的时候,彭欣艾会帮我们占座,后来我了解到,功劳其实是她小姐妹的,座位是人家提前占的,至于原因……”
邢则眼尾一夹,好整以暇看向对面李润。
李润准确解读出他眼神,惊得靠一声,“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那小丫头我有点印象,身材发育的像营养不良,个头刚到我胸口那个?”
邢则点头,“对,彭欣艾那个小姐妹暗恋你,她们俩的关系,让我联想到郊狼与獾。”
獾与郊狼是草原上的捕猎伙伴,獾有着有力的前爪,可以用于挖掘草原土拨鼠的地洞,一旦猎物冒头,郊狼负责扑杀——獾与郊狼合作捕猎,是草原上一道奇特的风景。
李润掐着下巴回忆,忽而拍膝爆笑:“经你这么一形容,确实挺形象,我记得彭欣艾小姐妹性格阴沉沉的,不好相处,你要是不说,过去我还真没看出来她对我有意思,彭欣艾就是那种长袖善舞的性格,把她捋得服服帖帖的,可不就是在合作捕猎,不过我反应迟钝,没有给出任何反馈,土拨鼠不在家,她们敲了个空门。”
水雾后面,邢则懒懒掀眸,眄他一眼,“你是土拨鼠,我可不是。”
接下来,李润提问,邢则回答。
他难得顺从,满足李润一个又一个未解的好奇心。
凡是在他们过往记忆中留下痕迹的,李润都想从邢则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他倒想看看,邢则的联想能力到底能有多离谱。
很快,李润又拍膝大笑,“你说她像北极熊?好像确实是这样,我记得那个女孩跟你说话时有个习惯动作,会用手遮住鼻子以下,可不就像是北极熊捕猎的时候。”
北极熊浑身毛发雪白,生活在白雪皑皑的北极,那里渺渺茫茫一望无垠,它的黑鼻子在银白背景下看起来会格外显眼,捕猎时,北极熊通常会用爪子来遮掩黑鼻头。
李润绞尽脑汁,终于又想起一个人,“对了,还有一个,近一年追你追得正上头的那位,名字叫尹梦瑶,我上次来你这撞见过她,长得挺漂亮,个子也高挑。”
门外,瞿盈盈清楚感觉到,尹梦瑶呼吸节奏改变,转睛去看,她手攥着,身体僵直,表情紧绷,应该是紧张了。
瞿盈盈受到影响,耳朵干脆直接贴门板上。
“她啊……”
邢则沉吟半晌,认真思索。
“你该不会说她像郊狼或者是北极熊吧。”
邢则给否定,“确实不像。”
“那她像什么?”
没等尹梦瑶松口气,邢则声音透过门缝清晰传出:“像老鸹,学名乌鸦。”
答案出乎预料,李润太吃惊,好险没从椅子上跌下去,“别人好歹还是猛兽,是凶猛的捕食者,到她这,怎么就成乌鸦了?”
邢则慢条斯理地解释:“乌鸦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你是知道的,每次见到她,浑身上下哪一次不是金灿灿的。凡是能戴的,都恨不得全部挂身上。再有,乌鸦很记仇,有一次,尹梦瑶在的时候,瞿盈盈进来汇报工作,步伐太急,不小心踩了她的鞋,等瞿盈盈离开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她一脚踩回去,瞿盈盈心思比较单纯,没放心上,估计到现在都以为是意外来着。”
瞿盈盈大惊,心说,原来当时她是故意踩的?好家伙,确实挺记仇啊。
眼神控诉地回头看时,尹梦瑶红着一双眼,精心描摹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失血崩解的内里,到处都往上泛着白,整个人如同过度曝光的照片。
除了同情以外,瞿盈盈莫名觉得爽快。
尹梦瑶性情高傲,陌生人面前,她强撑着保持镇定,可邢则的话太伤人,情绪控制不住,溢出一声低泣。
“谁在外面?”邢则敏锐,第一时间推门而出。
瞿盈盈反应慢,不幸被逮个正着,至于尹梦瑶,出声那一刻便委屈狼狈地哒哒跑开了。
面对邢则凛如寒霜一张脸,瞿盈盈暗道倒霉,“那个,院长……”
“有事?”近来空气湿度大,邢则敞开门通风,注意力没在瞿盈盈身上。
“没事。”
邢则无语看她,“你很闲?”
如同被猎食者盯上,瞿盈盈肩膀一缩,加速离开,“我这就去工作!”
李润帮忙拿着两个胡萝卜抱枕,跟出来,兴冲冲问邢则:“瞿盈盈呢,你觉得她像什么动物?”
邢则想也不想就答:“草食动物。”
“别人好歹是肉食动物。”李润目露同情,“到盈盈这就成草食动物了。”
邢则抢过抱枕,拍拍并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在夸她朴实憨厚。”
李润紧跟邢则,转进院长办公室,急匆匆将门一关,挤眉弄眼发问:“小邻居呢,辛怡在你心里,比较像什么动物,我猜猜啊……以她的性格来说,温顺乖巧,肯定也被你归为草食性。”
邢则将抱枕放到藤椅上,站定忖度片刻,着手搬挪藤椅,给双人沙发腾位置,窗前角落被剖分两半,一半给甲胄,另一半给辛怡。
李润不懈追问,邢则被扰得烦了,分心答他:“她啊,确实是草食性,不过是伪装成肉食动物的草食动物。”
李润瞥见有那么一瞬,阳光倾洒在邢则眉睫处,眼尾脉脉流转出朦胧笑意,很短暂,却也足够震撼。
邢则捧起午睡毯,重新叠整齐,脑海不受控制,浮现辛怡身影:分明是只草食动物,却勉力伪装自己,忐忑不安闯入危机重重的广阔草原,眼睛纯净,爪牙柔嫩,用唬人声势强撑住萎弱的底气。
真的……可怜又可爱。
李润觉得不妥:“你是肉食动物,辛怡是草食,这也不般配啊。”
邢则斜他一眼,真就化身草原猎食者一般,蓦地生出刮舔獠牙的冲动,“你懂个屁!”
——
尹梦瑶是哭着回家的,衣妆楚楚出了门,转眼不过一个来小时,进门时哭花了一张脸,迎面看到辛志和,招呼也没打一个,抽噎着直奔二楼。
“这孩子,怎么回事,一点规矩没有,我上去看看。”李继红小心观察辛志和神色,颦眉摆出一副不满模样,搁下果盘也要上楼。
辛志和拦了她一下,温声劝解:“估计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你好好开导开导。”
李继红妩媚一笑,挑起水果签,将削块的苹果喂到他嘴边,“行,我这就上去开导她。”
李继红正解围裙,辛志和将手机扣在茶几上,“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就是老吴,他儿子吴永旭,年纪差不多也二十八了,他家条件你知道,挺不错的。”
辛志和用下巴指指楼上,“老吴一直想跟咱们家结亲来着,你刚好问问瑶瑶,腾出时间,让两个孩子见见面。”
李继红柳眉拢蹙,不满从眼底滑过,她撩发遮掩,声音柔媚:“行,我这就跟瑶瑶提一提,她年纪也到了,是该找个男朋友了。”
李继红走个楼梯走出万千风情,尤其是长裙一撩,丝质裙摆水流一般堆在大腿处,衬得她肤腴丰美,仪态翩跹。
辛志和盯着她,朝后一仰,惬意地枕靠手臂,默默欣赏。
等李继红转出楼梯,来到辛志和视线死角,立刻换下笑容,怨愤地回头狠瞪,蹬蹬蹬几步走去尹梦瑶房间。
她气呼呼往女儿床上一坐,抱着手臂,缓了好一会儿情绪。
尹梦瑶没理会母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眼泪流个不停,“……我怎么就是乌鸦了呀,凭什么说我是乌鸦……”
李继红恨女儿没出息,为了个男人神魂颠倒,关键是一年多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别哭了,擦擦眼泪,妈妈给你介绍更好的。”
尹梦瑶扑进母亲怀中,抽抽噎噎,委屈诉说:“可我就喜欢邢院长,外形高大帅气,关键家里还有背景,能嫁给他,我这辈子都值了。”
李继红抽出一张纸巾,小心沾去快淌到女儿嘴角的眼线液,“你喜欢有什么用,他不喜欢你不也是白搭。”
尹梦瑶晃晃李继红,向她求助:“妈妈,你有办法吗?你一定有办法。”
李继红叹气,摆正她的脸,严肃道:“你爸刚跟我说,要给你介绍个对象,家里条件也很不错,年龄上大你三岁,挺合适的,要不,你去见见,说不定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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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啊?我认识吗?”尹梦瑶抹去眼泪,到底还是好奇。
李继红有点说不出口,吞吞吐吐的:“就是,吴叔叔你见过的,他儿子,吴永旭。”
尹梦瑶脸色大变,猛地从母亲怀中弹开,“你说谁?那个吴永旭,我接触过他,脾气特别暴躁,跟他爹一个德行,以后家暴跑不了。关键是还丑,又矮又胖,再有钱我都不干!”
她气得从背后抽出枕头,为泄愤狠狠丢到地上,“辛志和怎么能这样,把我当什么了!”
李继红慌忙捡起枕头,冲着女儿竖起食指,目光警惕地溜向门口,“你疯啦,那可是我们的财神爷,让他听到,对你印象大打折扣,以后还怎么让他心甘情愿为咱们母女俩赴汤蹈火?”
尹梦瑶紧咬嘴唇,憋着气,不吭声。
李继红坐回去,抚弄着女儿柔顺长发,继续劝:“辛志和是个脑子不清醒的,你这样一骂,他脑子清醒了,想想以后,咱们母女俩会过什么日子?”
尹梦瑶抽噎一声,扑进母亲怀中,“可我不想跟吴永旭见面,妈,你都不知道,他这个人真的浑身上下的毛病,也就多亏他有个有钱的爹,要不这样的人,都不知道被打死多少次了。”
李继红愁容满面,频频叹息:“可是辛志和话都说出口了,还跟我提了不止一次,你让我怎么办?见见就见见,又不一定非要有什么。”
尹梦瑶崩溃,“我见都不愿意见,看到吴永旭就恶心……”她抄起枕头,正要再扔,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动。
她急切地看向自家母亲,“妈,我想到个主意,辛志和又不止我这一个女儿,况且,我还不是他亲生的,他有个亲生女儿啊。”
李继红的眼睛乍然放亮,显然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辛怡跟沈熙如相约逛街吃饭,凑在一起闲谈,聊工作,聊邢则,度过一个相当愉快的周六。
周日一早,她意外接到辛志和电话,嘱咐她中午回家吃饭。
有点反常,辛怡抓着手机思索良久都没想通。
自从毕业工作之后,她就很少回那个名义上的家,除过年以外,辛志和更是鲜少联系他,更何况上次他们二人还爆发了相当激烈的冲突,辛志和怒斥她不孝顺丢人,辛怡也破天荒发泄积存心中多年的不满,控诉他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
总之,不欢而散。
放低身段联系辛怡,不像是辛志和作风,毕竟他大男子主义相当严重,绝对不会主动低头。
辛怡犹豫中午要不要过去,辛志和毫不含糊挂断电话。
辛怡凝视镜中的自己,默默叹气,去,为什么不去,避而不见倒好像自己心虚,她坦荡的很,也绝不自认上次的爆发是她无理在先。
辛志和发家早,虽然近几年急转直下,可早期在市场红火的时候,凭借好运气跟一股莽劲,为自己积累了大量财富。
辛怡上小学时,家里就买下独栋别墅,现在是辛志和一家三口住里面,辛怡上大学那会别墅翻修,全部按照李继红跟尹梦瑶的审美来,辛怡甚至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到了之后,李继红早早在花园迎着,一双柔荑凑到水管下,冲洗上面的泥痕,不冷不热同辛怡搭话:“刚在花园里面栽了几株月季,开花的时候应该会很漂亮。”
每次见李继红,周身都透着一股金钱才能堆积出来的雍雅,随便什么时候看到她,装束都很得体,一张脸随时都是全妆状态,她太懂得扬长避短,妆容老练,且舍得在保养上花费金钱,脸颊莹润有光,大大冲淡了年龄感。
辛怡目光落在李继红锁骨上,亮粉无法忽视,闪闪熠熠,让她吃惊的是,妆粉甚而武装到膝盖脚踝,浓郁的脂粉味冲到鼻端,有点呛。
辛怡轻咳,没答话,转头欣赏花园景致。
不一样了,已经完全没有过去的影子,春日葱茏如此鲜活,辛怡的记忆却如同褪色的老照片。
浅浅怅色晕渲上精致眉睫,辛怡笼在花荫里,相宜的浓淡烘托陪衬下,随便截取一帧都美得教人移不开眼。
辛怡的漂亮很纯然,是对她生母容貌最醇粹的复刻,母女俩分外相像。
李继红静静端看,内里妒火烧得她肺腑剧痛,忽而露出恶劣笑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还记得后院那株蔷薇树吗?前几天被我拔了。”
辛怡忍着气,安静待在角落,谁都不搭理。
想到那株蔷薇树,她就忍不住鼻腔泛酸,花树是她出生那年,辛母饱含对爱女最深挚的爱,以及满腔祝愿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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