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思回虑间,营地里突然传来惊动声,赵景程一把掀开帐帘,提剑跨出帐幕。
磕擦擦的马蹄踏地声由远及近,她眼神锐利,目光死死地抓住这突然闯入的来客,可是那匹马及马背上的人…
马匹越来越近,定睛一看,马背上背着的竟然是解雾谷里的哑巴,而那匹马是被风饕客刺杀时与她因乱离散的踏云!
马背上的哑巴显得很疲惫,全身无力的瘫在马背上,只靠着那双手紧紧攥住马脖子上的缰绳。
就算旁人不知道马背上的人是个哑巴,也看得出来以这个人现在的状态肯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景程多看了马背上的人几眼,确定了马背上的人就是哑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着到达她们的营地,哑巴真算是吉人天相。
见围上去的武人手中紧握着利刃,神情警惕。她立即向前走去,胡乱给哑巴编了个身份用于解释:
“不必紧张,此人也是方绅士相交之人,与我在城内见过。虽不知为何如此沦落到如此地步,还是暂且将他安置到一处休息,问清楚状况再说。”
说罢,回头看向正盯着马尾巴发呆的的郑浅浅,示意她去扶人。
她不确定哑巴身上有没有藏着危险,所以并不打算亲力亲为。
也不知道这呆头呆脑的人在想些什么,被人用手肘一推,才像兔子炸毛似的,从地上突地弹了起来。
随后保持着这样一惊一乍的状态,将人抱下马背,带去了伤员疗养的地方。
赵景程又让巡逻的队伍增添了几名人员,还多加了几轮巡视,聚拢的人消除掉了部分疑心,才逐渐散去。
嘱咐完毕,她缓缓靠近在树旁安详找草吃的踏云。看它一副悠闲的样子,不禁将手伸了出去,轻轻的抚摸踏云的额头。
没想到当时那么激烈的厮杀,这家伙还是活了下来。
踏云再次见到她也不生疏,嚼了几口草后就把头抬了起来,轻轻的蹭回她的手,以作回应。
都说踏云老了,可她觉得踏云比那些年轻壮硕的马匹更聪明更有灵性。
那一次刺杀死伤惨烈,能活下来的人都没有多少,还好…
看着踏云褐色的眼睛,赵景程眼底情绪纷杂,手掌与踏云头部皮毛相触之处渐渐涌出温暖的热意。
她神情柔和地看着踏云,似乎在透过这双总是平静,总是祥和的眼睛在怀念某位故人。
只要能活下来比就什么都好。
可为什么她的长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手下抚摸着的踏云,鼻子忽然突突喷起了热气,是因为她手劲突然变大的抚摸吗。
也许是心有所感,她突然转身向身后看去。
萤火微微,丛林静谧,在那幽深的黑暗中她看见了一双眼睛。
“是…齐姑娘?”
话是在疑问,但她已经确定了丛林里的人就是齐揽玥。
齐揽玥的眼神很少见,是那种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却的眼神。
麻木中带着强烈的自我毁灭的欲望,却又要被冷静自持的处事原则,残忍的压抑住内心渴望。
当时她与齐揽玥试剑时,就深深领教过这个眼神,可能这样的眼神她能记一辈子。
“陆小姐。”
齐揽玥向前踏了几步,肩膀处染上了火把的红光,但那暖光似乎只是静静漂浮在齐揽玥身前,无法真真切切地落到这个人身上。
“我过来是想告诉小姐,我们这一队的巡逻结束了,巡查任务要与哪一队交接?”眼神随之投向她。
齐揽玥的眼神很像霖颐特产的精致脆弱的温润瓷器。
从高处坠落成为碎片后,再强行用粗制铁丝将碎片聚拢。
可内里已经残破不堪,不管用多少银白铁丝作以惋惜,也挽回不了瓷器内已经吊死的魂魄。
听到了齐揽玥的回答,如果是其他人来说,赵景程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拙劣的借口。
方才她变动巡查计划的时候,齐揽玥正好带着人回来与其他武人交接任务,怎么会不清楚要与哪一队交接?
就算不清楚,一般也会按照原定计划去交接巡查任务,又怎么会特意过来问她呢。
总归是不太对劲的。
两人的眼神来来回回的在彼此身上升起又落下,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说出这种借口的人是齐揽玥,她就不感到疑惑了。
这个女人似乎只是想要注视她,观察她…
虽然赵景程感受到了其中的古怪,但齐揽玥只要没杀她的心思,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的话,她就不会太在意。
没再多想,她回答道:“方才的巡查计划,我做了些修改,将巡逻的队伍增了人数和次数,不过按照原先的巡逻计划,你跟你带去巡逻的人可以先去休息了。”
没耽搁太久时间,她依着齐揽玥的说法重新说了一遍巡查计划。
“是。”
齐揽玥听到了回答,干脆利落的转头离去。
看着齐揽玥的身影逐渐远去,她收回了放松的思绪,想了想,向哑巴所在的营帐走去。
那边的情况她可不能漏过。
还没进到营帐内,她就远远的就看见了郑浅浅,圆头圆脑的郑浅浅一手扒着帐帘,露出一侧身子探头探脑的往外面看。
郑浅浅眼力还算不错,一眼看出她正是往这个帐幕的方向走。
刚走过去,似乎为了挽回刚刚探头探脑的举止可能造成的误解,郑浅浅梗着头将帐帘掀开,强装一个举止彬彬有礼的武人形象,方便她进去。
“人醒了吗?”赵景程屈腰进帐,不动声色的将帐幕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醒…醒了!”郑浅浅扶帐帘的手松开,立马转过身来。
“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什么时候醒的。”
“早醒了,额…刚才醒的!”
“那方才我见郑姑娘探头探脑的往外面看,是有何缘故么?”她用手拖过一把椅子,坐到了哑巴休息的床边。
问起原因,刚放松下来的郑浅浅,脸憋出了红色,扭捏着神色,含在嘴里的话看上去想说又不好意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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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原来断文识字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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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浅浅扭捏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讲述:“这个这个…就是这个少年啊,他一醒来就着急忙慌的用手比划东西,问了他好几句,他都不说话。
还好我机灵,看这位郎君拿出了纸,就想着他应该是想要笔墨。
这不,我身上又没有这种东西,就顺了和我住一个帐幕里另一个朋友的笔墨。刚刚探出头去查看…为的是看我那位好友有没有跟过来。
当然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我这个可不是小偷行径,是为了办正事。哈哈哈…陆小姐,你不会觉得我行为作风有问题吧?”
不过再怎么说,郑浅浅也知道自己刚刚做的事带点偷窃性质,所以说着说着,脸也羞愧的越来越红。
她也想找机会溜走,哄个人来替她,可毕竟又是按照陆小姐的意思过来看着人的,总不可能说走就走,实在不想在帐篷里被这小子折磨,只好做了盗贼,好让这名少年安分些…
还好这家伙拿到笔墨后就安分了下来,郑浅浅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解释。
在郑浅浅羞涩扭捏间,床上的哑巴艰难的支起身子,捧起放在床边的温水扁壶对嘴灌了一口。
可能是力气没有控制住,水洒了一片,晶莹的水珠粘在发丝和睫毛上,猛灌一口水后,哑巴立即伸出手来紧紧攥住赵景程的手臂。
“嘶——”郑浅浅抽了口气。
当时看护这个郎君的时候,她就感受过这个少年手上的力道。这家伙的手可不知轻重啊,被这不知轻重的手猛的一抓,不得疼死?
赵景程也感受到了手臂传来的力道,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拿开了哑巴按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不过她注意到方才哑巴的时候按过来时,手上似乎是携了一封信件的。
手指僵持同一个动作久了,短时间的放松确实没法灵活的控制手指,也许这信件对哑巴来说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难怪力气用这么大,看来是怕这封信被她错过。
她从哑巴手里拿过了信件,信封上用苍劲峻逸的字写着——陆小姐亲启。
不出所料,这封信是出自南施遥的手笔。
信的首段先问了句好,之后就是:
善哉善哉,没想到这封信还能够安然送到陆小姐手上,原以为陆小姐会趁着这次机会一走了之,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送这封信的目的嘛,自然是为解陆小姐药方之惑。
说起药方,每每想起陆小姐为这药方弹精竭虑的样子,我就感到甚为有趣。
若要说出这药方的真相,不知陆小姐的木头脸会不会出现恼羞成怒的表情。
其实这药专用于治疗兰蝎之毒,此药并非有药瘾制人的功效。
而你与那位公子昏倒的地方正是这兰蝎最喜活动之所。
至于其他成瘾啊、暴毙啊、七窍流血这些嘛,都是不才的胡编乱造,若是不巧正好有人信了…就当是我有意诓骗罢。
兰蝎十足如兰,轻盈敏捷,尾刺有剧毒。被注毒者三日头浑无力,十日身瘫不能行,二十日则目不能明,若过了一月有余还未得救,中毒者则会口不能言,目不得明,寝食皆不得,身体逐渐僵直犹如死木。
那处深谷孤僻偏远,鲜少有人踏足。也不知道陆小姐何其有幸,山间道路千千条,正正好寻到那好去处,与那妙体兰蝎邂逅一回。
多亏我族在谷中长居数十年,正好会这解毒之法,只需连续服用解药三月,毒素自清,不至于真让陆小姐变成木头。
赵景程看得很快,这封信前面一大段都是南施遥悠闲的调侃,看得出来,这家伙写这些话时轻松自在的状态。
看到这封信后,很奇怪。
她没有那种被戏弄了的难为情,心里好像突然轻松了许多,心情反而跟写下当时这封信的主人一样,悠然放松。
她目光迅疾的下移。
后半段笔触与信中的语气却急转直下。
后面那几句话看得出是很重要的信息,但这写几句话的笔法却潦草狂乱,匆匆几句便结束了一整封信。
信纸被她攥的有些毛躁,最后的那几句话,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信的最后几句话潦草地写着:
良储有变,不必追查。
这封信若能送到陆小姐手中,说明小姐也不是薄情少义之人,望小姐能将参战的武人与这名送信的少年带离此处。
感激不尽。
信件到这里就结束了,潦草匆忙的笔墨像是在她心上乱点。
良储生变?
如何变化,是何原因?
若是良渚的官员富商徒然起变,可兵都练了,人都派出去了,怎敢突然反叛?
还是说这次起兵的消息被其他人泄露了出去?
但能把练私兵的事情给压下去的良储,怎么会单单把这次行动的消息泄露?而且良储的官路就来了三千兵…
赵景程的目光一直停在“良储有变,不必追查。”这八个字上,心里没能立刻做出决定。
哑巴倒是很会察言观色,看出她神色犹豫,带着些小心翼翼,手往前一移死死的攀住了她的衣袍。
这下是彻底挣脱不开了。
不知怎么的,她要离开的决心似乎也被这只手给拽了回来。
或许是她也想看一看这件事的结果,看一看方曲尘为良储城民博得的生机,顺道救一救她十分赏识的姜泽安和陪伴她多日的惜刃,还有那个…总扰得她心绪不宁的南施遥。
何乐而不为。
她低头看向哑巴,反正自己一个人也逃不了,不如向哑巴多了解了解情况,以最大的把握带着人逃出去。
想起之前郑浅浅说哑巴一直比划着要笔墨,想来是个会识字写字的。
于是让郑浅浅铺开一张麻纸,摆上了方才她为哑巴索要过来的笔墨。
“你那边情况如何?会写字的话,就将那边的情况写下来。”赵景程道。
见面前摆好了笔墨纸张,哑巴放下了手里紧紧攥着的衣袍,转而去拿摆在破木桌上的毛笔。
哑巴一心想要急促地在纸上完成自己想说的话,可拿上笔的那只手颤颤巍巍,实在力不从心。
心里焦虑的热度简直在烫他的整个身体,令他汗水涔涔。
看着艰难在纸上画出笔画的哑巴,赵景程想起了之前在解雾谷的日子。心下逐渐了然。
看来那天哑巴确实听到了她与惜刃的谈话,用写字的形式告诉了南施遥,才能让她入了南施遥的算计。
难为自己让南施遥看了这么久的乐子。
她目光下移,哑巴歪七扭八的字匆忙排满了整张纸。
与南施遥信件的要求截然相反。
读哑巴写在麻纸上的句子时,她能看出哑巴强烈想要回到良储的迫切心情。
麻纸上凌乱不堪的大字阐明了当时突然的情况,内容大致是:
城内的官兵不知是受谁的指令,突然洗剿了南施遥等一众人所守的位置。由于事发突然,南施遥就让他带信逃离了良储。
随后出城的哑巴受到了多重阻碍,在东躲西藏的情况下筋疲力竭。
只能说福大命大,才能够活着到达目的地。
除了这些信息外,哑巴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更待急切解决的信息。
难怪哑巴如此惶恐不安想要立即把这些信息呈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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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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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哑巴在纸上抖出的字迹,赵景程立刻吩咐道:“郑浅浅,你先让领队叫武人们整理好行装、马匹,随后到这个帐幕来与我商议重事,刻不容缓,快去!”
赵景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郑浅浅还是从这又冷又寒的声音中听出了急迫。
所以她立刻收起了自己发散的思绪,应了声:“是!”
便快速的奔向了其他地方。
赵景程眉间郁色浓重,将哑巴写的那张字迹极为杂乱的纸又看了一遍。
她们所在的营地其实是哑巴误打误撞找到的,而在哑巴东奔西窜的上这座山时,还在山下发现了另一处更为庞大的营地。
山里大多地方都能够找到那处营地活动的迹象,越往山腰处靠,留下的痕迹越新鲜。
说明这群人已经知道她们所处的大致方位了,而且正在向她们靠近。
敌众我寡,要是起对战来,只有死路一条。
她拿着那张信纸往外跨,一只脚在帐幕外面,可因为犹豫,身体迟迟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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