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相惜。”墨錾笑着补充。
“哎对!就这!将军说的就是这个!”
徐绍均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徐心烈“污染”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将军这么觉得,岱钦不一定呀。”
“嘿,他们都说你少年英雄,怎的如此阴暗,啧啧啧!”大胡子不屑的转过头去。
徐绍均都有点委屈了,阴暗?这群人是不是忘了他们被北蛮逼得数九寒天跨越几百里荒漠深入敌方大本营苦苦等待营救机会的事?现在事儿还没成呢就开始给敌人说好话了?!他阴不阴暗不知道,他们是十成十的天真啊!
徐绍均不说话了,他甚至开始隔空心疼自家妹妹,他算是明白当初徐心烈明明什么大恶都没有,顶着“徐不义”名号被全江湖唾弃的感受了,那可真是憋屈到委屈,委屈到想哭。
(远方徐心烈打了个喷嚏,破口大骂:又是谁在编排我!都给我死!)
“那我去吧,”姬俊君突然站起来,“我去找粱寒!大不了先绑他!拿刀架着也要逼他把察托尔从岱钦身边骗开!”
她的自告奋勇收获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紧皱着眉,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姬俊君脾气上来了:“喂!听到我说的话没?!”
墨錾望向徐绍均:“如何?”
徐绍均皱着眉,点点头:“我去。”
“娘的,你这都抢?”姬俊君瞪大眼。
“不是,”徐绍均苦笑,“只能我去。”
姬俊君一愣,立刻也明白了过来。她与粱寒不认识,如今能在精神上压制到他的,在场只有一个徐绍均。
毕竟,他也亲眼看到了马莹的死。
想到马莹,她神色一黯,两人相处不过三天,其实并不熟,但是那个日夜为儿子担心的女人却让她印象深刻。马莹出门前两人什么都没说,谁料却一去不归,这种突然的离开,让姬俊君如鲠在喉,越想越难受。
她没坚持,一屁股坐下,嘟着嘴:“那你去吧。”
徐绍均站了起来,披上外套。
“徐绍均,”姬俊君忽然抬头看着他,认真道,“你可得回来啊。”
徐绍均一愣,笑了笑,点点头:“总不至于被那三脚猫往胸口插把刀吧。”
说罢,说了句“等我信号”,转身出了营帐。
他一走,帐中便只剩下姬家军一行,众人面面相觑,许久,墨錾叹道:“谁能料到,如今朝野,居然是在靠一群江湖人力挽狂澜。”
“那个徐心烈,当真那么聪明?”大胡子问。他们已经从徐绍均口中知道了徐心烈的行程,大概也能猜到若是一切顺利,边关的混乱,还得靠她在朝廷釜底抽薪才能解决。
“要说多聪明,在下也说不上来。”墨錾中肯道,“但若要说能耐,那确实是在下生平少见之人。有主见但不专横,有才华却不专美,心怀天下又富市井之气,八面玲珑又不卑不亢,妙人,若真要说,只能说,是个妙人了。”
一旁姬俊君连连点头。
“墨先生你这么夸,岂不是个天仙样的人物?”大胡子身边一个年轻士兵一脸神往。
墨錾立刻道:“啊,那真不是。”
众:“……”
徐绍均一路往粱寒的营帐走去。
那雅尔盛会在即,王族便有了临时的营帐扎在赛场附近,守卫还是往日的粗中有细,但作为察托尔亲王的庶子,还是不受王妃待见的庶子,粱寒的营帐又小,又偏,孤零零的扎在角落里。
但即便如此,白天也有一个亲卫守着,还有更加密集的巡逻队来来去去。
徐绍均还是那身奴仆的装束,百泉还有奴隶制,绝大多数奴仆差不多是半个奴隶,被选去服侍王族的都是长得还可以,手脚还灵巧的人。是以他把脸弄脏,羊皮外套上搭个脏兮兮的坎肩,虽然一眼看去比其他人瘦长了一点,但顶多就像个营养不良的仆人,并不惹眼。
绕过几个营帐,他顺手牵羊了一盘肉干,一脸镇定的走到粱寒营帐附近,却发现营帐外突兀的站了一群人。
其中竟然有两个眼熟的人!
无须太多回想,徐绍均就记起他们便是马莹死那天,跟在那个调戏自己的贵妇身后的仆从。后来他落荒而逃了,并没有看到之后的事情,可事后与墨錾几人分析,猜测那贵妇就是察托尔的“正室”,亲王妃塔娜。
这个曾经被誉为百泉珍珠的女人是百泉第二大部族族长之女,她的部族掌握着百泉最为丰润的草场,一度有着取代王族的实力,后来在数次战争中落败,主动归顺了王庭,本来是大阏氏最有力的人选,奈何为了压制他们部族,王太后通拉嘎做主将她嫁给了单于的弟弟察托尔,是以塔娜一直将自己的婚姻视作耻辱。
谁料察托尔也不是什么省心货,一开始有点野心想挑战王位的时候没成功,之后流亡在中原时,留在王庭硬撑的塔娜还心疼了他一波,却不料这丈夫好不容易回来了,居然还带来了中原的姘头加一个“野种”。要“百泉珍珠”平静的接受,自然是不可能,自此夫妻彻底闹掰,即使两人依然暗藏着一个“夺取王位”的共同目标,可在马莹和粱寒的插足之下,实在是难以修复裂痕。
时至今日,塔娜显然是已经死了心,开始专心享受“贵妇的快乐”,马莹死那天还有心调戏路边的徐绍均,就可见一斑。
如今她出现在粱寒的营帐,就算是家庭关系一向和睦的徐绍均,也能猜出她是来找茬的。
徐绍均心里暗爽,在门口卫兵和一众仆从的瞪视下假装害怕,瑟缩在一边,光明正大的等着。
即使是临时扎的毡包,有大风和周围的人声在,也足够隔绝里面的声音,徐绍均竖直了耳朵,忐忑的等了许久,却只听到响亮的“啪”一声后,帘帐被一把掀开,塔娜一脸高傲的走了出来,一抬手,旁边的仆妇非常有眼力见的递上一块锦帕给她擦手,擦完了,塔娜一把夺过锦帕,转手扔进营帐,还啐了一口,这才趾高气扬的带着一行人离开。
人群一走,又只剩下孤零零的营帐和孤零零的卫兵,看得徐绍均都有点不忍起来。
他叹口气,在卫兵警惕的眼神中,小步走上前,指了指自己手里的肉干零嘴。
卫兵看了一眼,又疑惑的看了看他,张口说了一句百泉话。徐绍均已经有了应对经验,半张着嘴“额额”了两声,指了指自己,摆摆手,一脸憨笑。
卫兵明白了,不耐烦的又看了他一眼,顺手拿了根肉干塞进嘴里,朝里面摆摆手。
徐绍均点头哈腰,进了营帐。
营帐中一片昏暗,他眯了下眼才适应里面的光线,才看到里面的粱寒,只一眼,他心底就叹了口气。
所谓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莫不如是了吧。
第121章 此子如母
粱寒的营帐里极为简陋,几乎与一般仆从一样只有最基础的生活设施。此时粱寒就缩在半新的柜子边,左半边脸红肿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即便他这奴仆一样的人进去了,他也无所谓,只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木然的进入自己的思绪中。
徐绍均默默的走过去,将肉干放在了他手边。粱寒看了一眼,眼中有些疑惑,张口想说什么,但转而又闭上了嘴,一脸沉郁。
他把他当成百泉人了。
徐绍均这两日饱受语言不通的困扰,见状非常感同身受,甚至生出了一丝丝的同情,但那同情在粱寒一脚踢开他手里的盘子时立刻荡然无存。
粱寒一脸戾气,指着外头,狠声道:“滚。”
徐绍均挑了挑眉,低头捡起地上的肉干放回盘子,头也不抬道:“你母亲尸骨未寒,你就彻底把自己当成北蛮了吗?”
粱寒一惊,他手一缩,死死的盯着徐绍均,这才认出他来,神色一黯,自嘲道:“那你说,我是什么?”
说完,他的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
“你是汉人啊!是我们大宣的人!”徐绍均压低声音吼道,“我信你一开始是为了保护你娘才这么做,我不管你们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就问你,你真的宁愿在这儿做一个异族苟活,也不愿回去抬头挺胸的做人吗?!”
“我愿意啊,我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
“我,我回去怎么跟他们交代!”粱寒低吼,涕泗横流,“那些师叔伯,他们还守着黄河帮,还在等着我和我娘,可我们,我娘,我……”
“你真的杀了你娘吗?”
“没有!你那日不是在吗,我句句属实!”粱寒痛苦道,“我在这又何尝有一天好日子!没错!是我鬼迷了心窍,以为自己能在这做人上人,我不过,不过犹豫了那么一下,她,她就说要拉着我同归于尽!我就是挣扎了一下!就是挣扎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杀我娘,我怎么可能杀我娘,我宁愿死的是我!”
说罢,他头扣在地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徐绍均往帐门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他决计是不能逗留太久的,只能道:“粱寒,你应当知道我过来所为何事,我现在就问你,你做不做。”
粱寒全身一震,他颤颤巍巍的抬头,无助:“可,可我已经没了娘,我,我……”
“你还把他当你爹?”徐绍均气笑了,指着门口低吼,“要真是把你当儿子,会任由你被人这般欺辱?!粱寒,你娘当年为何拼死也要逃回中原,你难道不知道?!”
“我,我知道。”粱寒低下头,“可我……”
徐绍均哼了一声,却也有些词穷。从外人看来自然无法理解粱寒这般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样子,可他偏生能明白他的感受。
粱寒自小没父亲,也饱尝了没父亲的辛酸。而从大宣过来的路上,马莹作为长辈,能与他谈的自然只有徐浚泉那一波的陈年旧事,聊多了便会感叹什么虎父无犬子,他不得不承认在那时,暗自也会被粱寒暗藏着嫉妒的眼神取悦到。
这种优越感是让他深感惭愧的,是以现在粱寒那么舍不得察托尔这个“爹”,徐绍均甚至不忍心开口说什么重话——他也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他只能赌气似的道:“你愿意成为他们的出气筒,你便待着吧,我们不管事成与否,明日便会离开这儿,回大宣去,你,好自为之!”
听到“回大宣去”四个字,粱寒呼吸一滞。
徐绍均没注意到,低头捡起地上的盘子冷声道:“我料你也不稀罕这些,我带回去给……”
“你们,你们,明日便走了?”粱寒颤声道,“不是,不是要救将军吗?”
“若救不出,只能回去从长计议,那雅尔之后人就少了,躲不住。”徐绍均平静道,“那雅尔不过三天,明日不走,后天若是被发现,那就是被所有部族的人一起追捕了。”
粱寒沉默了,徐绍均一看有戏,故意放慢了步伐,一点点转身往帐门走去。
“明日晨时。”背后,传来粱寒的声音,迟疑,不确定,但终究是说了出来,“察托尔帐前,等我消息。”
徐绍均手都已经碰到了帐门,闻言悄悄的握了一下拳,镇定道:“好。”
“晚上,我会求他,给娘火葬,罐子,我放在,我的门口。”粱寒哽咽道,“就算,就算我回不去了,也请你们,把她,至少把她,带回去。”
徐绍均紧紧的闭了闭眼,点头:“好。”
说罢,他掀开厚重的帐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能说服粱寒,并不在众人的意料之外,但是他的额外要求,却让姬家军一行一阵唏嘘。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墨錾叹道,“本来母子同归,多好。”
“还要多谢那个老娘们一巴掌!”姬俊君拍掌笑道,“要不然那小子还真以为自己在这会有好日子过!”
徐绍均专心烤着顺来的肉干,神色意外的沉重,墨錾知他心思,安慰道:“别担心了,再难不也过来了,有马帮主在天之灵保佑,定不会有事的。”
徐绍均摇摇头,他并不是因为明日的事情担忧。而是粱寒最后说的那段话,按照徐心烈的说法就是“立旗”,太不吉利,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这想法过于玄乎,他不好意思往外说,只能默默的点点头。
这边姬家军已经商量起任务来了,这些日子他们也算把王庭摸了个透,以至于现在绑了察托尔以后,不需要探路,光凭脑内布局,就能规划处撤退的路线,哪儿抢马,哪儿离开,哪儿埋伏人,哪儿换人……很快就聊到了换人后。
“之后他们铁定还会追,到时候哥几个在后头挡着,你们只管自己走。”
“老哥你这话就瞧不起人了,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能挡多久,肯定是弟弟们来啊。”
“啧!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统共跟他们才交过几回手,可别他们把你们解决了追上来老哥我的屁味儿还在原地呢!”
“嘿!你还真瞧不起我们啊,走走走出去练练?!”
“练练就练练!”
“我也要断后!”姬俊君举手。
“小姐你就别添乱了!”
徐绍均听了一会儿,越听越心浮气躁,待吃了半饱,默默的起身往外走。
“绍均,你去哪?”墨錾问。
徐绍均一顿,道:“去接马莹。”
墨錾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料想粱寒应该已经处理了他母亲的遗骨,叹了口气点点头:“小心点。”
徐绍均走出营帐,被冷风一吹,心头的阴霾还真消散了一点,再抬头看璀璨的星河,忍不住出了会儿神。
身后一阵热风刮过,姬俊君掀账跟了出来,一抬头看到他,愣了一下:“怎么还站在这,我还想着去找你呢。”
“找我作甚?”
姬俊君一脸理所当然:“跟你一块去啊。”
“别了,我一个人也可以。”
“哎呀!”姬俊君一掌拍他胳膊上,“你们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啥意思?当我绣花枕头吗?特娘的!再说个不字,我打你了啊!”
徐绍均哭笑不得:“可我就是去取个……得得得,你要跟便跟着吧。”
姬俊君见他妥协,反而有些不安了,跟着走了几步,小声道:“你生气啦?”
“嗯?不会。”
“我不信。”
徐绍均隐忍的叹了口气:“我为何要生气。”
“我打你啊。”
“这……不算打。”
“那算什么,哦,打情骂俏?”
“???”
徐绍均猛地回头,刚瞪眼想说什么,却见姬俊君自己都呆住了,正捂着嘴瞪大眼,惊恐的看着他,见他回头,干脆瑟缩了两步,支吾道:“啊,我,我就是,乱说的,那个,我没那个意思。”
这下反而弄的徐绍均没脾气了,他叹口气回头继续走,边走边道:“女侠,在下虽然是江湖人,但江湖也是讲礼义廉耻的。”
“我,我晓得,心烈与我讲过。”姬俊君在后头怯生生道,“但我,但我总觉得,这么讲,能与你们说上话,显得,显得,潇洒些。”
“哎,姬姑娘,说实话,”徐绍均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在下以为你最潇洒最有魄力的时候,恰是你在宫中与御前太监周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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