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人就陆陆续续的来了,除了袄子外罩着白布的大夫样的,还有一边穿戴着一边跑的察托尔,徐绍均一看到他,手就有些发痒,但很快随着毡帐中抬出个人来,他整个人就呆住了。
马莹,躺在一张皮毛担架上,胸口插着一把弯刀,看起来,竟然没了声息。
粱寒追出来,竟然扑在她尸体上嚎啕大哭,看起来竟是真的伤心欲绝。
“怎么回事!”察托尔用汉语怒喝,他看到马莹,只一眼,腿就软了一下,跪在她身边,颤抖道,“这,这是你娘?莹儿?!莹儿!怎么回事!你娘怎么会在你这!?她怎么了?!”
“父王!”粱寒这一个称呼,就把徐绍均的心喊凉了半截,他涕泗横流,“我,我,昨夜,娘,娘她……”
“她怎么了?!”
“她要我,她要我……”粱寒正要说,忽然一顿。
“她要你做什么?!快说!?巫医,能救吗?!”察托尔蹲下来扶着马莹的肩膀,看起来竟然是真的担心。
巫医慌乱的点着头,拿出一堆奇怪的东西在马莹身上比划着,此时刀没有拔出,马莹的眼中竟然还有光,她抬眸看到了察托尔,闭眼扭过了头。
“莹儿!莹儿你撑住!莹儿!”察托尔大声呼唤着,又抬头逼问粱寒,“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粱寒猛地回头,他方才似乎正看着别的地方,此时整个人急促的喘息着,许久,他才颤抖着道:“娘,娘要我,跟她,回去。”
“……你没说我会照顾你们的吗?!”
粱寒低下头,没有看察托尔:“说,说了,娘不愿意,她要我回去,说,说不会去,就,就杀了我,然后,自杀。”
“莹儿!你何苦如此!”察托尔痛心疾首,眼中竟然流下泪来。
“我去夺,夺刀,房里暗着,不知怎么的,就,就……”粱寒整个人剧烈颤抖了起来,他眼泪滴在了马莹的手上,马莹手微微一动,竟然挣扎着往前伸去,粱寒不明所以的也伸出手,被她轻轻的握住。
粱寒抬头,看到马莹嘴角噙着一抹笑,忽然嘴角喷涌出一串鲜血。
“莹儿!莹儿!”“娘!娘!”察托尔和粱寒的叫声中,人群再次忙乱起来。
看不到马莹了,徐绍均恍然回神,他发现自己竟然还站着。
方才正是他在关键时候站起来,从远处死死瞪着粱寒——他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到,但他是真的束手无策,于暗器一道他并不精通,可却是真心想在这个时候将他就地砍死。
天助他也,粱寒慌乱之下,竟然真的看到了远处的他,或许是他带着杀气的眼神确实震慑到了他,亦或是粱寒忽然良心发现,居然真的没有说出马莹的计划。
但马莹,可能是再也回不到中原了。
“有什么可看的?”一句百泉话突然从旁边传来,徐绍均吓了一跳,猛一转头,发现竟然是一个北蛮贵妇带着几个奴仆在马圈外看着他。
那贵妇三四十岁的样子,一看就养尊处优,面容就百泉族来说已经算是美女了,只是面容紧绷,妆容精致,看起来有些盛气凌人。
徐绍均听不懂她的话,但好歹还记得自己穿着百泉奴仆的衣服,赶紧虚握拳头轻敲前胸,弯腰低头,作出畏畏缩缩的样子。
贵妇冷眼打量了他一下,忽然又说了什么,徐绍均心里打鼓,继续低着头,就听贵妇身边一个妇人厉喝一声,他不得不抬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她们。
直到此时徐绍均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更大的危机,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下去,更何况他腰间袍子里面还挎着一把长剑——那根本不是百泉族的配置。
但他抬头的动作似乎恰好回应了她们的需求,那贵妇居然上前一步,嘴角微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动作很是轻佻。随后回头说句什么,众随从一阵哄笑。
徐绍均:“……”他这是被,调戏了?
等下,这是什么情况,他该怎么办?如果是心烈……不行,如果是心烈大概就调戏回去了!
徐绍均继续一脸茫然,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塌。
那贵妇又说了两句,旁边忽然传来察托尔的哭号,几人同时转头望去,就见马莹已经被抬了起来,察托尔抱着她的尸体,痛哭不止。
马莹,死了?
徐绍均心里百感交集,他此时正在被一个北蛮贵妇调戏,而他旁边,他的“战友”刚刚死去,他知道轻重,可他真的很难压制住这汹涌的感情,他眼睛发酸,可以想见肯定是红了。
贵妇冷眼看了那边一会儿,嘲讽似的说了句什么,转头看向徐绍均,在看到他双眼时,竟然愣了一下,转而变成一脸厌恶,竟然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徐绍均骤然挨打,头都偏了过去,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那儿僵了许久,紧接着膝盖又被人踢了一脚,他只能懵懵的跪了下来,耳边听那贵妇用百泉语咒骂着什么,她身边的仆妇于是上前又踢了他两脚,还啐了他一口,一行人才在察托尔的又一声哭号中,气势汹汹的向那边走了过去。
徐绍均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回神。
第118章 大逃杀之夜
徐心烈猛地惊醒。
她全身被裹得紧紧的,旁边就是火堆,周围是一圈挡风的断壁,本来应该够暖和,可她还是感到全身发凉,这凉意从心底里滋出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醒了?”旁边的十三见状,递过来一片烤馕,“吃。”
徐心烈探出手来接过烤馕,指尖碰到了十三,被他反手握住,十三皱眉:“冷?”
“没,吓得。”徐心烈恍恍惚惚的,任他握住,手还掂着那块热烘烘的烤馕。
“噩梦?”
“唔……说不上来,”徐心烈还没回神,迟疑道,“我梦到,我哥了?”
“绍均?”十三的声音低低的,在火焰噼啪声中还带着一丝磁性,“他怎么了?”
“好像是……他一个人,在走,然后,碰到狼了?”徐心烈捂着自己胸口,紧紧皱着眉头,“感觉到处都是黑的,很冷,很吓人,我都不知道突然冒出来的是不是狼,模模糊糊的,就听到他拉风箱似的喘气,他……”徐心烈深吸一口气,再说就有些艰难,“他,他好像很危险。”
“再睡会。”十三中肯地建议,“现在我们也帮不到他,你们兄妹心有灵犀也好,至少知道他还活着。”
徐心烈嘴角抽搐,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安慰道,只能伸了个懒腰:“行了,不想那么多了,你歇会儿吧,两个时辰我叫你。”
“好。”十三也不客气,奔波了一天,又守了前半夜,他本就是最累的那个,此时二话不说直接在徐心烈身边躺下。
徐心烈站起来抖了抖腿,顺便把自己已经睡暖了的毛皮褥子盖在他身上,十三随便一滚,整个人便卷了进去,居然又睁开眼,认真的看着她。
徐心烈:“干嘛,不困啊,不困换我。”
“困的,”十三木木地道,“学你。”
“学我……哦,卷铺盖啊?”
他微微一笑,带着丝丝得意。
徐心烈哭笑不得:“好的不学学坏的,你这样手都伸不出,我分分钟可以打死你诶!”
“无妨,”十三闭上眼,头往她这儿蹭了蹭,顶住她的大腿,长长的叹了口气,呢喃,“这样死,也挺好。”
“……”徐心烈翻了个白眼,捡起棍子拨了拨火堆,默默的吃起烤馕。
烤馕让十三料理得很好,脆而不焦,还带了点韧劲,吃起来很香,她就着化开的雪水很快就吃了半饱——不敢吃太饱,吃太饱又容易犯困。
十三显然是累极了,很快陷入深眠,但奇怪的是居然连鼾声都没有,至少徐心烈知道自己累极了睡觉也是会打小呼噜的。徐心烈有心捏他的鼻子试试,但想了想终究没继续手贱。
佟六最终没追上来,她身边只有十三了。
本来以为浩大的“护驾”阵势,因为献王追兵的拦截陡然耗去几乎大半,虽然那是计划好的,她也相信那些高手自有保命之道,但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她始终坚信自己是在为“世界和平”而奔波,可为什么一路走来,却越来越不和平,是她真的生不逢时,还是自己确实选错了路?
如果徐绍均出什么事……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徐心烈压抑的长长的吐了口气,又拨了拨火堆,凝神注意起四周的动静。他们在官道旁边一处小林子中的破屋里,这破屋也看不出过去是什么用处的,天花板都没了,只剩下残破的断垣,挡风不挡雨,幸好北方的雪干,之前的旅人留下的草垫掸了掸还能用,才让他们勉强有了个休息的地方。
她知道现在休息是多奢侈的事情,没有在追兵中看到李再安等人让她很不安,这意味着他们有可能回到了封地,更有可能的是赶在了他们前头,如果到时候来个恶人先告状……她根本想象不出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景象。
“簌簌”,一阵细小的动静突然传来,像是枝杈上的雪花掉落地面,听起来平平无奇。
可徐心烈莫名的紧绷起来,她没有往那边转头,而是继续假装全身专注的拨着火堆,随后自然的放下木棍,摸向了腰间的剑,另一只手去拍十三。
然而刚一动作,她就僵住了。
不知何时,颈间已经搭上了一个剑尖。
身后的人此时方露出一些气息来,极冷,胜过寒冬。
徐心烈一动不动,实在那剑离自己太近,她连咽口水都担心动作太大会被剑刃误伤,而旁边的十三不知怎么的,居然丝毫没有反应过来,继续睡得香香的。
不知对方情况,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围墙后又转出两个人来,皆黑衣蒙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徐心烈剑已经拔了一半,此时只能维持着拔剑的姿势靠墙坐着,冷冷的看着他们。
她正对面的蒙面人抬了抬下巴,身后一阵粉尘刮来,徐心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褐色的粉尘糊在了她的脸上,一股药味还是进入了鼻腔。
“哼,”那人冷哼一声,微微歪头看着她。徐心烈盯着他的腰间,发现什么装饰都没有,但是手臂处却鼓鼓囊囊的。
不知怎的,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一直忽略的事实!
亦或者最有可能是事实的发现!
她的表情变化自然让面前的人捕捉到了,没等徐心烈厘清思绪,来人就动作了起来,他一步跨前,手一挥,冷不丁又往徐心烈脸上洒了一把粉!
徐心烈:“……”至于吗你!
十三自然没能幸免,粉末甚至没把他呛到,脸上一片褐色的粉末,看起来像是被人把脸按在泥里过!
不出所料,徐心烈逐渐感到脑子有些昏沉,她努力睁了睁眼睛,却没有死扛,既然对方要迷昏他们,那说明暂时不想要他们的命,她完全可以先假装昏睡再探探他们的反应和身份。
这是极为艰难的一招,就好比吃了安眠药,闭上眼自然会加深困意,要在这种冲顶的困意中保持着清醒,真的只有她这种上辈子有充分熬夜经验的人才敢挑战。
徐心烈左手本就在往十三那儿探,此时干脆往他身上一搭,头一撇闭上了眼睛。
颈边散发着寒气的剑尖动了动,就听她面前的人闷声道:“等等,不要轻举妄动,小心这女的有诈。”
都洒了两遍蒙汗药了还能诈什么?!
哦,好像咱确实想诈他们。
徐心烈心里无奈,她已经开始感受到以前课堂上春困夏倦秋乏冬眠的滋味,那种想那根牙签撑住眼皮的强烈困意,像是一把巨锤重重的敲打着她的意志,把她的灵魂一点点砸进深渊。
与困意作斗争,一瞬宛如万年,她连咬牙都不敢,唯恐自己真的睡了过去,而此时,终于有脚步声靠近了自己。
一个带着一丝檀香味的气息忽然靠近了自己,甚至有呼吸在自己脸上吹拂,看了一会儿又离开,耳边听到低声下令:“杀了ta。”
ta?!哪个ta?!他?还是她!
徐心烈下意识的咬紧了牙,立刻听到一声冷笑:“果然没……额!”
随着一阵布匹碎裂的声音,徐心烈睁开眼,恰看到十三如破茧的蝶一般从铺盖中飞起,手里的蛇刃在那黑衣人的大腿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随即往旁边一转,直接挥开了她颈间那柄正要划开她血管的剑尖!
“找死!”黑衣人怒喝一声,拔刀向十三砍去,却是徐心烈在十三过来给自己解围之时,居然想也不想也抽剑横劈,架住了那人的刀!
两人的动作惊人的一致,却又恰好打断了对方进攻的步调,转瞬间就一起掌握了进攻的节奏!
徐心烈强行振奋精神,架住刀后丝毫没有犹豫,身也不起直接就地一撑,连抖剑尖直刺对方下盘,那人大腿被十三划伤,闪躲之时动作略微迟滞了一下,就被徐心烈再次刺中另一条腿,伤上加伤!
“臭娘们!”他低吼一声,忽然整个人往后一倒,两把短刀从他空出的位置突然伸出,交叉着“剪”向徐心烈的脑壳!
徐心烈当然没有忘记第三人的存在,她撑地的手一松,直接趴在了地上,躲过短刀后手又一撑,整个人往前一滑,剑尖直接扎进了眼前人不可言说的部位!
“啊啊啊啊啊!”惊骇的惨叫震落了一林子的雪,相比面色大变的其他人呢,徐心烈的神色反而更差:“该死!十三!”
她话说出来时,惊觉自己竟然有些大舌头了,其实她现在全身软绵绵的,全靠一份求存的信念苦苦支撑。若不是十三偷袭的适逢其时,他们这个情况铁定打不过对面!
解决了一个,她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直接向那使短刀的第三人攻去!虽然那惨遭“净身”的男人的尖叫不知道会引来周围的什么魑魅魍魉,但她现在必须凝神对付面前的人,因为他方才一直在旁边掠阵,并没有受伤,战斗力还是满格的!
纵使手软腿软,脑子里每一次动就像是晃荡着一碗水,可徐心烈还是在发黑的视线中努力捕捉着对方的身影,挥剑的动作几乎是机械的,若不是从小练的公道剑已经融入骨血,她恐怕早已死在对方诡谲的刀法下!
约莫是心急,亦或是绝境爆发的意志,徐心烈一改往日苟且偷生的打法,这一波打得极为激进,一路狂放的挥剑,每一个招式都随心所欲,居然将对方步步逼退,打着打着,她心里居然产生了一股奇怪的熟悉感。
虽然双刀并不是特别小众的武器,但她对战过的却不多,不至于有这么熟悉的感觉,方才对方还被迫应付着她的乱招,可如今回过神来,已经逐渐找回了节奏,渐渐的有了条理,但是偏偏是这条理,却带的徐心烈也回到了一个熟悉的节奏,一个……她很有信心的节奏。
这熟悉感甚至让她清醒了不少,因为太过兴奋,她甚至一边打一边默念了起来!
“左递,右挥……压,蹬腿,旋身落地,踹腰眼,回身……临渊绞!”
没错了!那凌空旋转双刀直奔喉口的刀法!不就是陆家庄的水渊刀法吗?!那可是让她从陆家大姐陆紫霄手下死里逃生四次的刀法!也是她这辈子可能最有信心能从容应对的门派杀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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