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先不说这事。”迟知暖觉得这人和她一样固执,恐怕一时半会儿她还劝不了这人,“昨夜我们没发生……那我的合欢散是怎么解的?”
“不知。”千司玄摇头,“我只知你后来昏睡过去了。”
迟知暖指了指她额间的粉白霜花问他:“这也是昨夜才出现的对吧?”
千司玄盯着她额间的位置看了又看,目光沉沉:“对。”
这一夜迟知暖还是没弄清楚她额间的霜花具体缘何而来,而她和千司玄的事也还是没厘个清楚明白。
另一边,迟仲远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大意。
第二日一早迟仲远便让人换了长相守峰的所有蒙尘珠,换上既可以监视她又能监听她的留影珠。
美其名曰关心她。
迟知暖当然知道迟仲远没安好心,但现下的情况她势单力薄,无法抗挣,便也只能任迟仲远摆布。
千司玄休息一夜后完全恢复。
二人达成了某种不必言明的默契,双方都不再提合欢散和他们那摊烂账。
过去除迟仲远特意交代,江山海极少来相守峰,但自从千司玄入住相守峰后,江山海来这儿的频率高了许多。
迟知暖很清楚江山海担心什么。
江山海一日日来相守峰,更多的是为了监视千司玄,防止千司玄做出有害上清门的事情。
那日千司玄站在亭子那儿看山下风景,迟知暖看到他便走了过去。
迟知暖:“相守峰虽然无趣,但至少风景不错。”
远处山峰连绵,蒙蒙雾气笼着绵延山脉,日光一照,丝丝缕缕好似金箔纸洋洋散散落满高高低低的山峰。
千司玄看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只是他的目光带着一些迟知暖看不懂的情绪。
她姑且自作多情地把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当成心疼。
迟知暖遥望远处:“对不起。”
千司玄眸光一闪:“什么?”
迟知暖无力笑笑,不再解释。
抱歉那夜冒犯了他,抱歉一不小心暂时把他卷入她的命运,害他也被困在相守峰,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着。
后来尔娅过来叫他们回去吃饭。
二人便又都回去了。
吃完饭,迟知暖向尔娅问起当年前往荒冢的那些弟子们。
迟知暖问她:“一会儿我想去弟子陵看看,可以吗?”
尔娅有一瞬的怔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去那儿?”
尔娅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二分原因。
因迟知暖的身份处境使然,她自幼性子软弱。
记得当年她刚被掌门分到相守峰来照顾迟知暖时,那年迟知暖才十岁而已。
当年初见,迟知暖怯生生地看着她,像一只刚从森林深处走出来的小鹿,目光炯炯,泛着淡淡的水光,眼神却透露出些许不安。
迟知暖生来尊贵,虽然她根基极差,无法修炼,但也不妨碍迟仲远宠她,把她当做掌上明珠一样养着。
凡是仙门有的天材地宝一定都会被迟仲远送到相守峰给迟知暖傍身,除去那些修士才用的上的法器一类,那些可以护身灵宝,迟仲远也都会派人送来相守峰。
整个上清门没有人不知道迟知暖是迟仲远的心头肉。
可是身为高阶修士的迟仲远却生出一个根骨极差的废物,这在整个修仙界都是奇闻,更是迟仲远身上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黑点。
作为高阶修士迟仲远最宠爱的女儿,迟知暖本该像她兄长迟梁谷一样成为云洲十三境最优秀的中阶修士。
可她却连成为一个低阶修士都办不到。
迟知暖自小便知到她是父亲一身荣耀中的唯一一个,永远抹不去的黑点,是父亲一辈子都脱不开手的包袱,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自小谨小慎微,刻苦读书,生怕再给别人添麻烦,有辱父亲,有辱仙门。
那时候尔娅刚到相守峰的时候,迟知暖几乎从不主动让她帮忙做什么,而那个时候她也不太会照顾人。
记得当时尔娅倒茶时不小心烫伤了迟知暖,可当下迟知暖却一声不吭,直到夜里她疼得难受自己起来翻箱倒柜找药,尔娅才终于发现她白天烫伤了迟知暖。
然而即使迟知暖这样谨小慎微,处处小心地同旁人相处也还是挡不住命运的来势汹汹。
早在迟知暖七岁那年上清门弟子为她一人死了二十九个人。
迟知暖内心的煎熬和压力可想而知。
她生来连路边的野草都不舍得踩一脚,又怎么忍心让那二十九个人为她一人赴死。
然而门中无人知她内心煎熬。
众人只知道他们相守相伴,同吃同睡的同门因迟知暖一人惨死荒冢,尸骨无存。
说不恨,不讨厌迟知暖,那是假的。
可尔娅知道迟知暖是什么性子。
若是可能,迟知暖宁愿去死都不想搭上那二十九人的性命。
只为救她这么一个于仙门无益,还会消耗仙门灵宝的负累。
那年江山海九死一生走出荒冢,回到上清,为迟知暖带回救命的魂草。
江山海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
迟知暖有了魂草续命,断断续续也休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床。
为救一个迟知暖,上清门折损二十九人,掌门更是因日日夜夜用灵力喂养迟知暖,不得不闭关修炼三个月。
尔娅听人说那年迟知暖刚醒过来便去看了江山海,不过江山海他们并不想看到她,所以把她赶了出去。
后来她又去了弟子陵那二十九人的衣冠冢祭拜。
回相守峰的路上,迟知暖遇到她兄长迟梁谷。
彼时迟梁谷看都没看她一眼,绕开她就走了。
她虽活了下来,却也成了仙门的罪人。
迟梁谷对她厌恶更甚。
尔娅猜想,迟知暖今日突然说想起弟子陵看看大概是因为下山时江山海有意无意提起荒冢之事。
尔娅劝她:“师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仙门弟子皆为掌门门徒,若能为掌门分忧,他们必然都是愿意的。”
“即便是江师兄,若他知道去荒冢会是那样的结果,我相信他还是会去,所以他那些话你不用太在意。”
“尔娅,我只是想去看看,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这几年,每至清明她都会去弟子陵看看,可她却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她本应该记住的。
尔娅顿了顿:“好,我问问掌门。”
“多谢。”
尔娅向迟仲远汇报了迟知暖想去弟子陵看看,迟仲远应允。
午后迟知暖和尔娅前往弟子陵。
弟子陵内葬的多是上清门内因试炼亡故的弟子的尸骨,每月有人定期清扫陵园。
当年死在荒冢的那二十九个人是例外。
其一他们并非死于试炼,其二他们尸骨无存,身后也只能立下衣冠冢。
每年清明迟知暖都会来弟子陵祭拜这二十九个因她而亡的上清弟子。
可她却只记得其中几个人的名字,大部分人的名字她都不记得。
好比孙明善。
迟知暖走过那几个衣冠冢,认认真真扫过他们碑上描金的每一个名字。
李卓雅,吴以诚,洪琳……孙明善。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因她送了性命。
迟知暖怔证然地盯着这些墓碑:“尔娅,我好没有良心。这些人都是为我死的,我却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尔娅想劝她一两句,不过她话锋一转又开始安慰自己。
“但从现在开始我会牢牢记住他们的名字。”
尔娅牵起她的手:“知暖,回去吧。”
翌日晨起,当迟知暖打开窗便看仙山之外下起了鹅毛大雪。
山下小镇屋舍酒楼,鳞次栉比,皆已覆上一层厚重白雪。
素雪人间,恍若茫茫雪境。
唯独仙山,青山绿水,不曾见一丁点儿白。
仙山大概是云洲十三境唯一一个常年能看到雪,却独独不落雪的地方。
无论山脚之下暴雪风霜肆虐,仙山也从不会飘来一片雪花。
噢,不对。
仙山曾经也下过一次雪,在十几年前。
看到窗外的冰天雪地,迟知暖便开心得忘了一切烦恼。
迟知暖笑着同尔娅说:“尔娅,山下下雪了!”
话才落地,她便兴冲冲跑了出去,连一件披风也不知道加。
尔娅赶忙取了一件厚绒斗篷追上迟知暖:“这么冷的天,你就不怕冻着?”
刚才迟知暖急着出来看雪,这会儿经尔娅这么一说才觉得冷。
迟知暖冻得缩了缩肩膀,尔娅趁势帮她把斗篷穿上:“今儿一天怕还有的下呢,你急什么?这雪又跑不了。”
迟知暖笑了笑,她搓了搓冻僵的手:“今日大家都下山去看雪了吗?”
仙山不下雪,所以每至落雪的日子,门中弟子便会下山看雪。
尔娅看出迟知暖眼中的几分羡慕之情,她眸光微动:“我不知道。”
迟知暖喜欢雪,可她生在不能下雪的仙山。
哪怕雪花就落在眼前,她也不能下山去看看。
这对迟知暖而言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
每年下雪的日子,迟知暖都只能待在相守峰,望着山下茫茫雪境从白昼看到夜深,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那些下山的弟子们会在雪地里干什么。
有时尔娅也很同情迟知暖。
每年下雪的日子,尔娅都会随师姐师兄还有师弟师妹们下山赏雪烹茶。
仙山虽然不下雪,但对她而言,雪并不是稀罕玩意儿,甚至于,这两年她已经看腻了雪,所以也不愿意在这么冷的时候下山凑热闹。
可对迟知暖而言,她唯一一次玩儿雪应该是在她三岁那年。
只是三岁的迟知暖又能记得几分仙山落雪的美?
迟知暖笑着叹了一口气:“好想也下山去看看雪啊。”
尔娅顿了顿:“……”
仙山不下雪是因为掌门迟仲远给整片仙山下了禁制,所以哪怕仙山比山下冷上十倍百倍,仙山也绝不会落下一片雪花。
迟知暖问她:“尔娅,以前你们下山的时候打雪仗吗?你们除了看雪还玩什么呢?”
“喝热热的茶,吃烤得流蜜的红薯,有时也切磋切磋。”
“是吗?应该很好玩儿吧?”
尔娅看她一眼:“其实也没那么好玩,雪这东西看多了也就那样,没什么意思。”
尔娅本意是想安慰迟知暖,可听她这么一说,迟知暖却更羡慕他们了。
迟知暖知道仙山不下雪是因为迟仲远下了禁制。
她听人说迟仲远不喜欢雪,所以他就让整个仙山连一片雪花都见不到。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能看腻这些雪呢?”迟知暖看向山下,“其实我很小的时候也看过一次雪,在我三岁那年。”
那是唯一一次不下雪的仙山竟然也和山下一样飘起了鹅毛大雪。
没有知道那场雪因何而起,可迟知暖却隐隐有种预感。
那场雪似乎是为成全她一个心愿而来。
第六章
迟知暖三岁那年下的一场雪是仙山唯一一次落雪。
彼时尔娅尚未拜入上清门。
关于那场意料之外的飘雪,门中曾经也议论纷纷,揣测不断。
按理说掌门设下的禁制强大,仙山绝无落雪的可能,可偏偏那一年仙山下了一场大雪。
漫天飞雪冲破掌门的禁制铺满仙山十二峰。
所有人都说这雪来的蹊跷诡异,可又无人能查个清楚明白。
那场大雪纷纷扬扬来的蹊跷,但却让年仅三岁的迟知暖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看到雪,并且玩儿了个尽兴。
那时候尔娅还没拜入上清门,也没来到相守峰。
相守峰上照顾她的哥哥姐姐们都是迟仲远安排的人。
他们对迟知暖没多少感情,照顾她也只是不让她饿肚子,不让她生病,他们不会陪她玩儿,也不会逗她开心。
那年大雪来的时候,他们怕她玩雪玩着凉,再病了,都不让她出屋。
后来她趁着他们午睡,偷偷溜出去玩雪。
她一个人在雪中奔跑翻滚,直到把自己滚成一个小雪人。
没有人陪她打雪仗,她就一个人捏雪球砸相守峰上的树,又或是抛到山峰下。
她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
不过那天的放纵之后她病了,高热不退,后来她身边照顾的人无一例外都被迟仲远赶出相守峰。
她身边照顾的人也在那一次全部换了一拨。
从那次开始,相守峰的人照顾她更尽心了,但也越来越冷漠,没有感情。
迟知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尔娅便送过来一个汤婆子放到迟知暖手上。
想起三岁那年那场大雪,迟知暖还是觉得很开心。
迟知暖:“尔娅,那年虽然我玩的也很高兴,但后来也病了很久,还害得照顾我的哥哥姐姐们被父亲责骂,赶出相守峰。”
尔娅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所以迟知暖是因为那件事才越来越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又连累无辜的人。
迟知暖:“尔娅,你下山去玩儿吧,不用留在这里照顾我。”
今天这样的日子,门中弟子应该都会下山逛逛。
无论尔娅喜不喜欢雪,但有一点迟知暖可以确定,比起她,尔娅一定更喜欢和师姐师妹还有师兄师弟待在一块儿。
迟知暖笑了笑:“下山去带一抔雪回来送我吧,好吗?”
听迟知暖这么说,尔娅有些心动,但她又担心迟知暖一个人在相守峰待着无趣。
尔娅:“我还是留下来陪你比较好。”
迟知暖不经意的一回首,突然闯入身后千司玄的目光中。
她看着千司玄对尔娅说:“他会陪着我。”
尔娅回头也看到了千司玄。
对千司玄,尔娅谈不上好感,也谈不上讨厌。
她总觉得千司玄来路不明,情绪内敛又不外露,是个难以琢磨的人。
好比山下大雪,此刻看着平静肃然不假,可谁又能预料大雪会不会在某一刻突然变成暴雪,成为一场灾难。
迟知暖催尔娅:“去吧,记得给我带礼物。”
“好。”
尔娅下山和姐师妹还有师兄师弟汇合。
尔娅走后,迟知暖问千司玄:“你要不要也下山去看看雪?”
迟仲远软禁了她,却没有限制千司玄的行动自由。
他若想下山应该不难。
千司玄一眼瞥过山下飞雪,每一眼都透着漫不经心的不在意。
7/31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