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任何多余的人反而会破坏他不偏不倚的身影,不急不徐的步伐。
外头的雪忽地大了,一阵风吹起红衣人披的大氅隐约显露出其下一角,虽然簌簌扬扬的鹅毛将梁拾意的视线变得模糊,她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一个身形,清瘦却绝不单薄,挺立却绝不刻意。
她忽然想到了杨钧翊,但显然这位小皇帝还少了些什么,少了一股梁拾意也无法言明的气态。
“顺妃娘娘,顺妃娘娘,陛下请您过去。”
梁拾意一时间莫名看怔了,竟让来通传的太监连喊两遍方才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侧影战神出击~
第4章 侍疾
那日的风雪又急又大,梁拾意披了斗篷外加前面还有宫人挡着,在乾清宫里短短走一截,到杨钧翊屋里时睫毛上都是瞬时化开的水珠。
“这雪快赶得上辽东的了。”梁拾意忍不住感叹了句。
“诶,你快跟朕讲讲你们辽东是怎样的,朕连你爹的奏报都没见过几封呢。”
杨钧翊本靠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厚厚一本户部清田的册子 ,一听梁拾意来了一下翻身起来。
见他动作毫无滞涩之处迅捷得很,精神头俨然也好了,梁拾意觉着杨钧翊恢复得不错,道:“臣妾讲是可以同陛下讲,但陛下可记得答应过臣妾什么?”
杨钧翊又泄气般地倒下去把书册盖在自己脸上,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桌:“你瞧那是什么?”
梁拾意走到桌前,只见一张宣纸上书四个大字“修身养性”。
梁拾意并不大通书法,只觉极为工整苍穹有力,问道:“这是陛下的字么?”
“白先生说朕犯病都是因为过于劳累,让朕修身养性。”
一听白先生,梁拾意瞬时就明白了也变得垂头丧气。
“不过,”梁拾意听到一个转折竖起耳朵,“朕帮你争取到一个侍疾的机会,你若伺候得好,朕身子也就好得快,自然能快点帮你得偿所愿。”
伺候人,这倒是个梁拾意在家里便会的活路。
梁拾意一下凑到杨钧翊塌前拿自己还完好的左手给他锤起腿来。
却被杨钧翊一把按住手:“有得是宫人替朕揉肩按腿的,谁让你做这个了?”
他把梁拾意拉上塌来,又把果盘子摆到她面前:“你都伤了也好好靠在塌上歇着,陪朕聊聊天,讲讲你们辽东的趣事就是了。”
没想到伺候皇帝竟比伺候她那些姨娘们还容易,只用聊聊天,梁拾意忙道:“陛下你想不想听两广的趣事,谨妃姐姐也可会聊天了。”
杨钧翊边往嘴里扔着蜜渍雕花梅球儿边打趣了句:“你不会想让朕也赏赐她个孩子吧。”
只听一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梅球儿正落在杨钧翊的嗓子眼里,一下给呛得差点没喘过气来,咳了半天中终于说出句:“你倒是不善妒。”
梁拾意帮他拍着背顺气,心中只想自己在宫里不用争不用抢便比姨娘们都过得好了,有什么可妒忌的呢。
可惜,到最后杨钧翊也没让凌飞雁来侍疾,只有梁拾意一个人绞劲脑汁挖肠搜肚地想趣事。
可怜,梁拾意从前的日子过得的确不大有趣,她想来想去最后竟只有说那些她虽没觉着有趣,但姨娘姐姐们全都笑哈哈的,比如她被马一蹶子尥下来,去冰湖上抓鱼结果掉进冰窟窿里。
“别说了,你实在不会讲笑话。”
但杨钧翊没听两句便皱起眉头,还强硬地用手指把她努力挤出上扬的嘴角给按了下去。
“不如朕来给你找些有趣儿的。”
杨钧翊左翻右翻从枕头套里揪出一本看上去颇有些年岁的书,封皮几近褪色上面没有名字。
不过打开一瞧,书页倒都被理得平平整整,除了页角边被翻得卷毛几乎没有褶皱
只是其上的内容实在让梁拾意十分费解。
书页之上一个个或圆或方或直或曲的形状线条似乎想要勾勒出什么,可无论梁拾意怎么看也看不出具体用意。
页边时常还会附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譬如:“人非圣贤孰能样样精通,样样精通者必为神鬼妖魔,非人也。”
但见杨钧翊翻得津津有味,梁拾意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直到完全被黑墨涂得乱七八糟的一页。
“此画一团乱麻乃笔之过,墨之过,纸之过,与我何干。”
梁拾意恍然大悟,原来此前各式意义不明的图案全是一幅幅画作,而这位画师画技显然有限,却一直试图在给自己找补,终于“噗”地轻笑出声。
“这样才是真心的笑。”杨钧翊见梁拾意笑也勾起嘴角。
二人继续翻书,不过自从那页一团乱麻之后,之后的画作便愈来愈像一回事,至最后一页栩栩如生。
旁题:“承大任者,绝不于半途弃。”
“朕每次被白先生批评时,就翻这本书,翻完心情便好了。”
梁拾意听杨钧翊的话问:“这是白阁老画的?
杨钧翊点点头,压低音量:“白先生初为太子师时,朕才五岁除了带画的小人书旁的一概看不进去,这些都是他的废稿。朕偷偷收集来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给他知道了。”
然后又像捡宝贝似的把书捋捋平重新藏进枕头里。
梁拾意有些吃惊,毕竟她从凌飞雁那儿听来的白居岳是个像她爹那样霸道凶狠的虎狼之辈,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比黑熊还大的巨汉该如何挤在桌前画小人书。
她好奇得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白阁老,他大么?”
“大?不算吧,虽然他在朝内辈分高,但那是因为他十七便当了朕的老师,其他天子门生自然都是他学生了。”
梁拾意摆摆手:“不,臣妾的意思是他的身材。”
她张开手绕着身体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有这么大么?”
“哈哈哈哈哈哈。”
这回杨钧翊没在吃东西而是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他揉了揉梁拾意的头。
“朕的小拾意,你怎么总能语出惊人?”
大抵因为梁拾意的反应实在有趣,此后杨钧翊又给她讲了不少关于白居岳的事。
不过一日内连续从杨钧翊和凌飞雁口中的听到两个完全不同的白居岳,把梁拾意的头脑搅得迷迷糊糊,只能描慕出一个四不象的东西,跟白居岳起头那几幅画一样。
到第二日,内阁为杨钧翊的身体考虑,暂搬至乾清宫的南书房办公。
“正旦之际天下众臣皆有一月假期,偏偏朕不能休,难道内阁的大臣们都没有家眷,没有生活的么?”
梁拾意这边厢听完杨钧翊大叹,退出屋去,竟瞧见昨日的红衣人正朝这边走来。
这次他身侧多了好几位其他红衣大臣,而梁拾意昨日只远远望见一个侧影,却十分肯定他就是最前方的那一人。
其余人时而交头接耳,时而高声争执,惟他仍同昨日那般不急不徐不偏不倚地朝前走着。
见快进殿,方侧头低语几句,身后的人霎时安静。
身侧的宫女扯了扯梁拾意的衣袖:“娘娘,我们还是避开内阁的几位大人为好。”
梁拾意恍然回神,急忙跟宫女一起前去偏殿暖阁。
内阁……他既走在首位,莫非就是首辅白居岳!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只有一个侧影的男主
第5章 惊变
红衣人就是白居岳……
梁拾意的脑海莫名被这发现搅得乱糟糟的。
进了偏殿暖阁,她记着杨钧翊说下午要教她写诗,便找人取了几本诗集来看,思绪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到白居岳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许是这混乱,那日无论杨钧翊怎么教她,梁拾意也没能做出什么好诗来。
晚间,因杨钧翊要修身养性的缘故,二人到要就寝时自然还是要分开的,梁拾意出去时无意瞥见南书房的灯还亮着。
她问:“内阁的大臣们日夜都会守在这儿么?”
杨钧翊随口答道:“内阁放班后都会留人轮值,不过大多也会在值房休息,有事再起身。若你瞧见彻夜通宵都亮灯的那便只有白先生了。”
梁拾意熄灯前又望了眼窗外,她这屋是瞧不见南书房的,唯有点滴清辉静静地透过窗洒进来。
月亮亦是彻夜不眠地挂在天上。
再一日,杨钧翊闲聊时讲到名势极望之人,别人称呼他时常引籍贯,就像白居岳会被称为白云中。
恍然,梁拾意忽有明悟般在心中吟出一句渺渺云中鹤,皎皎天上客。
却没告诉杨钧翊,她隐隐察觉出杨钧翊总会被她的很多反应逗笑,但这句话她似乎只想放在心里不想给人做笑料。
自那往后,梁拾意开始有意无意地逃避有关于白居岳的任何话题。
终于被杨钧翊察觉出来:“小拾意,难道你也怕白先生了么?”
梁拾意思索片刻,她并未真正见过白居岳,他只是她脑海中想象出的虚影。
可但凡她想到这个虚影就会莫名心慌,这应该便是害怕吧。
她正要点头却被杨钧翊一把握住手。
“小拾意,白先生像你一样救过朕,救过很多次。朕在这世上谁都不信就信白先生,你不要怕他好不好?”
杨钧翊手上的力道很紧甚至微微渗出些汗,眼神更是极少有的专注认真。
梁拾意感到她被这目光看得心中愈发混乱,但她回握住他答了一声:“好。”
恰在这时,有人来报说见陛下大好,昨儿内阁已连夜搬回文渊阁去了,今个风雪太大便暂不来乾清宫,若陛下有急事再传唤便是。
待他说完,杨钧翊一拉那握住的柔荑将梁拾意搂入怀中,笑嘻嘻地凝着她:“小拾意,这下朕可终于能赏你了。”
二人此前虽一直同处一室,但都谨记修身养性四字并不过分亲近。
如今梁拾意实实在在是第一次真跌到一个男人的怀中,只觉杨钧翊瞧着身子单薄却还是轻轻松松将她环住,体温竟比什么火炉地龙更暖,她的脸瞬时涨得通红。
梁拾意忽地想起至今还未见过杨钧翊的凌飞雁来,总觉自己不该如此自私独享一切。
“陛下,谨妃姐姐……”
只是刚一开口便被捂住嘴,杨钧翊将头偏至她耳旁,似是微愠地咬牙:“朕的小拾意,就你一人。”
但很快又将语气柔下来:“过几日正旦,你便这样陪在朕身旁同受百官朝贺可好?”
湿热的气息打在梁拾意的耳垂上带来细微的痒意,虽自是有嬷嬷教习过她该如何侍奉陛下,但一时之间她浑身发烫又酥麻无力羞得直想将自己缩成一团,竟没答出话。
这时外间忽然一声:“太后驾到。”
杨钧翊眉头一皱猝然松开梁拾意。
索性二人衣着俱在,杨钧翊将梁拾意拉进里屋,往她手里塞进一火折子,竟从床边推开了一扇暗门。
“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一概不理,只管朝前走便是,见到岔路往右便可出乾清宫。”
之后未待她答话,将她直接推入密道中,关上了门。
梁拾意有些无措地怔愣在原地,直到一个极尖锐的女声以及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唤醒了她。
“哀家担心皇儿的身体,没想到皇儿却既没有养病亦没有在听先生的教诲,而是在白日宣淫!”
“儿臣已近双十之龄,母后究竟要儿臣怎样?”
“那淫|妇呢?”
又是一巴掌,然后还有叮铃咣啷东西摔砸的声音。
梁拾意试着推了推,从自己这侧并没法打开暗门,她想到往日自己在姨娘姐姐们欺负出糗之时也是不欲人看的,只能点亮火折子遵从杨钧翊的吩咐往前走。
待行至岔路,她瞥见地上放了一套太监的服饰,转向右侧不多久又看见一门,一推果然已是出了乾清宫在一寂静无人的宫巷中,想来此前杨钧翊亦是这般溜出去的。
待梁拾意回到自己的景阳宫后,日子便同往时没什么两样了,若非右手上结痂的疤痕,她几近以为在乾清宫的短短五日皆为幻梦。
只是这下连凌飞雁都同她疏远了,她派人去请全无回信。
直到腊月二十九,梁拾意一个人坐在屋内发呆。
忽然听到院里一声:“哟,我的好妹妹,陛下那么宠你,竟也没有邀你去明日的年夜宴啊?”
她急忙跑去迎,一下拉住凌飞雁的手:“凌姐姐,你终于肯理我了。”
凌飞雁还是“哼”了一声,却也任她拉着:“这年关将近又没个亲人的,也就只有咱姐俩凑活过了。”
凌飞雁又招招手,宫人们抱进大瓶小罐的食材说要教她包汤圆,今日先练练手,免得到了明日手生出错。
梁拾意忽地很是感动,她从前在家里包饺子姐姐们都不让她上桌吃。
她抱住凌飞雁:“凌姐姐你对我真好。”
一下没忍住情绪,声音竟带上些许哭腔。
凌飞雁手忙脚乱地拍着她:“诶诶,妹妹你别哭啊。我同你说殷婉茹这小狐媚子定是炼出了什么迷蛊,陛下让你在乾清宫里整整待了五日,竟真能一见她便都给忘了?”
“忘了也没事,御膳房的手艺不一定有你姐姐强呢。”
她用力点点头答了句:“嗯。”
然而刚用过晚膳,忽然来了道召幸的旨意。
梁拾意看向凌飞雁,只听凌飞雁一句“去吧”,又小声同她咬了咬耳朵:“一定把那小狐媚子从陛下身旁给揪下来。我来得时候见着御马监都带西厂那帮人来宫里转悠了,想必今年这年夜宴可办得大着呢。”
但进了乾清宫,梁拾意忽觉出些不对。
乾清宫里静得厉害,宫人竟比她在的那几日少了一半还多,再一细看,前来领路的太监宫女竟面生得很。
“这位公公,你还记得我前几日住得是哪个暖阁么?”梁拾意试探地问道。
却见身旁几人登时面露凶光,齐齐拥上捂嘴按住梁拾意的身子,两三下便把她扔进一黑灯瞎火的屋子里。
“喀嚓”一声,门从外面落了锁。
梁拾意跌在屋内猛一吸气,入鼻隐隐有股血腥味,乍逢此变她差点尖叫出声。
但倏地,梁拾意意识到为何此前这帮人对自己是捂嘴按身,现下却大有股任她在屋内随意行动叫喊的架势。
她努力忍住恐惧爬起身,接着微薄的月光打量屋内……
她愈看心中愈发生起一股恶寒,那暖塌书桌屏扇等一概布置,同杨钧翊所居之处毫无二致。
梁拾意慌忙朝里屋冲去,鼻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再看龙床之上果不其然躺着一个人。
她轻唤陛下,毫无应答,伸手去碰,只觉彻骨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儿的时候其实有点难过,哎,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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