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救
梁拾意陡然跌坐在地,手指触到地上滑腻的液体亦已经凉透了。
她拼命地咬住嘴唇到自己口中都出现了血腥味,这才没有叫出声。
梁拾意颤抖地爬到床前,月光恰在此时正好投于插在胸口的匕首之上,再由匕首的折射映在杨钧翊的脸上。
除开毫无血色外,他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就像他有时候奏折看累了也会倚着塌不知不觉地便安静睡了过去。
杨钧翊叮嘱过梁拾意,如果他还没看完奏折便睡着了,一定要在一刻钟内叫醒他,不过有时候梁拾意叫了两声他还没醒,便会想杨钧翊一定是太累了,又把一刻钟算得更长一些。
或许这一次他也只是需要睡得久一点。
没错,她听阿爹讲过在战场上也有那种胸口中箭还被救回来的人,杨钧翊只是身体冷了些,那是因为乾清宫的地炉灭了。
他还有救,没错一定还有救。
梁拾意像催眠似地不断向自己重复到,她脑中忽然掠过一句话。
“白先生像你一样救过朕,救过很多次。”
白居岳可以救陛下……梁拾意仿佛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浑身一下有了力气,腾地站起来,回忆着杨钧翊那日是如何打开的暗门在床边不住地摸索着。
没一会儿她在墙面上摸到一处凸起,用力按下,暗门打开。
梁拾意用床上的被褥将杨钧翊裹了起来,尽量不碰到他伤处的小心翼翼地拖进密道之中,然后从内侧将门合上。
“陛下,臣妾一定会找到人救你的。”
她拽下杨钧翊腰间的玉牌,没再耽搁毅然朝前跑去。
不多时梁拾意便摸到此前分岔之处,她又褪下衣裳用力将身上可能沾血的地方擦了擦,然后蹲下身子找到了那套太监衣服给自己换上。
接着直接转向左侧。
左侧的路比右侧长了许多更是弯弯绕绕,因没有火折子照明,她又跑得急连连撞了好几下墙。
但最终梁拾意钻出密道看见不远处亮着灯的文渊阁时,她觉得一切她都赌对了。
杨钧翊说过他最信任的就是白居岳,那这一条道一定是通向他的。
梁拾意不要命似地奔向那里,因举着杨钧翊的玉牌并无人拦她。
戌时,这个时辰文渊阁内唯余一人还坐于桌前检阅文书写着票拟,他听到推门声却没有通传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举着皇帝玉牌的小太监冲到了身前。
烛台的明光映出她眼尾的红痣,他的笔竟在纸上多落出一个墨点。
“陛下在乾清宫遇刺快去救他!”纵然梁拾意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拼尽全力说了出来,她求救般将手抓在了那个应该是白居岳的人衣上。
那人的容貌同她想象般一样是疏朗的,略瘦削得呈现出皮下的骨相,既不过分柔和亦不过分凌厉,眼神落在她身上若一汪静静的清潭。
但她很快发现,那汪清潭深处竟是完全掀不起波澜的漠然。
他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朝外道:“来人,把这个假扮御前太监者押入暗室待审。”
语气仍是不急不缓,从容不迫的。
但外面的侍卫却十分迅疾地便冲了进来毫不留情地便将梁拾意扣住,哪怕她手中拿得是皇帝玉令,这些人似乎也只听从于眼前这个男人。
梁拾意慌乱地解释:“是真的,快去救……”
却听那人又言:“堵住他的嘴。”
她的嘴立时被塞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梁拾意在被拽出去前看见男人在用手捋平她此前抓过的地方,那仙鹤补图的红衣竟似没有一丝褶皱。
她莫名浑身一个惊颤,骤然懂了他人口中的怕字。
梁拾意被五花大绑着扔进了暗室。
乾清宫内尚有月辉照明,这间暗室则是彻头彻尾地全无光亮。
无法动弹,无法出声。
门“哐啷”关上后,除开她自己的呼吸和一些无谓的挣扎,梁拾意甚至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唯一还有用的感官传递着由地面渗进衣内的寒冷。
梁拾意以为自己找到水中浮木救命良方而产生的一时意气已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巨大的恐惧感。
什么样的人在听到皇帝遇刺的消息后神情竟能没有一丝起伏?
除非,他早有预料,甚至就是凶手……
这想法极尽惊骇,梁拾意瞬时便开始竭力否认。
在众人口中白居岳已然是比杨钧翊更像大晖真正的帝王,而杨钧翊又那样相信他,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或者她见到的人根本就不是白居岳?
更有可能,无论她见到的是谁,无论他是不是凶手,杨钧翊都已经死了。
愈发渗透周身的冰凉,浇灭她希望的同时,也让梁拾意的头脑逐渐恢复清醒。
梁拾意意识到她此前所有的希望,或许根本就是她自己拒绝接受事实而催眠出的空中楼阁。
她甚至不敢去探杨钧翊的鼻息,因为她几乎可以肯定一旦那么做,楼阁便会顷刻倒塌。
如果杨钧翊死了,自己会怎样呢?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她也会死。
或许她应该陪在杨钧翊身边的,那样总好过一个人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孤零零的死去。
可是不,无论在谁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梁拾意都不想死。
摔下马的时候她没有死,掉进冰窟窿的时候她没有死,阿娘死的时候她也没有死。
“十二娘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会越来越好的。”这是阿娘最后握着她手说的话。
阿娘说她曾经只是个农户的女儿,有一年征徭役她爹病了去不了,拿钱拿粮里长都不要只有闺女能抵。
她被里长收走时,她阿娘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所以后来无论她怎么被几经转手,一路从江南被卖到了辽东她也从来没放弃过,才能当上她爹这个土皇帝的姨娘,过上从来不敢想的日子,还生了她这么一个好闺女。
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阿娘到最后都睁着眼睛她不想死的。
阿爹每次打仗从外面砍回来的人头也都睁着眼,他们也不想死的。
虽然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梁拾意还是一直睁着眼睛,她也不想死。
现在梁拾意比做她爹的姨娘闺女过得都好,她还想跟凌姐姐包汤圆,和宫女们打雪球,同陛下一起谈天说地……
梁拾意虽然被绑住,但她发现只要她努力扭动总是可以移动那么一星半点的。
她按着被扔进来时的记忆朝门拼命扭动着爬去,当脚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时,用力一蹬。
“哐啷”声响了起来。
——
文渊阁的灯全都亮了起来,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将各方的消息递进来。
“大人,东厂的卫厂督已带人围了慈宁宫。”
“大人,司礼监的冯掌印和御马监的人在乾清宫对峙,暂时不会妄动。”
“大人,所有宫门全部落锁,而且属下瞧着那边也不想消息漏出去守得很严,应当能撑过今晚。”
一声声大人,意外虽然来得太过突然,但一切已经重新按照白居岳的布置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只是他笔下的这封遗诏完笔得慢了些,不过现在也就只差司礼监的印玺了。
“备轿,去乾清宫。”白居岳吩咐道。
这时,忽然又有一声报:“大人,被关起来那位一直在撞门。”
“不用管……”他说到一半忽然转口道:“去暗室。”
白居岳很少改变自己的话,但见桌旁被揉成一团的废纸球,他亦很少有弃稿。
十年前扶着那孩子坐上帝王位时,他便是一个独断之人,但如今那孩子的死或许真得动摇了他分毫。
白居岳看着眼前的遗诏,其实无论女子前不前来报信,他应该都会写出这样一份遗诏,毕竟能够继承皇位的唯有一人。
但时间的确能创造出更多的砝码,新政推行全国在即,不能再出现这样丧心病狂的意外了。
念着这功绩足以让他放那女子一条生路,关到尘埃落定再遣她出宫。
可白居岳现在不确定了,杨钧翊同他提起过这眼尾一点红痣的女子,一句忽然在他脑中掠过的话让他隐隐看见又一条路。
白居岳将遗诏收入袖中向暗室走去。
一打开门,女子便呜呜直叫起来。
白居岳示意其余人退下,自己举着一盏灯进了屋内,关上门。
他俯身扯出女子口中的麻布。
“求求你,求求你,我想活下去。”她立时叫嚷。
他问:“娘娘可知活下去要什么?”
她愣了半晌,答道:“要一个孩子。”
“呵”白居岳不由地勾起一侧唇角,眼前女子竟真和他看见了同样一条通往万丈深渊的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
很少有弃稿——被小皇帝收集了一本书,当然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第7章 有孕?
灯光衬得男人的脸半明半暗。
在明光一侧勾起的嘴角,是梁拾意第一次捕捉到男人脸上的变化,但与此同时他闭上了眼睛,让她无法进一步读出更多神情。
他是在笑么?梁拾意想自己总是让人发笑的。
只有有子嗣的妃嫔才可以免于殉葬,所以她便那样答了。
可她显然没有一个孩子,或许这便是男人发笑的原因吧。
但梁拾意还是想要挣扎,她用祈求的眼神一直盯着男人。
终于他重新睁眼,表情全然恢复到此前的漠然,了无波纹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她卑微乞怜的姿态,的确有几分可笑。
男人开口:“如果娘娘想活下去,那从现在起无论臣说什么做什么,娘娘只管点头便是。”
梁拾意一怔,这话的意思是他会帮自己了……
她急忙点头,整个人都被渴望求生的欲望所主宰着,丝毫没有考虑过活下去需要的代价。
男人把灯放在了地上,手开始解梁拾意领口的扣子,很快一截光滑白嫩的玉颈裸露出来。
寒意透过她敞开的衣领更肆无忌惮地在全身蔓延。
梁拾意全然无措地不知男人想要做什么,然后她想到了她方才的话。
“要一个孩子。”
她惊觉出其中能够蕴含的意思,却似乎也无法反抗了。
梁拾意对于贞洁的概念全然来自于这座紫禁城。
在辽东,女人就像牛羊一样,父亲死了就自然继承给儿子,哥哥死了便会继承给弟弟,甚至会在男人之间送来送去。
只不过因她爹梁成印已是辽东最大的土皇帝不需要同任何人送礼,而又从姐夫们对姐姐们的态度中考察他们的忠诚,她们这些女儿倒并不会被当作礼物。
但继承却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偶尔也可以成为一种宣示的战利品。
梁拾意从阿娘口中听过她被几经转卖的故事,原以为南边也同辽东一样。
直到选秀名额从十一姐落到她头上时,她才知道京城的皇帝不要结过婚的女人,所以其她姐姐们都不行。
后来梁拾意又从储秀宫的教习嬷嬷郑氏那里学到,一旦做了京城皇帝的女人便一辈子都只能做他一个人的女人,否则便是祸乱宫闱会被处死。
可没有子嗣也会死,而在这黑漆漆的屋里孕育一个孩子只要悄悄地不被发现或许就能逃过一劫。
梁拾意这样想到。
但当男人的手指触及她肌肤时,梁拾意还是瑟缩了一下同时感到些许刺痛。
又在他顷刻抽离时舒了口气。
郑嬷嬷说同别的男人□□是对陛下的背叛,虽然仅短短相处了五日,但杨钧翊已是待她最好的男子,她不想背叛他。
在那一刹短暂的接触后,男人迅速重新扣上她领口的扣子拿起灯台起了身。
“……”梁拾意想要张口问男人究竟打算做什么,却骤然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再发不出声音。
男人打开门朝外走去,不远处的火盆中多出一张明黄色的宣纸,遗诏二字顷刻便被火焰吞没燃成灰烬。
“御马监掌印曲直因清田所缴甚多心存愤恨,起犯上行刺之念,借护卫太后为由携西厂众出入内宫欲对陛下行其歹事,幸得顺妃梁氏舍命相救。
刺杀一事实在骇然,即日起内宫封禁由东厂查办,京城戒严南北镇抚司彻清曲直党羽。
结案之前诸事不行不议。
然顺妃梁氏救驾有功又于太医验伤之际探得喜脉,其奋勇贤良当芳流彤史、母仪于家邦不可不表,陛下令即刻擢为皇后位,册礼择日再行。”
男人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边走边言,脚步没有任何停顿迟疑,话语亦没有任何犹豫滞涩。
四周众人尽皆下跪:“谨遵陛下旨意。”
接着重新跑动起来,很快男人口中的话将作为皇帝谕旨传遍朝野。
而暗室之中的梁拾意瞪大双眼正努力试图厘清男人话语时,一人来至她身前。
银光一闪,匕首一亮,手起刀落狠狠地划刺在梁拾意的右臂上。
血“噗嗤”一下飞溅而出,梁拾意却连一声尖叫都未能有之。
一种奇异的酥麻感抢在急剧的疼痛前于她身上蔓延而开,梁拾意的意识变得模糊,很快彻底堕入黑暗。
——
热,梁拾意感到自己周身都被又厚又重地紧紧裹了起来,密不透风捂得她渗了好些汗。
但又冷,时不时总有一股极锐利尖冷的阴风掠过面颊,窜入鼻腔的冰凉让她不禁寒颤。
有点像辽东冬日出门的那一刻,在暖屋种裹上各式厚重御寒的皮草棉服总是会发些汗的,但门一旦隙开一丝缝,凌冽的朔风便会迅速让那些浮在肌肤表面的汗珠凝结。
只是那只有一瞬,而现在这种冷热交叠的感觉正不停在梁拾意身上轮番来回,叫人好不难受。
唯有被刺伤的右臂虽隐隐作痛着,却被一层清凉而不刺骨的膏药包裹着反叫梁拾意觉出些许惬意。
梁拾意脑海中莫名闪过此前那个男人轻触她的一刹。
彼时她身上很凉,男人的手指自然是更有温度的,但不像杨钧翊牵她的手那样发烫,而是一种极为适中的温度透过他指尖轻微的薄茧传递到梁拾意身上。
虽然她刺痛一刹亦瑟缩了一刹,可现下的忽冷忽热,竟叫她不由自主地觉着回忆中的不冷不热要舒服得多。
背叛……梁拾意心头倏地闪过两个字,她猛然睁开眼睛。
灯火通明,此前在暗处待得太久,梁拾意适应了一会儿光亮视线才逐渐变得清晰。
梁拾意发现自己穿着保暖的冬装带着大毛帽子,外面还盖了层沿着脖颈塞得是一点风不漏的被子,难怪觉着热了。
但四周的窗户全都敞着缝,穿堂风吹着,不断刮过她仅有露出来透气的那一小截脸蛋,自然又时不时的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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