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谢谢!除了你,大概没有人知道是我生日。”穗和指了指复古音响,嘬了一下指尖的枇杷汁,“装模作样的大人!生日快乐歌都不肯给我放一次,这些曲子难听死了。”
“有好听的……”旁郁立仍在斯文地撕着枇杷皮,“但不是这些。”
“我听不懂,陈爸爸让我挑喜欢的乐器学,本来我很开心的,躲在被子里认真想了一晚上!打算学大提琴!结果第二天我还没说话呢,妈妈就说,‘要不然你学个大提琴吧,姐姐学了钢琴,这样你以后可以给姐姐伴奏’。”
穗和学着学着就伤感起来,立即住口,“我才不学,我不喜欢了。”
“你说你打算学大提琴。”
穗和用力啧了一声,“你听错了,我说,我不喜欢了。”
“哦。”
“‘哦’什么,你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穗和像个小大人一样催促他,“赶紧吃你的枇杷吧,大艺术家,要是让别人知道我给你吃这种非进口便宜水果,我不得被口水淹死。”
“不会的。”
“你懂什么,如果今天你不是你,你以为他们还会喜欢你吗?”
“为什么我……不是我?”
穗和摇摇头,觉得他没救了,站起来将纸巾收拾好,递到他嘴边,“往这里吐,我给你一起丢了,你这个人,确实挺适合搞艺术的,不太像俗人。”
“……”
穗和微微瞪他一眼,但是对着这样的人,情不自禁语气变轻,“快吐啊。”
“这样不好。”
“……行吧,那这包纸巾都丢给你,你慢慢吃啊。”
说完穗和就往里走,感觉到他在身后起身,穗和头也没回,准备绕过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刚刚走到最高那层,预备转弯时,发觉音乐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人群中央有人正在独奏《生日快乐歌》。
依然没有人发现过生日的人正在爬着楼梯逃走。
只有穗和知道,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是真正记得她生日。
也是那天以后,穗和开始正式学习大提琴,像是多年的心结原以为是线头缭绕的死结,原来被人轻易一拉扯就解开了,后来,旁郁立还送了她一把大提琴,他偶尔周末来家里吃饭,喜欢跟陈父闲谈、练琴,不过穗和从不觉得自己被冷落。
有时候甚至会半路退出去,将独处的机会留给他们。
穗和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告诉他,“也许是因为陈爸爸不是她的亲生爸爸,所以格外客气,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心存芥蒂,总觉得认可新爸爸就的对自己爸爸的背叛。”
大多数时间旁郁立不说话,也不太会安慰她。
只有聊到陈父的时候,他才会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说过,他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是因为浪漫至死的陈父才会让他找到古典乐和人生不一样的体验。
穗和不爱听这个,也不需要。
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安静的听她说。
是旁郁立也可以,是照顾她的阿姨也可以,其实是姜慧也可以。
也是因为旁郁立的关系,穗和在学校跟姜慧也走得最近,两人无话不谈,唯一一次闹小矛盾是姜慧问她和旁郁立什么时候在一起,有没有趁练琴偷偷kiss过。
穗和大声的在公众场合“啊”了一声,惊讶极了。
问她怎么会这样想啊!
姜慧被她说蒙了,气鼓鼓地替她哥哥抱屈,“你怎么这样啊,怎么能一直吊着我哥哥,我哥哥哪里不好了,喜欢他的女孩子从上海排到巴黎好吧!”
“少胡说了,我给他当经纪人还差不多,大艺术家都不会算账的。”穗和觉得这样说不够肯定,补了一句,“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分享秘密的知己还差不多。”
“诶?被你们秀到了,那我不管你们了,反正要是有进展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不然我真的会很生气的。”姜慧又说,“你们这样也好,不然你姐姐那边也太尴尬了……”
“……”
是哦。
他还是陈闻鸢的绯闻男友,不过她都没有在旁郁立口中出现过。
他根本不关心这个,他来这个家里也并不是为此。
…………
后来,就像姜慧说的那样,陈闻鸢因为古装偶像剧爆红网络,跻身流量小花行列,粉丝骤增,跟CP粉吵得不可开交,陈闻鸢性子直又受不了气,更没想想到网络力量如此之大,只是在辱骂旁郁立配不上她的评论里回复:大艺术家可不是给你骂的。
结果一夜之间,在舆论的推波助澜下,语意反复曲解变幻。
最终一边倒变成了旁郁立疑似出轨同系女生,强凹古典天才乐手人设遭反噬。
学分不够被退学、抑郁症明显等假新闻层出不穷,模糊不清的偷拍照片也开始在人人网、微博四处流窜,哪怕穗和曾经用小号偷偷解释,图片中的女生好像是一起学琴的学生,也遭到了网友的攻击和谩骂,不敢想象如果知道图片中的人是她会怎么样……
再后来,旁郁立失去联系,倒在血泊,生如芥子,弥散微尘。
留给穗和的最后一句话是,保护好自己,帮我保守秘密。
故事的最后,大概除了穗和,谁也不记得他了。不止互联网没有记忆,其实人也没有的,那些说喜欢他的人也都不记得他了。
…………
当然,姜慧没有说得这么客观,以她作为旁郁立表妹的视角,她始终不认为旁郁立和穗和的关系只是简单的朋友,于是这部分她没有刻意隐瞒,只是没有讲述。
傅令絮在回想这些时,人已经换好了衣服。
拨出去的电话隔了很久才有人接,像是在故意惩罚他,他寥落又理解似的扯了下嘴角,将桌上的车钥匙拿起来。
车辆启动,低声轰鸣,手机亮了一下,傅令絮立刻去摸,发觉只是连上了车载蓝牙的提示信息,穗和并没有回复他。
他默念着,“我情愿你是真的睡着了……”
这一路,他仍在思忖着这些事。
人没有办法走回头路,这不是指事情上,哪怕是一丝一缕的情绪,他已经在这些年长成了温柔沉稳的模样,脸孔的线条流畅清峻,戴上眼镜,斯文优雅,这不是一天两天炼成的,不怒自威,对任何事的局面有理解,能掌控,不脱轨,这更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有着更为强烈的占有欲和偏执。如同他坦诚告诉穗和的那样,他是个俗人,他不是大艺术家,他要用那些世俗的东西买断她的人生,他要开花,要结果。
这些跟少年时那些朦胧美妙的情感不同,是多苦少甘的茶,是淡烈交缠的酒。于他而言,爱情已经不是人为悦己者容的年纪,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关系。
他深知这些无从对比,无需解释,也仍是在意。
心底一潭冰水碎裂化粉,无声无息融化着,他介意的不是少年破碎的白月光,相反,他很感谢穗和的人生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至少那时候能让她多一份安全感。他只是自认一贯周全敏锐,将感情看得极重,却根本没有办法安抚她心底最脆弱的那一角。
傅令絮平稳开着车,在无人的车道上有控制力的增速。
/
傅令絮推门进来时,动作很轻,迎面撞上正在喝冰牛奶的穗和。
她靠着半面墙慵懒疲乏地站着,室内没有开灯,借着冰箱内的灯光从塑料盒里摸出一颗已经洗干净的草莓,一口吃不进,冻得她牙齿打颤,比预想的更加惊心。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穗和没有移开眼神,盯着墙上慢悠悠的时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南安普顿到伦敦坐火车至少得花一个半小时,开车估摸着得四小时。她暗暗计算了一下,就算傅令絮从凌晨三点开车出发,怎么都跟赶早班火车到达的时间一致。
以他的性格,大概不会做这样莽撞、缺乏理性的事情。
于是,穗和说得肯定:“才七点多,你赶第一班火车回来的啊。”
傅令絮没有答复她,只是换了拖鞋,走过去将她从冰箱旁边拉到另一侧,替她关上门,“不怕冷是不是?”
“不冷啊,我做噩梦了,醒来一身汗。”
听到她这样说,傅令絮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转而是藏不住的歉意。
“不是因为你没在我就做噩梦,不至于,不至于。”穗和手上还抓着大毫升的纸盒牛奶,也没法儿立刻去抱住他,重新将冰箱门拉开,“我醒来才看到你给我回消息了,我不是故意不回复,也不是在跟你闹别扭,是真的把手机关了……”
“是吗?”
“是。”穗和有过短暂的犹豫。
接着说,“这样对比可能不恰当,但是我就想跟你说,我这人动不了真格的,也从来不难为自己。小时候我妈喊我下楼,拿发夹给我,说姐姐选了蓝色的,我就会别扭的想着,那为什么不让我先选?我不想每次都是拿剩下的,像是买给姐姐,不得已一碗水端平也给我买了一个。但是我只会装作不在意的说,那下次让我先选哦,然后开心的收下礼物。”
一阵沉默。
穗和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敢问,但是我从来不敢听后半句,说完我就立刻上楼,或者跑去厨房倒水,我不想听见任何答案,我怕真的听见:不行,你要让姐姐先选。”
虽然大概率不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但是你懂吗?
大概是进入这个家庭的方式太惨烈,令她对待新的家庭关系时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心态,尽管他们待她不薄,甚至比对陈闻鸢更为包容。这也更让她意识到,她所拥有的家人,是脆弱、敏感、客气又乖戾的关系,禁不起任何的试探。
陈闻鸢的爸爸,因为爱她的妈妈和个人素养而接纳她;陈闻鸢因为家里终于有人可以给她牵公主裙、供她打扮成洋娃娃而喜欢她;妈妈呢,妈妈可能因为不得已的责任才将她接回家,连爱她都谈不上,比任何外人都疏远,毕竟她曾经狠下心抛弃过自己。
哪怕只动过这样的念头都让人觉得残忍,何况她是这样做的。
旁郁立这样纯粹高雅的人,对待她时,初衷也带着私心。
傅令絮喉咙发紧,腐草烧灰,像是能灼伤他的心脉,他将穗和转过身,没有看见她的表情时,她已经背靠着墙直接钻进他的怀里。
“我知道你去找姜慧了。”穗和拿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她昨晚跟我说了,发了一大通话,看起来像道歉,其实还是在变着法抱怨我,还扯到我小时候的事情……”
“嗯。”
“我昨晚甚至在想,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告诉你短信的事情……”
“没有,从来没有。”
穗和深以为然,“我知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太了解姜慧了,她不是个坏人,胆子还小,恋爱脑之所以是恋爱脑,就是因为她察觉不到这个,但是她又不愿意承认是为了钟历沿才这样对我,于是只能拿已经去世的人戳我脊梁骨,因为这样显得正义。”
傅令絮心疼的摸着她的后背,上下轻柔的安抚着。
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想得这样通透。
穗和冲他明朗的笑了一下,“不过你也别觉得我是什么好欺负软弱的性格,我只是懒得搭理她,就那她那点脑子,她也做不出其他事情了,何况这些截图我都留着,有联系国内的警察局备案,只是图个心安,我也知道没什么太大用处,要真有用,监|狱都要装不下了……”
傅令絮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对她了解太浅。
“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哦,居然能给你查到是谁。”穗和轻轻一笑,本来也打算这两天等姜慧消停了就告诉他,觉得讲清楚就好,连语气也轻松不少,“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没你想的那么难。”
“哦,那我就想夸你行不行?”
傅令絮重新将她抱紧,搂住她的腰,困倦地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声音虚浮,比以往还要温柔,“不生我气吗?我真希望你生气。”
如果这样清醒和通透是小时候一天一天的敏感谨慎换来的,那他真的希望她生气,任性,骄纵,哪怕粗鲁,他心疼得合上眼,连亲吻都是亵渎。
“这样我就生气啦?”穗和任他这样抱着,没听见他的回应。
她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承认,我期待了一整天你忙完会回家陪我。因为怎么说呢,换做是其他人忙不完工作、忙完了不想往回赶,我都可以理解,也不会觉得受伤。但是大概是我对你太苛刻了,我总觉得因为是你,所以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对不……”
“这不用道歉。”穗和一字一句地解释,“不是因为你真的有什么错,喜欢一个人,又不是该我的,欠我的,只是因为我对其他人没有期待啊。”
傅令絮说得寥落,苦笑了一下,“结果我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穗和从他怀中抬起眼,没有杂质的眼神望向他,“不是,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在第一次见你时就喜欢上你了,谁不喜欢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啊,后来又想,是不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我从来不用操心任何事情,被温柔的照顾,连小情绪都被呵护,被稳定的情绪和阅历充盈,还有那么多浪漫的惊喜,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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