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您要不还是进来吧,外面……外面出事了!”周禾有些急促道。
卢以清本就心慌, 闻言更是心中一紧,“什么事?”
周禾道:“长安街上忽然多出了许多兵马,不知道是谁在调兵遣将!”
不知是谁?!卢以清没再犹豫, 一步踏入了丞相府。
几人来到正堂,秀芝倒上一杯茶水,卢以清轻轻抚了抚手, “先等等吧。”
别说喝茶了, 就算是喝水她也难以下咽。
“丞相同王尚书走的?”卢以清又问了一遍, 这在她刚到的时候,周禾便已经说过了。
“嗯,他们前脚刚走, 夫人您就到了。”
卢以清咬了咬牙,“确实没想到丞相会这样早离开。丞相是否有和你提起关于左相的事?”
“未曾……”
“周禾, 我不能再次久留,这次兵变还不确定是何人指使, 若是皇城被围困了,丞相府诸事不便。你且记住,等丞相回来告诉他左相欲联络岭南之地,要他务必放在心上。”卢以清说着便站了起来。
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候,她不能和柳安两个人都困在这里。
“属下记住了,夫人您这是要出去?”周禾有些慌张。
卢以清点了点头。
“夫人!外面如今太乱了。”
“周禾,你去寻两个暗卫,直接藏在马车中警惕着,你放心,这动乱显然是做给长安城里面的人看的,出了玄武大街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夫人,这太危险了。”秀芝也不同意卢以清此时出去。
卢以清淡淡一笑,“既然走了这条路,总不能在这关键的时候躲着。兵变最忌讳的就是犹豫,再犹豫下去,恐怕会错失良机。”
“走。”卢以清没再犹豫,直接出了门。
急促的马车出了丞相府,外面的嘶吼声传入耳中,听的卢以清心中难受。她正准备打开帘子瞧瞧,却被秀芝拦了下来。
“夫人,外面有的是眼睛盯着我们。”秀芝道。
卢以清叹了声气,慢慢放下手。
“记得幼时伏在父亲膝下听他讲许多事,讲到兵变时想要跳过,我不许。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妇孺哀嚎、血流遍地……自然会猜想,那究竟是怎样惨烈的景象。父亲说,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便见不得那副景象。他说,世上本无圣人,只是有些人见不得人世苦楚,自己尚且饥寒难耐,却用褴褛衣衫包裹寒地小儿。”
说着,卢以清鼻尖有些发酸。
“秀芝,从前我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后来又觉得世上之人都有错。直到今日才算是明白,口口声声说这天下是大雍的天下,黎民百姓都是大雍的臣子。可当灾难真的来临时,大雍自顾不暇,哪里会管这些人的生死。”
“夫人……”秀芝见卢以清越发伤感轻唤了一声,秀芝伸手握住卢以清的手,夫人还是年轻的,等经历了这件事,才真的感受到世态炎凉,如今对百姓的怜悯只是祸患尚未降临己身罢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卢以清瞧了眼秀芝。
外面传来车夫颤颤巍巍的声音,“夫……夫人。”
秀芝慢慢掀开一角,心中一惊。
“夫人,被围了。”秀芝低声道。
卢以清深吸一口气,“下马车。”
“夫人不可。”秀芝摇了摇头。
卢以清没有听秀芝的阻拦,直接掀开马车的一角,从上面下去。
秀芝赶快跟了上去。
卢以清从未如此临近见这样多的人马……
“丞相夫人,这是要去哪里啊?”带兵之人调笑着,丝毫没有将领的样子。
卢以清勾起嘴角,“去大理寺,怎么?你要拦我?”
“这属下自然是不敢。”对面的人贼眉鼠相,低头笑语。他这幅样子不禁让卢以清心中犯呕。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不要在此自寻死路。”最后四个字卢以清咬的很重。
“哈哈哈哈。”对方抬头,“看来夫人不知道属下是谁的人。”
卢以清稍稍歪头,“左相这是要造反?”
对面的将领面色一沉,造反可不是什么好词,这顶帽子若是戴上了,想摘掉可就不容易了。
“你的俸禄是大雍的陛下给的,怎么?是陛下给多了你吃饱了撑得?”
“你!”将领一怒,很快便沉住了气,“来人,请夫人去府上喝杯茶水。”
“慢着!”卢以清呵斥一声,却不见上前牵马的小厮停住步子。
此等蔑视,果真是要造反!
卢以清快步绕过秀芝走到小厮面前,小厮在一瞬间倒在了地上,溅起的血喷在马匹脖间的毛发上,卢以清素色的衣裳第一次沾染了血迹。
所有人愣在了原地,似乎没人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病弱的夫人能下此狠手。
唯有卢以清知道,这将领再嚣张也不敢动自己。
“要拦我,我看你的脑袋在头上太重了!”卢以清呵斥道:“你是觉得左相牵制了丞相,还是觉得大理寺卿的人来的迟?”
“我……”
“给我滚开。”卢以清手中的匕首只想将领,“若是你还想看见这件事情如何结束,现在就滚,长安街上的百姓没有任何错,我管你兵变还是宫变,若是连个人都做不好,还妄图得民心?呸!”
“呵,我看是夫人今日想要把命留在这里。”
“是吗?”卢以清勾走嘴角笑了,“就算是我今日死在这里又如何?你是没有家人?诛九族的事你要做的时候,过问过生养你的父母吗?过问过将被牵连的兄长吗?”
“给我滚开,否则,大理寺的刑,你的每个家人都会遭受一遍。”卢以清踱着步子往前,手中的匕首在将领马匹的身上轻划。
那马吓得整个后退。
观者无一不是毛骨悚然,眼前站着的人同阎罗没什么区别!
“夫人,下臣来迟了!”一道男声从身后响起。
是肖洛!真阎王来了。
“不良帅,这长安的治安,你管的也不如何……”卢以清淡淡一语。
“夫人,下臣这便将这些贼子带走。”肖洛拱手道。
方才拦路的人马丝毫未有同肖洛抗击之势,欲望四处逃窜。
“拦住他们!”肖洛喊了一声,四面的屋檐上冲出大量暗卫。
卢以清的心送了些,看来柳安已经知道外面的事了,她转过身去,“丞相如今在宫中?”
“夫人放心,丞相不会有事。”肖洛道。
卢以清点了点头,“我先回大理寺了,不必告诉丞相今日街上发生的事。”
“是。”应下的一瞬间,肖洛垂眸看见卢以清衣襟上的血渍,“夫人的手……”
“无妨,不是我的血。”卢以清的声音如她的面色一般冷,和肖洛印象中的夫人除了相貌相同外,几乎没什么相似之处。
“实在不宜久留,接下来的事,烦劳不良帅了。”
望着卢以清远去的背影,肖洛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回过神。他也算见过长安大大小小的事,却是第一次见如丞相夫人这般变化这样大的人。
夫人不像卢相府的任何一个人,倒是……有几分像如今的丞相。
……
柳安本想等皇上唤自己,不想长安城内已经开始变动了。
他没再犹豫,走向了那扇紧闭的门。
“陛下,臣柳安,求见陛下!”柳安朗声道。
随着这声音的结束,大殿的内外都透着一股骇人的安静。
站在外面的人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丞相这一进去,恐怕就是不小的变化……
却迟迟不见人来,让柳安进去。
柳安抬脚就要往里走,门前的侍卫相视一眼,都略微动了动。大抵实在想是否要上前阻拦。
尚未等他们犹豫完,柳安便先一步走了进去。
空荡的大殿上,柳安的步子像是空中乍响的雷声,令人感到恐慌。
遥遥望去,正中的皇上目光也在自己身上。陛下似乎吊着最后一口气,泛白又有些干裂的双唇,不应该出现如此养尊处优的人身上。
“陛下。”柳安拱手一拜。
皇上微微闭上眼,似乎在让他起来。
柳安欠身并不算低,也没想着如今的陛下还能说出什么话。他径直站起身子,有些好奇陛下是如何同左相说话这样久的。
对了,左相才是他的目的。
柳安笑着转头,任何人在意气风发的柳安身边都是苍老衰败的。
“左相,您这是当我不在了还是说觉得这大雍的天下,陛下做不了主了?”柳安问。
“哼,柳安,你现在倒是一副权臣的模样啊。”
“托左相的福,才走到了今天。”可不是托崔远的福,逼着他硬生生往上走。
“可你的路今日就到头了。”崔远道。
第108章 一零八
柳安勾着嘴角, “看来左相很有信心啊?”
“左相倒是有些东西,能调动的人不少。”柳安又道。说话间,柳安抬眸看向龙椅上的人, 陛下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心中呢?
这个掌控欲如此强的帝王,亲眼看着自己的两个权臣调用自己的士兵进行搏杀。
这个疑心甚重的君王,连自己的士兵什么时候不在掌控中了都不知道。
崔远却道:“柳安, 如今长安城内外,已经变了天了。怎么?你不去看看?”
“自然变天了,毕竟少了那么多叛军。”柳安道。
柳安一拱手, “陛下,御林军已经出动了, 不良帅也想来也已经在长安城内行动了。”
柳安窥见崔远的神色,却见他仍旧笑着。
“看来左相的妙招是我所没想到的。”柳安淡淡道。
“哼。”崔远冷哼一声,“柳安, 即便是你保住了这次又如何,你迟早会死,会因我而死!!!”
暴怒的崔远面色通红, 在来之前崔远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形式, 他应该是没有命能回去了。
崔远双手张开着摆动, 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陛下。”
龙椅上的人默默闭上了眼, 似乎并不想瞧见他。
崔远登时停了步子,他站在那里, 看着高高在上的皇上,心中生出一丝难过。难过?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啊……
他无奈摇了摇头, 重新将目光投在了柳安身上。
“柳安,我曾有无数个能杀了你的机会……”崔远淡淡道。
四目相对,柳安听了他这话,反倒是往前了一步,“但左相犹豫了不是吗?或者说,左相即便当时下了狠手也不见得真能取了我的命。”
“哈哈哈,是老夫瞎了眼!”
“左相瞎没瞎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左相今日便走到头了。”柳安后面一句说的很轻,但他却眼睁睁看着崔远怔住了。
慢慢的,一行泪从崔远的眼角落下。
柳安太清楚崔远的心思了,他为什么做这一切,他究竟想要什么……他想要政事堂丞相的位置,想要陛下将自己视为那个可以重用的人,想要成为史书上的忠臣。而这一切却在今日到头了,史书会记得他,记得他是个谋逆的臣子。
“啊,哈哈哈哈哈哈。”崔远在大殿上狂笑,一手忽然指向皇上,“陛下,陛下,臣这一生可都是为了大雍啊陛下!”
柳安微微侧头,看着崔远如此愤慨觉得有些可笑。他似乎觉得自己这一生为了大雍拼了命,但终究没有被陛下完全信任。可悲吗?如此比起来,父亲、卢相岂不是更可悲些。
他冷笑一声,“左相,您这一生全然是为了自己,并非大雍。”
崔远微怔,神情有些呆滞看向柳安,他挪动步子走进,柳安并没有后退。即便是真的动起手来,崔远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崔远没有柳安高,昂着些下巴自己瞧着他的脸。这让柳安心中有些发毛。
“柳安,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一生是怎样的。”崔远轻声道。
对于崔远的过往,柳安曾听说过。
“陛下,您也不知道吧……”
崔远的声音突然将柳安拉了回来。
“多年前,臣生在皇城郊外,恰逢国泰民安,臣的双亲以为臣应该读圣贤书,成功名身。可双亲并不知,臣是不能科考的,因臣身处贱籍。臣读了十几载的书,在来到第一次进入长安城的那日,忽然梦醒,发现过去的十几载不过是个笑话。就在臣以为此生无望之际,先帝废了贱籍制。”
说到此处,崔远声音发颤,泪水从眼角滑落。
“陛下可知那日的长安街上是何景象?满是笑声,满是笑声啊!”
崔远边说着边挥着大手,“权贵们自然是不愿意瞧见这幅景象的,可为何镇不住这笑声?只因处在贱籍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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