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回头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走快些。”他知道王津的脚步快了些,真是觉得可笑又可气,周禾那样心思细腻的人怎么会让一个大老粗娶了自己的妹妹。
一年前的今日王津尚在长安城外,陪在夫人身旁。这一年柳安过的有些胆战心惊,却也是最像个活生生的人。他似乎终于将自己想要握住的东西攥进了手中。每当心慌事,便贴在心口处。
……
或许是被柳安困在府上的日子久了,今年冬日卢以清格外不想出门。
每日只要是出了寝房,转身便进到书房去。书房的小暖炉比寝房的还要暖,柳安虽是控住了她的脚步,却未困住她的脑子。书房有太多治国之策和历朝的事迹,她一页页翻过,才知晓原来朝堂比她想的要危险太多。
且不说一个即将登基的太子会被废掉,就算是坐上了皇位,若是有人要反,新帝未必有还击之力。
只要是坐在书房超过一个时辰,她的眉头便会深深蹙着。对于上面的事,她有许多疑惑,但不敢去问柳安。有时候捶昏了脑子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周禾有时懂,更多的却也不明白。
这一日卢以清仍旧和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念念进来说丞相回来了,卢以清便赶快放起来那些书籍,找了一本佛经捧在手里。
念念陪在她身侧,问:“夫人能看懂佛经?”
卢以清摇了摇头。
“那……夫人可信佛?”念念又问。她想,夫人大抵是不相信的,否则怎么一次寺庙也没去过。
“称不上信,又算不上不信。”卢以清撑着头,打了个哈欠,“秀芝在外做什么?”
“大抵是在吩咐明日如何过冬至。”念念道。
“哦。”
念念灵光一现,“夫人的生辰要到了。”
卢以清勾起嘴角,“明日了。”
“看来明日丞相要在府上陪着夫人了。”念念又道。
卢以清没有应声,冬至时,百官本就在自家府上。十七年了,转眼柳安已经陪她过了十七个年头。
“十七年前,丞相府上热闹的很。”卢以清道。
“是因为有了夫人!”
卢以清笑着说:“有些人是含着玉长大的。”她在说自己。
“夫人!”周禾急匆匆走了进来,打乱了卢以清的思绪。
“怎么了?”
周禾笑着说:“丞相找您。”
卢以清扶着念念的小臂站起来,“丞相在何处?”
“丞相让夫人自己去找他,他给了属下一个纸条。”周禾将手中的纸条交到夫人手中。
卢以清打开后,见其上只有三个字:枯桐树。
她将纸条揉成一团,掩不住嘴角的笑,“怎么还像个孩子一般。”边说着,她边出了门往枯桐树走去。
丞相府上并没有亮起灯,卢以清一出门才看见漫天的白雪。她在门前愣了片刻,伸手去接雪花。
“夫人每年生日长安都会落雪。”念念道。
“以前不是。”卢以清道。
柳安所说的枯桐树并不是真正的枯桐树,那是多年前的一棵枯树,后来树干的中间都被啄食空了,父亲怕忽然倒下砸到了人,便命人将桐树砍去了。
丞相府是不小的院落,而这棵树又恰在最西侧,卢以清同念念走了许久才走到那里,一棵小小的梧桐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栽种的,如今的枝干尚未长出墙头。上面挂着一盏灯,在漆黑的夜里格外亮。
卢以清走到那里提起灯盏,心想,柳安应当是想让自己过去吧。
“念念,你去忙就好,我自己找丞相。”卢以清道。
念念道:“夫人,夜里一人总归有些危险。”
卢以清笑着说:“还以为是曾经满是妾室的时候?”
念念回头,瞧见周禾示意她离开。念念才欠身,“夫人莫要走快了。”
“嗯。”
瞧着夫人的背影,念念还是未放下心来。
“这是丞相和夫人的事,我们就不用管了。”周禾道。
念念没有应声,而是在明月中转头看了周禾一眼,对方悄无声息的避开了。
“周禾。”念念小声问:“你说,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啊?我……我不知道。”周禾道。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念念又小声说。
周禾轻咳两声,“我哪有你念念想的那样厉害,时候不早了,去找秀芝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话说完,周禾先离开了这里。念念心口一凉,雪花像是落在上面,被慢慢融成水,念念想要暖热那水,但雪花越落越多,最后她的心凉了。
……
卢以清走了许久,才提着灯走到多年前那个她找到柳安的院子中。若不是她记性好,恐怕连柳安在这里留下的记号都找不到。
可这记号又让她去另一个地方。
卢以清蹙眉,又从东侧往西侧走。提着灯的速度越来越慢。
“那个是夫人吗?”远远的念念看见一个人影。
秀芝回:“是夫人,夫人在找什么呢?”
“在找丞相。”念念回。
“哦~”
两人说完后,继续忙着手头的事,不久,念念又瞧见一个身影。从西侧往东侧去,念念又问:“秀芝你看,那是不是夫人。”
秀芝觉得念念是看错了,夫人怎么会重返回来,抬起头来,“是夫人,夫人还没找到丞相?”
“丞相究竟是躲到哪里去了?”念念小声问。
秀芝摇了摇头,“丞相在何处我不知道,只知道若是丞相再不让夫人找到,夫人恐怕要恼怒了。”
卢以清确实是要生气了,每走一步都气呼呼的,恨不得直接将手中的灯盏丢在地上。
柳安究竟是在搞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让自己找到。路过寝房时,卢以清生出一个念头,现在就回去睡,关上门不让柳安进来。
他这哪里是在玩游戏,分明就是在戏弄自己!一定是上次的事过去了几日他又不长记性了!
想着想着,卢以清的余光中瞧见一处格外亮。她迟疑片刻转过头去,亮着的那处是锁着的院子。
奇怪的心理趋势她往那个亮着的院子中走去,脚步落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握着灯盏的手有些冷,便换了一个手拿着灯盏。空出来的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试图让手有些温暖。
可在手心暖起来前,先是觉得手脚发麻。
那是父亲从前的书房,柳安一直锁着她便再也没进去过。虽说还有些远,但她还是瞧见院子外面挂着锁链。真的能进去吗?
月亮一点点往西移,直到停在正中。
“冬至了。”远处的秀芝抬头看月。
念念回头,“一年了。”
雪越落越大,卢以清刚走过去的路,很快又被雪重新盖住。直到她停在门前,锁链似乎是搭在上面的,随手便能扯下。
卢以清刚一碰上便觉得手心冰冷,随着‘次啦啦’的声音,锁链被她扯开,却并未丢在地上。
手触上木门,心中有些慌乱。伸出去的手又攥成拳头,卢以清揉了揉手心,再次伸出手掌,推开了门。
庭院中灯火通明,似要同这雪夜争辉一般。整个院子里的梅花都开了,雪落在其上,又混着灯。美的不成样子。
卢以清有些呆滞,谁能想到这个被锁着的深院像个世外桃源一样!
一棵梅花晃动了几下,吸引了卢以清的目光,只见上面的雪抖落下来。
柳安从中探出头来,笑意盈盈,“卢依小娘子,生辰快乐。”
卢以清愣在原地,瞧着他从中走过来。
“怎么呆滞了?夫人可还满意今日的景象?”柳安问。
满院的灯亮着,花开着。长安城的雪落着。但似乎都不如眼前的人耀眼。
卢以清鼻尖一酸,“柳安,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嗯?我可是又做了什么让夫人不快的事?”柳安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便笑着将人揽入怀中。
“你为何让我走这样远的路。”卢以清问。
“是我愚笨了,想着要到了夫人生辰的时辰。”柳安解释道。说完他放开了卢以清,歪着头笑,“夫人今日怎的不说我好看了?”
“什么好看?”卢以清问。
柳安道:“夫人曾说,我笑起来好看的。”
卢以清想起,她好像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卢以清道。
柳安牵上她有些凉的手,“可夫人本就这般好看,今日更好看了些。”
“我带夫人进去看看?”柳安问。
卢以清并没有顺着他的步子往前走,柳安察觉到手上的力气往后拽着也停了下来,回头问:“夫人不想过去?”
“这是你给我的生辰礼?”卢以清问。
“嗯,算是生辰礼。”柳安回。
卢以清松开柳安的手,就在柳安以为她有些生气的时候,卢以清略过柳安径直往里走去。一路上的地上是一盏盏小灯。许是怕被雪压灭,上面罩着透明的外壳,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一步步临近开着门的书房,卢以清心中的期待越发多了起来。站在门前的那一刻,卢以清的眼眶瞬时红了。
这与当年一模一样。
她回头看了柳安一眼,对方嘴角的笑意一直未落。
“安哥哥笑起来,好看。”卢以清道。
柳安的嘴角上扬的更多了,他小跑向卢以清。
“慢点。”卢以清道。
“无妨~啊!”柳安一手撑着地,笑着看向面色惶恐的夫人,“没摔倒。”
卢以清深呼一口气,“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柳安从地上起来,拍了拍手,“夫人不也是个孩子。”
他走到夫人的身侧,二人站在书房的外面,任由雪落在头顶。空荡的书房中似乎有人一般。
“夫人总是悄悄看,岳丈是如何斥责我的。”柳安道。
“当时父亲若知道,日后你要称他为岳丈,恐怕会让你再多学些。”卢以清回。
柳安牵上她的手,“再多学些也无妨。”
两人一同往书房中走去,卢以清已经记不清曾经是什么样子了,柳安告诉她还是从前的样子,丝毫未变。
她大略扫过后面的书卷,“父亲若是知道了,也会很开心的吧。”
“知道什么?”
“知道他心系的幽州在贤婿的手中安稳了下来。”卢以清笑着说。
柳安从卢以清背后抱住她,“如此说来,我还有一件事想同夫人商量。”
“哦?看来夫君准备这生辰礼是有目的的。”卢以清故意说。
“那夫人愿不愿帮我这个忙?”柳安问。
卢以清从他怀中出来,面对着柳安,微微抬起头,“你说。”
“如何可愿见陛下?”柳安问。
四目相对,柳安读不懂卢以清正在想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问的有些仓促,试问能有几人愿意去见诛杀自己全家的人。
“若是夫人不愿也无妨,我会护着夫人。”柳安道。
“如何护着?”卢以清反问,“夫君不如先说说你准备如何护着我,以此我才能能衡量是否要去见陛下。若是夫君护不住我,早晚都是要见的。”
第81章 八一章
又是一年冬至, 雪又落了满地。
左相府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崔远无心接待来者。尚未到正午,左相府门前的雪都已经化开了。络绎不绝的步子让人很难不去想, 左相今日得是收了多少礼。
但只有左相府上的人知道,今年比往年都要少了。
在贵妃薨世后,崔凌大病了一场。这些时日才能出门了,面色却是惨白。
左相夫人不愿瞧见她, 本应该是正当年纪的人,整日病殃殃的,这般样子, 还想要成婚?
一想到这里左相夫人便着急,整个长安城想来是没有比崔凌更年长且尚未出嫁的女子了。就连昭和公主开春后都要成婚了, 日后提起崔凌便是个羞耻。
本还想着让她寻一个能对左相有帮助的夫婿,如今瞧着,又要是个下嫁。
“今日还这般病殃殃的, 再这幅样子下去,被病根子赖上了还怎么好?”夫人训斥道。
“咳咳。”崔凌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正欲开口又对上母亲更加嫌弃的神色。
“当心染给了旁人。”
崔凌又低下了头, “女儿先回房了。”
夫人怒气不争, 咬着牙,心头作恨!
“夫人,丞相让您去正堂待客。”婢子匆匆走来。
左相夫人不敢慢了, 快着步子往正堂去,今日左相还有旁的事要做, 万不能耽误了。
……
这一日的长安街上比往常有些安静。李侍郎打量着自己的新衣裳,甚是满意, 这是他生平穿过最好的衣裳,即便是左相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这是上好的狐裘。
今日即便是下着雪,坐在外面也是不觉得冷的。
“侍郎,人来了。”侍从俯下身子在他耳旁道。
李侍郎略扫眼过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一家酒肆前,一个穿着白色裘衣的男子从上下来,直接进了酒肆中。
李侍郎旁的本事没有,最是会蹲人的。他让手下摸索了不过两三日便知道了郑淮之最喜欢西二街上的一家酒肆。听闻时李侍郎是有些奇怪的,这酒肆中的酒不仅烈,还有一股冲鼻的气息。他来过两三次,每次都在要进门时止住了脚步。
“过去看看。”李侍郎起身道。
他从这家酒肆出去,雪落在墨黑色的裘衣上,李侍郎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一侧肩头。这衣裳将这平平无奇的雪都衬的更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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