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兄。”赵仁拱手一拜。
面前身姿挺拔的男子瞧了他一眼,“七皇弟这是要去哪里?”
“听闻母妃进来身子不适,特去探望。”赵仁道。
即便是离赵辰还有些距离,他还是听到了对方的嗤笑声。但赵仁没有反驳的本事,赵辰头上有左相,而自己呢,柳相又不稳了。
“七弟若是忧心前朝之事,依我看叶不必。”赵辰道。
赵仁自然有些疑惑,若是柳相要扶持太子了,对三皇子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
只听赵辰接着道:“你说,柳相是在今日才知道丞相夫人身份的吗?”
赵仁愣住了。
“既然不是,足以证明柳相从未看好过太子。”赵辰道。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但……他们二人也是竞争关系,没想到三皇兄能如此坦然同自己说出这些话。
“日后无论皇位是谁的,你我二人都要尽力帮扶对方。”三皇子又道。
一瞬间,赵仁分不清这话有几分真假,他知道父皇不愿瞧见骨肉相残,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皇兄说的是。”赵仁拱手一拜。
“快去吧,再晚了丽妃娘娘要着急了,替我问丽妃娘娘安。”
“是。”
待三皇子走后,赵仁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望着三皇子的背影,一刹他懂了那话的真假。
在去找母妃的路上,赵仁似乎想明白了那些从未明白的东西。
所谓权谋之争,这才是刚刚开始罢了。
……
空庭最热闹的地方是后宫,如今沉浸着死人气息的地方是御书房。
柳安被留下来后,一路跟在皇上身侧回了御书房。他明白皇上那想要将自己杀了的心思,不过这又如何?陛下不会杀他,而是会慢慢接受,就像是人到了晚年,必须要直视曾经的错误,没有再逃走的机会了。
御书房中又是只有柳安和皇上两人,这样的景象出现过无数次,唯有这一次让柳安觉得心中不安。
陛下会如何质问自己?还是说他会自我谴责,认识到他极为差劲的目光,不该信自己。
柳安瞧着高高在上的人,大概是在见到陛下第一眼的时候,他想,迟早要掀了大雍的天,却不想一路走着成了大雍不可或缺的丞相。
想到不久前幽州的旧人,柳安觉得自己果真如旧人所说那样,荒唐了。
“爱卿。”皇上的话从上面响起。
柳安抬头看去,见那双丝毫无神的双眼。
“臣在。”
皇上冷笑一声,“爱卿觉得,若是今日爱卿没有相逼,朕会如何做?”
“陛下没有受到任何人的相逼,今日之事全是陛下的心意罢了。”柳安道。
“哈哈哈哈。”皇上大笑,“满朝文武,朕清楚,有人是来看热闹的,但也有人真的想要瞧瞧朕要如何做。”说着,皇上叹了声气,“许多年了,已经要十余年之久了吧?”
“陛下,十一年了。”柳安不忘提醒他。
“哦。”皇上摆了摆手,“几年都无妨,反正是过去了,今日朕能放了卢氏余孽,明日朕就能放了其他罪臣的孩子。”
此言一出,柳安瞬时心头一紧。但他还是忍住了自己的震惊。
皇上轻笑,“柳安,今日你可是在百官面前,蔑视皇权!”
“不。”柳安几乎是在一瞬间抬起了头,他心一横,“我是要陛下亲自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双脚往前微微移动,“任何重臣良将,为了大雍甘愿赴死之人,都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柳安的声音并不重,每个字却落在皇上的心口上。
“哈哈哈哈哈。”皇上忽然开始笑,这笑声让柳安觉得陛下要疯了。
“柳安,你很像一个人,若不是他已经死了,朕还以为他来向朕索命了。”
柳安自然知道皇上口中的人是谁,他下这一盘棋为的就是引出这一步。可等这一步真的降临时,柳安又觉得很是虚假,像是梦一样。
“爱卿恐怕不知道,多年前朕有个一同长大的玩伴,他在即位之时用命护住了朕。朕登基后不知如何奖赏他,当时全在忧心着幽州的事。”说着,皇上停了下来,同柳安四目相对,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柳安竟然没有避躲自己的目光。
“然后呢?”柳安问。
因柳安这一问,皇上心中了然,像,不是长得像,而是处事太像了。
他接着说:“朕谁都信不过,只信他。于是他便离开了朕去了幽州。”
说着,皇上忽然鼻尖发酸,果真是老了,这么多年他似乎只有怒气,可今日竟然想到了当时送他离开时的样子。
他望着柳安的那张脸,“可是柳相你不知道,他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到朕耳中时,朕是不信的,朕不信啊,那是朕最信任的人。幽州连破十二城,朕不能不信了。”
“幽州刺史,何伦。”再说出何伦名字的一瞬间他似乎释然了,“柳安,你可知道此人?”
柳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陛下您,亲手杀了他一家。像对丞相卢征,一样。”
皇上笑了,只瞧那面色真是疯癫。
“是啊,你想让朕说朕错了,不该杀了卢征,也不该杀了何伦那样的人。”皇上抬眼,“只是柳安,有那么重要吗?”
柳安紧握着腰间的玉,直面天子,身后似乎站着两个年迈的老者。不,是两个家族。
“重要。”
第93章 九三章
皇上苦笑, “回去吧。”他什么都不可能给柳安。
柳安愣在原地,心口被堵的死死的。
“丞相还在等什么?”皇上故意问。
柳安苦笑,“臣, 等不到了。”他转过身去,第一次如日无礼的从御书房出去。
而望着柳安背影的皇上心口处隐隐作痛。
他瞧见的不是自己最喜欢的臣子离开了,而是两个,不, 是许多大雍朝臣不留余地的转身。
“看来,朕真的是个无比冷血之人。”皇上瞧着刚进来的孙恩德道。
“陛下这是怎么了?陛下,帝王谨慎是应该的。”孙恩德回。
皇上闭上眼, 心中的疙瘩越来越大,“恩德, 来研磨。”
就在要落笔的一瞬间,他又顿住了,要承认吗?
残云卷过半边天, 帝王终有落幕时。
从前他不知道为何君王昏庸好美色,直到遇见了程裳才想明白,一生都要过去了, 好个美色怎么了?
从前他不理解为何君王求长生、监陵墓。可走到了今日, 他堂堂天子竟然觉得死了无颜见的不是列祖列宗, 而是那一个个坚定的臣子。
一滴泪悄无声息落在纸卷上,他知道自己不是在放过柳安,而是放过自己。再一并铲尽卢氏, 还真的有颜去见阿琳吗?
“陛下。”孙恩德声音很小。
“恩德,朕错了吗?”
“陛下乃是天子, 天子怎么会错呢?”
皇上没有再说话,提起笔来落下一墨。
……
“丞相, 要变天了。”家仆道。
崔远像是没听见一样,还是往前走着,离府邸越来越远,像是要从长安城出去一般。
“你先回吧。”崔远道。
闻言,家仆哪敢先走,便道:“奴在一旁伺候着您。”
崔远回过头,瞧着样子是要发脾气了。正当家仆准备接受责骂之时,只听他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家仆站在原地,心想,再跟下去左相当场砍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望着左相的背影,家仆心生疑惑,左相向来不喜一人,无论是做什么事身旁都要有人伺候着,今日这是怎么了?
墨云很快席卷了整片天,崔远仍往城门处走着。
怕被淋了雨的人们着急忙慌的从城门路过,又同他擦肩,快速过去。
人们似乎越来越快了,快到他瞧不清身影,像是同这一生的人都擦过了肩。
他挺直身子走出了城门,一旁的侍卫想要上前询问,见他这般又都不敢。
崔远站在城门外,抬头看上面的三个大字‘长安城’。
无数才俊在背负着理想初来此地时相比都会瞧上一眼,崔远也是如此。那一年他望着城门,心想着能被陛下重用就好。可他命好,不仅被重用了,还步步高升,一直到了左相的位置。
遥记得那是他第一年任相,同陛下出门狩猎,站在不会骑马的卢征身侧。当时他瞧着陛下眼前的红人,分明不必自己打几岁,却能稳坐政事堂丞相的位置,他心有不甘,定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取而代之……”崔远小声念出这两句话,可那是陛下的辅政大臣,如何……取而代之?
轰隆隆的雷声震天响,崔远仰头去迎倾盆大雨。
雨水浸入骨中,崔远还是站在原处。他昂头瞧着天,雨水让他睁不开眼。瞧不清这世间的任何一点。
……
卢以清并未直接回府上,而是一直等到了柳安出来。
当时的天色已经有要落雨的样子了,两人坐在一辆马车上,谁也没有说话。
走到一半时,天空开始落雨,马车也急了些。
卢以清算不上怕雷声,但还是往柳安的怀里钻了钻。
柳安轻抚着卢以清的背,“很快就到府上了。”
“夫人今日害怕吗?”柳安问。
“怕。”卢以清从他怀里抬起头,“但因为夫君在,也没那么怕。”
柳安轻轻笑了,他当然知道夫人害怕,整个人都在颤抖,还能咬着牙说出那硬气的话。
“夫君呢?”卢以清又问。
“不怕。”柳安道:“既然敢带夫人去,就有信心将夫人带回来。”
卢以清道:“也不知道王凌将军如今怎么样了。”
“等明日天好些了,我带夫人去瞧瞧?”柳安知道今日过去是不合适的,说不定人家府上此刻正难过着。
卢以清点了点头,“好,那便明日。”
说着,他们便到了府上。两个人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可整个府上的人还吊着心呢。
两人刚一下去,便迎上了念念的泪。
卢以清忽然笑了,“瞧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哭什么哭。”边说着,卢以清走到她跟前给她擦去泪。
“奴、奴高兴。”
“高兴也要先回府上,在外淋着要瘦了风寒。”柳安道。
“是是是,奴都忘了夫人身子不好。”念念忙给两人让出来路。
柳安走在前,卢以清在后面,她瞧见一句话也没说的周禾,心想,这可不是他的性子。
周禾恰好抬头,对上夫人的眼眸。
卢以清眉眼含笑,周禾也笑了。
卢以清同样看了眼秀芝,微微点头,秀芝知道这便是没什么事了。
狂风夹杂着大雨乱作,卢以清和柳安坐在暖炉前对饮。
迷离之际,卢以清躺在柳安腿上,“夫君,舟行万里,借浪势、逃浪口,何时才能到头呢?”
柳安鼻尖微酸,他知道夫人这是在说自己。
“舟要靠岸了。”说完,柳安俯下身子在卢以清唇上落下一吻。
……
将军府上,来来往往的人虽不说话,但都各自准备着将军的身后事。
御医摇头的那一刻,夫人的心都死了。
王凌躺在榻上,丝毫动不得。
夫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将军,您得好起来呀,太子殿下还等着您呢。”
王凌有些艰难的转过头,张了张嘴,用微弱的声音道:“有……丞相。”
“可您手中有兵。”夫人又道。她没忍住的泪落了下来。
王凌努力伸过手去,却没有够到夫人的面,还是夫人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丞相有。”王凌又道。
“那妾身呢?”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您忍心留下妾身一人?”
王凌的泪在眼眶打转,他这一辈子也就对不起夫人了。
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很快便有昏睡了过去,夫人紧绷着身子在他身旁,生怕他这一睡再也醒不来。
“夫人,将军这是不肯走的。”老仆道。
夫人自然知道,“不许让丞相夫人知道。”
老仆点头,却又在心中叹气,人该走的时候,强留真的会让他好受吗?
他们都清楚,将军还是不放心卢氏。
王凌病危的消息被封锁的很死,丞相夫妇确实来了,但被人拦在了外面。
说是将军不宜见人,最后还是将军夫人去将人打发走了。
这时候的将军府已经不怕得罪人了,即便是吊着一口气,又能活多久呢?
……
卢以清是个聪明人,大概猜到了其中的意思,将军夫人双眼出卖了她自己。
她牵着柳安的手往回走。
“夫人很难过?”柳安问。
卢以清有些不可思议看向柳安,不明白他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思问出的这话,“自然。”
柳安轻抚卢以清的发丝,“夫人,王凌将军来迟了,他来的时候夫人已经去了永州。卢氏一族的事已经过去许久了。可夫人知道他为何会回来迟吗?”
“为何?”
“若论当初,无人敢站出来强保卢氏,就连当时的皇后娘娘都未曾去陛下面前说些什么。但若是王凌将军在,即便是血洒大殿,他也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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