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将这一切归功于丞相夫人,孩子的记忆很好,想来是丞相夫人在她耳旁提起过。
唯一不好的便是阿竹有时会让自己给她读文章,柳安一看那些书卷就头疼,但碍于不想惹得阿竹生气,只能读。
小阿竹两岁,身子很轻,气性不小。
……
丞相的神情一日比一日严肃,柳安也预料到一些事情要发生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听丞相的话,多学些,为丞相做些事。
初来长安,他觉得丞相竟然想要让自己化解掉心中的仇怨,属实可笑了些。可今日,他不想去复仇了,不是放下了幽州的那些人,而是丞相说的对,‘无论从前经历过什么,所有的人都只会希望活着的人越来越好。’他只是想明白了,被仇恨操控的人是不会快乐的。
快乐。这种奢侈,是他几百个日夜来不敢想的。
用功的这些日子,他也渐渐注意到,卢琳常和阿竹来瞧自己,悄悄的。虽说都是丞相的孩子,但碍于卢琳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为了避险,他与卢琳很少说话。几乎没什么交集。
但卢琳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有一日,阿竹过来说,“安哥哥,姐姐说她喜欢你,什么是喜欢?”
阿竹一个才要三岁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意思,但柳安清楚。
为了避免与卢琳的见面,他将自己窝在书房中。有时候阿竹会提着饭来给自己送,第一次见时,柳安意外的眼睛都睁大了,这竟然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提动的?不过这种意外的事,自然会发生意外。阿竹送三次饭,洒了两次,每次都浇在了自己身上。
那段时间,丞相瞧着柳安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未等卢征真的掺和到这件事中,柳安便听到了另一件事。
“左相要动手了。”卢征说这话的时候很平淡。
“杀了他。”柳安不会想其他办法,既然他要动手,为了自保杀了他又如何?
卢征蹙着眉头,“用你的命去换?”
“我愿意。”
“混账!我不愿意。”卢征鲜少说出这样的话,柳安知道他真的动怒了,便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你去他身边吧。”
这话入耳的一瞬间,柳安身上一阵酥麻,他不想去,可又不能不去。
“好。”
那是他在丞相府上住的最后一个夜晚,星星很亮,他瞧了半天。要离开……家了。
……
元禾二十年,皇上下诏,政事堂丞相之女卢琳,为中宫之后。
“每一样东西都要检查四五次,切勿出了什么岔子。”
“还有,多去瞧瞧阿琳,让她想开些。”
柳安从丞相府的后门进来,正碰上丞相夫人忙活着卢琳的事。
“夫人。”柳安拱手一拜。
“啊呀,回来了,我这就去告诉丞相,你先去自己的房中等着。”夫人忙道。
“不麻烦。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在进来的第一眼,乱糟糟的景象还让他有些不适应,但在听到夫人说自己的卧房时,似乎一切真的是回家了。而今日,是在准备家中一个姐姐准备出嫁。
夫人叹了声气,“倒也没什么要帮忙的,许多事情不用咱们操心,皇后这样的大事,宫中定然比咱们上心的多。”
柳安点了点头,想到方才夫人说劝劝阿琳,看来还是不愿的。
“你若是有空,便去劝劝阿琳。”
听完夫人这话,柳安心想,看来夫人并不清楚之前的那段插曲,不过也好,如今阿琳要入宫了闲言碎语自然是越少越好。
“我去的话,恐怕阿琳姐姐听不下去。”柳安只是不太会和女子打交道罢了,他又能如何呢?劝说她接受这一切,哪怕是为了府上,也要硬着头嫁到宫中?
夫人叹了声气,“那你去瞧瞧阿竹在做什么,这孩子同她姐姐全然两幅样子,整日不是想着爬树就是想着爬墙,你可是不知道,近来就喜欢在那墙上坐着,下面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生怕她摔下来。”
柳安笑了,“阿竹素来如此。”
“是呀,性子强硬的很,要种花了,非要海棠,阿琳拗不过她,还是种了海棠。”夫人说着又道:“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听了海棠这种花,倒是让她记住了。”
柳安记得,是他告诉阿竹的。听着夫人的吐槽,柳安一直在笑。
“如今我们伺候着她,日后可不知道要让哪个男子倒霉了。”夫人也笑了。
“谁能娶了我们阿竹是他的福气。”柳安道,“若是有人敢嫌,我定要去给阿竹出气的。”
丞相夫人嘴角勾着笑,“好在阿竹有你们宠着。”
柳安道:“那夫人先忙着,我先去瞧瞧阿竹,再去看丞相。”
“好。”
“诶,等等。”柳安刚走两步,丞相夫人又唤住了他。
“夫人请讲。”
夫人有些愁眉,“崔远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柳安道:“自从上次他设的局被礼部的人搅合了,倒也是安分了些。”
“那就好。”
柳安不解,“夫人,为何不直接动手,反而要养着崔远这个祸患?”
夫人长叹一声,“你还小,等你入了官便知道了,一个丞相不是随意就能铲除的,若是崔远忽然下来,整个朝中都要跟着变动,就凭他多年的局,整个大雍的百姓或许都要跟着遭殃。”
“那丞相呢?若是崔远动手,丞相出了什么事,不是一样?”
“不一样。柳安,丞相是个固执的人,他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大雍百姓的事。”夫人道。
柳安懂了,但又不懂。换在自己身上,绝不会像丞相这般仁慈。有时候,他觉得丞相仁慈的过了头,像个圣人一般,何必呢?
这些事不是他该操心的。
“我去找阿竹。”柳安道。
“快去吧。”
柳安没有问夫人阿竹在何处,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走。即便是问了,夫人恐怕也不知道。
到底是一直陪着长大的孩子,柳安没有任何偏差就找了阿竹,此时她正坐在凳子上休息,想来是玩累了。
“阿竹。”他轻唤一声,小孩子马上回过了头。
“安哥哥!”
小阿竹朝着柳安跑过来,柳安慢慢走过去,心想,孩子果真是不知道累的。
“安哥哥回来了,方才我还同他们讲你很快就回来了,可他们就会笑。”小阿竹道。
“你怎么知道我快回来了?”柳安问。
阿竹道:“因为姐姐要成婚了,安哥哥知道了吗?”
柳安点了点头。
“安哥哥会抢亲吗?”阿竹问。
柳安懵了,忙道:“这可是不能说的,阿竹知道阿琳姐姐要嫁给谁吗?”
“谁?”阿竹抬头问。
“大雍的天子。”柳安道。
“就是那个最厉害的人吗?”阿竹问。
柳安点了点头,“这可是没人敢抢亲的,会被杀头。”
阿竹歪着头,“那为什么姐姐不开心的样子。”
柳安沉默了,阿竹这个年纪怎么会懂人们的身不由己。
“等阿竹长大了就知道了。”柳安道。
阿竹忽然贴近柳安,在他耳旁轻声道:“安哥哥,阿竹听姐姐说,她想嫁给你。”
“这可不能乱说。”柳安不能捂了阿竹的嘴,但这话说出来整个丞相府陪葬都不足为过。
“阿竹没有胡说。”
“但不能说。”柳安轻抚着阿竹的后背,“阿竹乖,阿琳姐姐只是觉得太突然了,这段时间不要去打扰姐姐好不好?也不要说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话。”
阿竹垂下头,“安哥哥是觉得阿竹说错话了?”
“不是,是阿竹还小,还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多重要。”柳安解释道。
阿竹点了点头,“那我听安哥哥的。”
柳安牵着她的手,“不是想要爬树,哥哥陪你。”
“好诶!”阿竹笑着简直能跳起来。
两人往前走的时候,阿竹又停下了步子,“安哥哥,姐姐说我以后就不能经常见到她了,真的吗?”
“能见到的,只是比较少了。”柳安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态说下的这话,又好奇若是多年不见,阿竹长大了能记得阿琳的样子吗?
……
那一日,是整个长安城,整个大雍最热闹的一天。
柳安没有资格出席这场婚礼。
但整个长安城的红妆,让所有的臣民都见证了陛下迎娶皇后。
听闻,皇宫的每一处宫殿都是喜庆的,每一个朝贺的臣子也都系着红。就连一直连绵战事的外域,甚至都表示了庆贺。
崔远喝的伶仃大醉,柳安便回了丞相府。
他本想问丞相,为何臣子敢喝成这样,就不怕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吗?
柳安到了丞相府才得知,丞相也醉了。
他本想离开,夫人却走了过来,双眼发红,显然是哭过的样子。
“进来吧,瞧瞧丞相那副样子。”夫人道。
柳安身子顿住,不敢往前,“夫人,我还是,回去吧。”
夫人叹了声气,“他恐怕是觉得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一瞬间柳安的心口也有些难受,他以前只觉得卢琳有些可怜,要被锁在那深宫一辈子,可真的到了眼前,却又不止是可怜。
“夫人,阿……皇后聪慧,定能在宫中生活的很好。”柳安只能如此安慰。
夫人苦笑,“但愿如此。”
那日的最后柳安也没有进去,他不觉得丞相喝醉是一件可笑的事了,或许是他们都有极重的心思,也都太难受了。
卢相的痛在于自己的女儿在大好的年华要被困在深宫,崔远呢?柳安想,他应该是害怕卢相的地位越来越稳,自己没有机会吧。
崔远也有两个女儿,两个都比卢相的年长些,不过长女虽在名门贵女中出挑,但与如今的皇后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柳安心中越来越沉,不过是在崔远身边一年,怎么越来越觉得长安可怕了?
从前他觉得在长安的臣子真好,在陛下误会的时候起码能在陛下面前给自己辩解,不像父亲,甚至没有为自己开脱一句便不在了。
现在却觉得长安这个局更大些,能牵动无数人的命。
……
一年后,丞相府的人终于从卢琳成为皇后这件事中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在宫中颇得陛下宠爱,又是生下了小太子。
整个大雍又是沉浸在一片喜气中。
而柳安却并不高兴,卢氏的位置越来越稳,崔远也越来越着急。他那些肮脏的手段都被柳安看在眼中,即便是自己将这一切都告诉了卢相,对方也只是点头,从不反击。
柳安心中像是被堵着一口气,有时候恨不得直接一刀宰了崔远,便不会有这档子事了。
卢相劝他不要着急,不能慌张,他也只好忍着。卢相说,自有对策。柳安以为卢相是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怕自己误了卢相的计谋,便也不敢往前。
渐渐的,崔远开始不相信周围的任何人,柳安知道,他这是要准备动手了。
见卢相没有任何动静,柳安自然着急。可这时候他已经接触不到崔远了。
……
那是一个极为平静的冬日,卢相通敌的消息被传到宫中。
包括卢征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陛下不会相信,可陛下信了。
柳安急的火烧眉毛,他不知道崔远究竟作用了什么,心中将所有的期许都放在了皇后身上。
这件事忽然没了消息,柳安瞧着崔远着急的样子,反倒是松了口气,想来是皇后娘娘劝说陛下了。
就在当晚,柳安收到了丞相的消息,让他去一趟丞相府上。
柳安心想,丞相这是要准备反击了!
漆黑的夜里,狂风乱做。几乎没有一个行人不急着回到家中。
柳安穿过长安街,同这些人背道而驰。
很快便到了丞相府上。
整个府上灯火通明,站在门口的柳安心中一颤,这不是丞相府平时的样子,卢相节俭,绝不会允许府上的人这样灯火通明。
“丞相在里面。”一个家仆走过来道。
柳安的心越来越不安,他点了点头,快步往里走去。
卢征没有在书房等他,而是在正堂。柳安从外面看去,只见卢征背对着他站着。
“丞相,我来了。”柳安道。
“今日有些着急,我只同你说三件事。”卢征道。
“好。”柳安又往前了几步,“先说着急的,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卢征慢慢转过身子,柳安见他神情严肃,咬紧了牙关。
“没有日后了。”卢征道。
这句话很轻,轻到,柳安脑子发懵,像是浸在梦里听见的一样。
“丞相、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柳安已经有些磕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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