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你的名字应该这么写。”
可她话音刚落,就被高大的狼妖猛地扑倒了。
形体健壮的男人压在她的身上,神色又茫然又带着本能的热烈,那双一直都十分淡漠的金色眼睛, 也好像带上了些许温度。
伊荼娜并不怎么在意他的动作,狼和狗本来就喜欢扑来扑去的,地狱三头犬也喜欢这样和别人嬉戏打闹, 想来狼妖和犬妖就算能变成人类外表, 内里也差不多?
她一点也没觉得害怕,反而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指尖拂过他长长的睫毛,笑了笑:“我喜欢你的眼睛。”
“嗯?”
“金色的, 真漂亮。”
不知为何, 这话说的让岩朗觉得很痒, 但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痒, 确切的去想,没有一个具体的地方真的需要抓挠,可又仿佛浑身上下都需要纾解。
他俯下身去,轻轻的蹭了蹭她的身体,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然后用手指撩开了她耳边的长发,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没有闻到其他妖族的气味。
岩朗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头——他原以为自己明白了某位大妖不仅没有杀她,还让她将自己奉为神明崇拜的原因——眼前的这个人类少女,明显体质有些特殊。
但……为什么那位大妖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味?若是所有的妖族都会对她有岩朗此时产生的反应,那么她早就该被某位妖族圈为禁脔了。
莫非是不会用自己的气息圈定领土范围的大妖?
那若是这样,就别怪别人以为她是无主之物,盖上自己的印记了。妖族可不讲究先来后到,他们只是弱肉强食。
岩朗哑声道:“你的神为什么不能来与你成亲?”
“神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闻言,狼妖眯起了眼睛:“那我改主意了。”
“嗯?”
“不要兄妹,成亲吧。”
……
七天之后,姜玉鸣终于恢复的差不多了。
那时,岩朗的伤势也已没有了大碍,他与伊荼娜一起寻了个小镇住下,对外说自己是一个猎户。
刚一安顿下来,他便向着左邻右舍广发喜帖,邀请街坊乡亲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伊荼娜也告诉了庄子真自己的落脚点。
于是当庄子真带着姜玉鸣抵达小镇时,看见的便是整个镇子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两位白衣翩翩的俊美仙人置身其间,仿若雪山琼株落入滚滚红尘,颇为违和。
“老人家,请问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么?”
庄子真拉住村口的一位老人,温声询问。
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先是被两人的神仙气度惊了一下,随即好客热情道:“是啊,喜事啊,咱们村新来了一户人家,今日娶亲呢!老朽刚吃完酒准备回家。”
姜玉鸣愣道:“成亲?哪一户人家成亲?”
他扭头去看庄子真的表情,却见他的神色也颇为惊讶。
天色昏暗,老人家也没觉得他们的表情有什么异样,他转身为他们指点道:“喏,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然后右拐,桥边的那户人家就是咯!不过你们来晚了,如今酒席都吃完了,刚把新郎送入洞房呢!”
庄子真和姜玉鸣对视了一眼,转瞬间便从老人家的面前消失不见了。
而他们转过街角,果然在桥边发现了一户贴满了“囍”字,挂着红色灯笼的人家。
这户人家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瞧见里面有几位健妇,正在收拾残羹剩饭,很明显,喜宴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些受邀而来的客人们已然吃饱喝足,都散的差不多了。
这种时候,不见新郎和新娘的话,他们就只可能在一个地方——新房。
姜玉鸣径直冲了进去,他随意使了个障眼法,前院的几位妇人就对他视若无睹,庄子真跟在他的身后,也追了过去。
他跨过隔开前院和后院的墙上拱门,就找到了新房。
却见贴着喜字的窗上,映出一对对坐着的身影,新郎大约刚刚掀开新娘的盖头,此时正进行到了第二步——共饮交杯酒。
见那双影子抬起了酒杯,凑近交缠,姜玉鸣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那么喊了出来:“伊荼娜!”
窗上的影子动作顿住了。
下一秒,新房的门打开了。
身着霞帔的少女惊喜的站在门口,头上的盖头已经取下,但凤冠仍戴在头上,她本就容貌鲜妍,此时盛装打扮之下,更显夭夭灼灼。
“仙师!”少女望着他,秋水一般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你没事了?太好了!”
见她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而是在关心他的身体,姜玉鸣的心中一柔,旋即又苦涩了起来。
“海棠已经死了。”他先说完这件事,才问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跟着师叔一起回来?”
姜玉鸣看着她身上的大红嫁衣,咬了咬牙,将心头那片细密的疼痛压了下去:“还有,你这副装扮是什么意思?”
少女沉默了。
她容色盛极的眉眼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光,方才重遇姜玉鸣的喜悦也随之消减敛去,泛起一片苍白的苦涩。
伊荼娜勉强笑了笑,说出了之前和庄子真商量好的借口:“仙师,我们不是一类人。”
姜玉鸣握紧了腰间的射天狼,不想听她说这个。
她道:“能遇见仙师,已是我的一生之幸……要与仙师相守一生,我只是一介凡人,不敢做此奢望……”
姜玉鸣生硬的打断了她道:“是我自己愿意的,算什么奢望?”
闻言,伊荼娜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是谁告诫她别“痴心妄想”。
她低声道:“可我总是给仙师惹麻烦。”
“谁说你惹麻烦!?红尘谷的两个妖女我都已经杀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会伤害你!”
“……但我不过是个凡女,仙师为了报恩留在我的身边,我……觉得好像困住了仙师,实在心中有愧。”
“我不是说了吗,”姜玉鸣加重了语气,强调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庭院一下子寂静了下去。
庄子真站在拱门之下,望着两人对峙,没有过去。
忽然,伊荼娜道:“可我不愿意。”
她心想,讲道理好像讲不通了,也许应该试试换个方向。
但这话说出来,姜玉鸣觉得自己尚未表白,就像已被拒绝。他的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了一下,有些僵硬道:“为何?”
“因为我会慢慢的不再年轻,但仙师会永远年少俊美。”
“那又如何?”姜玉鸣嘶声道:“我又不介意。”
“可我介意。”伊荼娜语气急促道:“没有女子想被心爱之人看见自己日渐衰老的模样,每个女子都希望,自己在心上人心里,永远是最美的样子。”
姜玉鸣听出了这话中直率的含义——她已说得如此直白,谁会听不出来?
他的心脏霎时狂跳了起来,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喜悦胀满了身体,叫他飘然眩晕,全没有了之前以为自己被拒绝的苦涩酸痛。
这情绪的一起一伏,还是姜玉鸣头一遭感觉如此剧烈,叫他修道几百年都有些遭不住。
但下一刻,少女坚定的话语,让他还没来得及绽开一个柔和的笑容,上扬的唇角便已僵住:“所以,请仙师回去吧。”
她说:“我已经找到了一个老实勤恳的男人,我会和他一起生活下去。我们已经拜过天地,结为了夫妻……请仙师不要再为难我了。”
“为难?”姜玉鸣慢慢的重复了这个字眼,忽然朝着伊荼娜迈步走去,“你不过离开了我几日,便另嫁他人——说什么一起生活下去,未免也太过仓促了,谁知道是不是所托非人?”
他站定在少女面前,盯着她道:“我要见见那个男人。”
伊荼娜握紧了门框,低下了头,好像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仙师……请你不要让我在丈夫面前难做……”
“难道他会打你?”姜玉鸣道:“若是那样,我绝不会让你留下。”
他步步紧逼,让少女露出了哀求的神色,仿佛快要支撑不住:“仙师就让我走吧。”
“如果我说不呢?”
“仙师为什么不?”伊荼娜哀怨的抬头望去,好像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如此坚持,但她一抬眼,就被少年漆黑专注的眼眸摄住了视线。
“因为……我也喜欢你。”
伊荼娜:……虽然有点突然,但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觉得特别意外。
作为魅魔,她已经习惯了被人倾诉爱意。
但这些爱慕者们,大多都是被梦境所惑,他们只是因为梦中发生的一切而在现实中产生了错觉,那并不是真正的爱,甚至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喜欢。
少女瞪大了眼睛,显然并不相信:“仙师是在拿我开玩笑吗……?仙师,喜欢我?”
姜玉鸣没有回答她,他直接道:“你跟我走吧。”
伊荼娜有些茫然的问道:“去哪里?”
“我带你回八重云天,”姜玉鸣石破天惊道:“我收你为徒。”
这时,庄子真终于开口了。
他蹙眉道:“玉鸣。”
他的语气中是满满的不赞同,并且提醒他,之前他都说了什么——明明他已经答应,只要确认伊荼娜现在过得一切都好,他是不会插手她的新生活的。
怎么一见面,之前说的话就全不作数了?
“可是师叔,”姜玉鸣转过头去,看着庄子真毫不退让道:“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喜欢的人,在我眼前另嫁他人吗?她若是也喜欢对方也就罢了,可是她喜欢的明明是我!就这么几天,她仓促嫁人,以后真的会幸福么?就算那男人的确老实勤恳,可以搭伙过上一辈子,可是我们明明两情相悦,为何非要她在旁人身上将就?!”
庄子真:“……”
他说的如此有道理,很少和人发生冲突的海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这时,屋内走出了另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亦是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伸出手臂,便将伊荼娜揽进了怀里。
夜色中,他金色的眼眸颜色沉郁如琥珀,带着点点寒光:“想要强抢别人的妻子,也能称为仙师吗?”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八重云天。
居然是八重云天。
伊荼娜只说, 有个人要来看她过得好不好,因为察觉到了她想留下的意愿并非作假,岩朗便也没有兴趣去探询更多,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来人居然会是八重云天的弟子。
那个“天有九重,仅在天下”的八重云天。
而且,另一个修为很高深的人类,叫他玉鸣。
折竹君, 姜玉鸣吗?
还是只是恰好同名?
折竹君对一位凡女动了心,甚至要带她回去收为弟子……
若是不知道他之前就有一位凡夫人的话,岩朗只会以为是天方夜谭, 但如今, 却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伊荼娜就是折竹君那位丢失了的凡夫人?
就是因为她,折竹君遍请好友相助,结果正主没找到,却搜出他这么一个大妖, 拼得两败俱伤,然后他又被折竹君的凡夫人救了?
哈。
一时间,岩朗只觉得人世命运, 往往匪夷所思的如同一出蹩脚至极的傀儡戏。
难道伊荼娜的特殊体质, 对人类也有效?折竹君一瞧见他,也会跟他们狼族一样,感受到发情期的来临?
好像也不对,兽类的发情期可不会管母狼是不是已经有了公狼, 想要就会去抢, 就去争, 就去和那匹公狼打个你死我活, 直至分出胜负。
赢了就代替他,输了就臣服他。
折竹君却到现在都没有出手。
因为觉得他是凡人吗?修仙之人不可对凡人出手?要是狼族就不会管这个,倒不如说,对手是凡人这么弱的存在,就更容易一口咬死,把母狼夺走了。
岩朗心想,还是说,这就是人类的“喜欢”?
人类的喜欢是个很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们觉得对方“心”的想法更加重要。
所以折竹君明明比他现在强大,却只执着于想要伊荼娜心甘情愿的跟他走。
人类真是喜欢自找麻烦,把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弄得那么复杂。
若是他是折竹君,折竹君是这个新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杀了这个新郎。
但想是这么想,表面上戏还是要演。
岩朗将伊荼娜拨到自己的身后,看着姜玉鸣道:“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一句话,‘君子不夺人所好’。”
他们本来商量好了,岩朗能不出面就不出面,顺利的话,伊荼娜一个人就能解决,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他若是继续在屋子里呆着,才反而说不过去。
伊荼娜被他搂在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准确的说,是看了一眼他发间的那只木簪,确认他有好好带着,才不动声色的安心下来。
姜玉鸣没说话。
他在等伊荼娜说话,但她的沉默,已经是一种表态,这种表态让姜玉鸣明白,他不管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岩朗继续道:“君子有成人之美。”
“……”
“今天这位仙师若是一定要带我的妻子离开,只有一个办法——用你腰间的剑,杀了我。”
他的话语如此的理直气壮,因为他与她已经缔结了正式的姻缘,而他的出现也提醒了姜玉鸣,这已经不再是他和伊荼娜之间,单纯的两个人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滥杀无辜,那与恶人何异?
他只深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来得更早一些,为什么没能更早的找到她——
如果在他们拜堂之前,不,哪怕就是在拜堂之时就到了的话,他如今也不至于在这个有着“丈夫”名号的男人面前如此被动。
这时,伊荼娜拉住了岩朗,轻声道:“别说了。”
岩朗回头看了她一眼,他身形高大,凝注着她的时候,往往要垂下眼眸。作为狼妖,他的脸上很少有人类那般丰富的表情,所以神色看起来颇为淡漠。
狼妖问道:“你后悔了?”
伊荼娜摇了摇头,然后从他身后走出来,向着姜玉鸣行了一礼道:“请仙师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转身走进新房内,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没过一会儿,手中握着一条剑穗走了出来。
那是一条淡蓝流苏渐变成月白的剑穗,上头打着一个精巧的吉祥结,串着一枚莲花形状的小巧白玉。
经过岩朗身边时,少女将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小臂,仰起脸来对他柔声道:“再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岩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
伊荼娜捏了捏他的手指,狼妖才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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