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以为即使不见面,姜玉鸣也在这附近活动,为了防止姜玉鸣很快就彻底将她放下,她还在分别时,故意让他以为,她或许是他心中最为深恶痛绝的那种女人。
就算是厌恶,只要让他短时间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算是为伊荼娜通过他接触到八重云天的计划留下了希望。
但是,她没有想到一件事情——她的确能进入梦境世界,感知到姜玉鸣的神识,这说明他还在她的入梦距离以内,可是,她却进不去。
伊荼娜反复尝试了许多遍,都没能成功。
为什么?
她确信自己的天赋没有问题,那么,就应该是姜玉鸣那出了问题——
于是她反复搜寻着自己之前在姜玉鸣的神识中得到的知识,然后得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
这些修道之人学习的修行之法,要求他们“抱元守一”,修炼神识。
也就是说,如果普通人的神识在魅魔面前,就像是任人来去,无人看管的空房子的话,这种修炼神识的修道之人,他们在正常情况下,神识就像是守卫森严的禁地,不许任何外人窥伺。
而修为越高,他们神识的防护就越强,若是比伊荼娜强大太多,她就根本没法进入,甚至可能根本没法靠近。
现阶段,姜玉鸣的力量就强到了能将她拒之门外的地步。
之前她之所以能够成功,很大程度是因为姜玉鸣身中红尘练,又是发作之时,所以才被她得了手。
如今红尘练的效用已渐渐消退,他心智又本就坚固,魅魔自然无计可施。
……果然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伊荼娜陷入了苦恼之中,原本,她是打算只与姜玉鸣一个人建立起进食关系,毕竟他身份重要,又实力强大,但现在,若是不先另找食物,她恐怕还不等再次接触到姜玉鸣,就得活活饿死。
于是,她现在正站在一团闪烁不已,闪耀时如太阳般明亮,烁灭时比普通人还要惨淡的神识面前,准备进入。
在见过了姜玉鸣神识的强度后,魅魔已经不会再挑选普通人了,因为普通人的神识强度不够,就算魅魔一次只吸收一点,可积少成多,只要几个月,普通人就会憔悴的不成样子,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找一个神识足够强大的食物,可以吃的久一点,也省的频繁更换食物,出现在多人梦境中,引起人类的警觉。
而在梦境世界中,所有人的神识都是一团白色的光球,灵魂强大者,白色光球就会越发耀眼,灵魂微弱者,白色光球就会越发暗淡。
姜玉鸣的光球凝练而光华内敛,宛若月亮。
伊荼娜面前这团光球,则是因为在一瞬间,肆无忌惮的散发出光辉,吸引了伊荼娜的注意——不过,走到近前,她才发现这光球看似庞大,却能量溢散,且闪烁不定,说明其主人神识极不稳定,也许是个疯子,且毫无防备。
这应当也是一位修道之人,普通人的灵魂绝不可能如此闪耀,所以,这是一位已经疯了的修道之人?
这简直太好了!
她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姜玉鸣再次相见,在那之前,她可能都需要从这个梦境里汲取能量,这是一段不会长久,但可能也不会短暂的日子。而一个疯子,一个强大的疯子,是最佳的人选,他可以稳定的提供她的食物,并且绝不可能破坏她的计划——因为他很大程度上,可能根本就不会说话,而就算他说了什么,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第6章
据说,距离南州府不远的青灵山上有恶鬼。
以前那里盗匪频出,不少路人惨遭杀害,不知是不是怨气太重,终于有一天,催化出了一只恶鬼。
那恶鬼将山上的盗匪困在山中,要他们自相残杀,互相折磨,最后砍下他们的头颅,片片削下他们的骨肉,堆在山下,以残肢断臂为地基,筑成京观。
来往行人见之,无不骇然变色,此事一经传扬,青灵山便人迹断绝了。
伊荼娜找到的那团白光,就在青灵山上。
梦境中,是一场庆典。
长而看不见尽头的宽阔大街上,两旁点满了灯笼,照的夜如白昼,来往的游人如织,人声鼎沸,叫卖声、欢笑声、呼喊声,熙熙攘攘。
一位少年在人群中奋力的逆流而上,满头大汗的呼喊着前方两个有说有笑的身影:“阿爹,阿娘!等等我!”
可是那对恩恩爱爱的夫妻,一直不肯回头。
这少年就是梦境的主人,而从他的灵魂记忆中,伊荼娜知道那对夫妻在现实中已经死了,不仅死在了这少年的前头,而且就死在他的面前,给予了他极大的刺激,他才会在梦里,一直想要再与他们团聚。
魅魔能透过梦境窥探一个人的记忆,并且能诱发人类内心深处的渴望,让他们自己更改梦境。
他们会梦见自己最渴望、最想要的东西。
魅魔便会趁机而入,饱餐一顿。
于是,往日里无论如何呼喊都不会回头的夫妻,这一次停下了脚步,向着身后那追赶的气喘吁吁的少年投去了目光。
他名为厉雀,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袭锦衣,身形清瘦,眉目俊朗,眼尾一颗泪痣,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与青涩,全身裹着从小锦衣玉食,被父母宠爱出来的不谙世事与天真懵懂。
端看长相,的确是位唇红齿白,俊秀翩翩的佳公子,只是一丝死气,令他的皮肤更白,隐约透出了惨青,而嘴唇更红,红的几欲滴血,眉眼精致凌厉到了妖异的地步,十分不祥。
“哎呀,雀儿,你怎么离我们那么远?”但那温柔的妇人全然无视了儿子的变化,只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旋即嗔怪的蹙起了眉头道:“这儿人这么多,要是挤散了怎么办?快过来。”
那高大的男人站在一旁,神色虽然不苟言笑,眼神却也很温和的看着少年。
在无望中突然得到了回应,名为雀儿的少年霎时怔在原地,随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的一头扑进了妇人的怀中,将她紧紧抱住了。
“这孩子!”妇人左右张望了一下,涨红了耳尖,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充满爱意的怀抱,融化了少年心中的坚冰,他身上那一缕无意渗出的死气褪去,这个少年便从鬼物,短暂的变回了人类,流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脆弱笨拙。
如此进入了他的梦境三四遍后,每一次他都是一样的梦境,可见对于父母离去的执念。
但在第五遍时,梦境发生了变化。
那一次,伊荼娜进入梦境时,他的神识是处于暗淡的状态,也可以说,是失去了神志的状态。
于是这一次的梦中,是尸山血海,有那么一瞬间,伊荼娜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地狱是天界最严酷的监狱,据前辈们说,那些人类无法面对和处理的深渊生物,就会被天使们抓走,投入地狱饱受折磨。
深渊生物都不喜欢地狱,伊荼娜自然也不喜欢。
她显出身形,迈过一地的残肢断臂,向着那个跪在地上,举着石头,眼神疯狂的砸着尸体头颅的少年走了过去。
她知道他面前的尸体,就是曾经在他面前杀死了他父母的仇人,她知道他在梦里已经对仇人实行了无数种报复——分尸、凌迟、扦插,碎颅……
但他都无法改变那时在现实中的结局。
他的父母死去了,但是保护着他,保护到了最后一刻。
少年怀抱着恐惧和愤怒逃走了,却被山匪们犹如猫抓老鼠一般嘲弄着,追赶着,逃入了山中,逼到了悬挂着瀑布的悬崖边上。
他被推下悬崖,不仅被激流裹挟着撞上了乱石,水流中还有枯木断枝,宛若刀枪剑戟,刺入他的身体。
他就在这样极度的痛苦之中,淹没在了水浪里,竟不知是骨裂而死、窒息而死,还是被刺身亡。
或许是怨气太深,执念极重,七天之后,少年化为了厉鬼,重回青灵山,将山中上下屠杀一空。
他也就此被困在了这里,无法离开。
就这么过了好几百年,无人陪伴,无人交流,厉雀的理智已经渐渐消散,心中只剩下怨气与戾气横生滋长,他会将所有踏入青灵山范围的活物全部毫不留情的杀死吞食,然后把尸体丢在路边,筑成京观,极为可怖。
但他并不想变成这样。
代表他神识的白光既然还在闪烁,虽然宛若疯子,却证明了他还在理智与失智间挣扎。之前几次,伊荼娜入梦时,他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应当是理智尚存的时候,这一次却是满目疮痍血腥,应当是失智混乱之时。
但魅魔无所谓他的神志是否清晰,在梦境中,她本能的知道该怎么行动,才能令梦境主人满足。
他如此反复的鞭笞仇人的尸体,想要的不是复仇,而是解脱。
因此她踏着一地鲜血,在少年机械麻木的再一次举起石头,准备狠狠砸下的时候,扬声唤道:“阿雀,你在做什么?”
厉雀微微一顿,愣愣的转过了脸来。
他的面容本来已经溅满了鲜血,狰狞扭曲成了鬼面,但此刻听见呼唤,又慢慢的恢复成了清隽俊秀的眉眼,重新显露出白皙柔细的肌肤。
他原本眼白已经变成了血红,眼眸一片乌黑,此刻血色褪去,双眼又恢复成了黑白分明的清冽。
若是在外界,想要凭借几句话就唤回他的理智绝无可能,但在梦境之中,是与灵魂毫无阻碍的坦诚相见,因而可以直达对方内心——更何况,厉雀早已是疯癫状态,心神毫无设防,自然任由魅魔掌握。
厉雀看着伊荼娜,双唇无声的动了动,那是在呼唤伊荼娜的名字。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在梦境中,他确信她是他的至亲至爱之人——因为他潜意识渴望一个至亲至爱之人——更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知道她的名字。
很快,周围的一切也都变了。
尸体、鲜血,变成了草地、春芽。
天上下起了细密的春雨,雨若珠帘,但轻盈的像是一片雾,宛若仙女在人间万物前笼上了一层轻纱,远处山峦叠起,树林茂密,泛着淡淡的灰紫色,仿佛水墨画中的淡笔,在天际氤氲出一片留白。
少女一袭水蓝色的衣裙,眉眼清纯素净,撑着纸伞,在雨中含笑望着他。
“快过来。”伊荼娜向着他招了招手。
厉雀的眼中渐渐有了神采,向着她匆匆跑了过来。
少女手中的纸伞略微倾斜,挡在了他的头顶。
少年惊喜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下雨了,”魅魔抬起眼来,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纸伞——她还从没见过这种雨具呢,忍不住新奇的转了转,伞面上就朝着四面八方溅射出无数珠玉般的雨滴。伊荼娜感觉很有趣的弯起了眉眼:“我想着你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所以特地过来接你。”
她带着笑意落下了视线,而少年一直凝注着她柔美的面容,只觉得体内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喜悦充盈到了快要满溢的地步。
他心中犹如万虫噬心,怀抱着满腔莫名的欲望,渴望发泄出来,做点什么——
当她盈盈望来,厉雀上前一步,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在这天地之间,人是何其的孤独,只有当他与她紧紧贴合在一起时,他才感觉到了圆满。
魅魔又饱餐了一顿。
……
伊荼娜从他的梦境中得知,这个场景是多年前的某一天,厉雀与朋友去城郊踏青,然后分手回来时,突然遇上了绵绵春雨的场景。
他半是被雨所困,半是自己也不想走的留在了原地,看着烟雨中的美景,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身边有一个人,能够与之分享心中所想,眼前所见。
在当时,那不过只是一个少年在成长过程中常见的期望,最终也只留下了些许没有得到满足的寂寥与失望,就那么过去了。
而在梦境中,那些失落在灵魂深处的点点滴滴,都将在魅魔的手中迎来圆满。
此时此刻,伊荼娜就是他想要的那个,会陪伴在他身边、填满他心中空隙的人。
那一次的相见,给厉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伊荼娜在他理智尚存时进入梦境后,发现那个重复了五六遍的梦境,也随之改变了。
当少年的父母停下脚步,招呼他来到身边,当少年扑进母亲的怀抱,原本梦境就该在此结束,可这一次,少年却在母亲怀中,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噗嗤”声。
他从母亲的臂弯中抬起头来,却见母亲身后不远处,一位明艳无双的少女向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少女发如鸦羽,肌肤如上好的细瓷,白腻娇嫩,眉若远黛,清丽绝俗,叫人一见,心里便能生出万千柔情。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还有还有,就是我忘记设置时间了……我自己还一直在奇怪咦怎么还没更新ORZ
第7章
少年蓦地涨红了脸,从母亲的臂弯中退了出来——他已经不小了,做出这种孩童之举,的确幼稚的叫人侧目。
他此刻因她惊人的美丽而偷偷的看她,一切不必要的程序便都被梦境循着他的心意压缩省略掉了。在梦中没有了理智的阻扰,潜意识的变化直接而激烈——相识、相知、相爱、定亲、订婚、大喜——
厉雀明显受到过优良的教育,恪守婚姻之礼,认为只有结为夫妻,才能顺理成章的长相厮守。
他想和她长相厮守。
因为她是第一个,在他孤独百年后,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一瞬间,两人便来到了喜床之上。
“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伊荼娜身着凤冠霞帔,被他抱在怀中,纤细柔软的手指抚摸着他年轻的眉眼,轻声的问道。
而在梦境中,少年分不清第一次见面,究竟是在庆典夜上,还是在白昼春雨之中。
可那都无所谓,因为无论哪一次,他都很难过。
少年垂下眼眸,俯过身来,脸颊贴着她柔软温暖的脸侧,闭上了眼睛:“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会呢,”伊荼娜仰起头来,环住了他的脖子,眼波如水般温柔,说着甜言蜜语:“你有我啊。”
听见这话,厉雀心中激荡,环住她的臂弯越发用力,将她紧紧的揽在了胸前。
少年人的怀抱没有成熟男性那般沉稳宽厚,却带着一腔不管不顾的诚挚赤血,烫得人心滚热。
可惜魅魔不是人,也没有心。
……
靠着每周入梦厉雀一次,伊荼娜就这么过了三个月,然后终于再一次的遇见了姜玉鸣——和红尘谷的两位女弟子一起。
她之前说她遇到了些麻烦,除了进不去姜玉鸣的梦境,就还有人心险恶一事。
姜玉鸣以为只要给她足够的钱,便能让她安稳的生活,可孤身一人的女子携带巨富,若无人庇护,反而更加危险。
这一点,魅魔比他更清楚——毕竟她见过无数女子因为种种原因,被当做女巫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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