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Nana 回来,他们起身告别后,伊莎贝独自留下又坐了一会儿。
她对面是咖啡馆户外的玻璃花房,大块落地玻璃上装着白色格栅装饰,榉木色实木地板。一条实木楼梯从二楼伸下来,扶手漆得粉白光亮。那日阳光很好,花房里悬挂的、摆着的植物郁郁葱葱,在木地板上投出各种有机图形。
那一瞬间,她梦回墨西哥城那个种着向日葵,铺着石子路的小院子。
院子里的秋千上有一个人在晒太阳。
“你不怕晒出雀斑吗?”
“雀斑可以祛掉,但此刻的阳光过了就没了。”
此刻的阳光,过了就没了。
她突然感到安稳踏实,周身一阵致密的压实感,仿佛时光正从皮肤上经过。
她无比清晰地听到周遭人聊天和背景音乐的声音,闻到意面和咖啡混合的浓郁香味,甚至看到阳光在地板上缓缓移动。
以前她很少问自己“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一味地往前冲,为了一些别人告诉她的目的地,包括但不限于更好的学校、工作、收入等。
但这次回国后,尤其是做 Project Metis 期间,“意义”不再是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就。
冲破了他人牙慧,才开始反复思考:我寻找的意义是什么。
像视频里那群孩子一样大的时候,她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那时她无力思考这个问题。
而走到今天这一步,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自己选择的城市和朋友,塑造了大部分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能选择出身,但之后所见所思也能塑造自己。不能选择出生城市,可生活的地方还能选择。不能选择家人,但后天的“家人”是自己挑的。它们给她加 ,。
人生路行到此时此刻,她已经到了在自己那条跑道上能跑的最远的位置。也许和其他人比还微不足道,但其他人也永远不如其他人。
她的力量,却比原来大多了。
能自由选择,同时能承担自由选择的代价。
就像这一次,在感情中完全交出自己,她却不再害怕了。因为小鸟能站在树枝上,不是因为树的承托,而是它有能飞起来的翅膀。
不知道在临近三十岁时才找到这对翅膀,算不算晚。但每个人有自己的时区,有自己的功课需要做,统一标准除了闭卷考试时适用,其他情况下也许都要斟酌。
伊莎贝端起桌上的瓷杯,仰头喝掉最后一点咖啡。仿佛为自己举杯痛饮。
因为她暗想,这次见了卡斯柏,也算是取得了个阶段性小胜利吧。除了资金也许可能有着落了,还因为这次找钱的尝试居然是自己做的。
她这个人天生脸皮薄,又穷又有志气导致脸皮更薄。体现在最排斥求人,尤其是求有钱或有权的人。
在伦敦因为给学校打工需要有 National Insurance Number,她和阿文一起去类似劳动保障局之类的办事处去办,但都忘了带一个资料。
阿文和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陪笑脸加上 super polite,给在隔壁窗口的她狂使眼色。那天,阿文是拿着 NIN 回去的。她呢,另外预约,抽了半天时间,来回花了一百多人民币地铁费又跑了一趟。
而如今,她安慰自己:这是成熟圆融了。就像贾斯汀说的不选舒服的路,不做该做的人,需要底气。
拿起包准备走,手机在手里震起来。看到是阿文的来电,心想这人真是经不起念叨。
接起来,阿文先给她做心理建设,说有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你啊。
伊莎贝一听,心里有个七成的谱了,问是不是你舅舅那边不成?
阿文闷声嗯了一声。然后开始解释原因。
伊莎贝其实没怎么听得进去,倒不是因为被拒绝了导致一条希望之路破灭而难过伤心,而是她做好了准备这件事绝不会一蹴而就。
她不能掌握的东西太多了,这才是第一个失败呢。
“阿文,”伊莎贝打断,“没事儿,我很理解,你不用不高兴。”
电话那头关切,“还有 backup 方案吗?”
“当然有,即使这会儿暂时还没有,不久也会有的。”
所有事都会好的,如果没好,那是还没到最后。
她推开咖啡馆的门,迎着太阳向公司走去。
第85章 人生中有些事很神奇,在它发生之前你是一个人经历了它,你的某些部分将永远地改变
伊莎贝跟文森特交代了她见了卡斯柏一事,文森特依然是一番鼓励。
私下里,贾斯汀戏称文森特曾经是他的领导,现在伊莎贝又变成了他的打工仔。这话不假。
可是,虽然最近在文森特公司作为特殊员工做项目,加班比在 A 司还多,但和在 A 司上班心力交瘁的感觉不一样。她不自觉地分析起里面的原因。
可能做的事纯属自愿,所以不用老板 push 或者指挥?总之和文森特一起工作这段时间,伊莎贝觉得和跟老安工作是不一样的感受。
文森特不令人畏惧,反而十分真实令人信任。他经常调侃自己的缺点,还爱撮合单身的男女员工。但正经场合上,又见多识广压得住台。
公司里其他同事也都喜欢文森特这个老板。也许,这就是所谓领导者的个人魅力?
从前很年轻的时候当上经理,她买了好多关于领导力的书回来读。第一认为什么东西都可以通过书本学到,第二希望自己各方面精进变成厉害的人。
但结果是,第一书上说了很多也什么都没说。有些事,还真得需要点阅历的积累和人情的练达才能习得。第二对自己勇猛的人对他人也不宽容。一个手下因此和她起过争执,她不解为他们好,他们怎么不领情。
就这样思考着走出文森特办公室,却看见正往这边走过来的贾斯汀,他推着一个很小的登机箱,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包。这是刚下飞机。
看见分别两周的贾斯汀,伊莎贝喜出望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晚上才回来吗?”
看见她,贾斯汀快步走过来,想要抱她,却被挡了回去。
“在公司呢。”伊莎贝左右看看。
文森特要出去,一出办公室门正巧碰到尬在原地的他俩。
他一看贾斯汀的样子就懂了,是再熟悉不过的出差完提前回来的状态。他抬腕看看手表,对他俩朝门外使了个眼色,自己就出去了。
贾斯汀得令了似的,催伊莎贝提前下班一会儿。伊莎贝拗不过,就跟着走了。
除了找钱和好学校这几件事外,伊莎贝最近还在琢磨一件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和身边这人有关。
贾斯汀了解她至深,才推荐她做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项目。
之所以说“可遇而不可求”,因为人生中有些事很神奇,在它发生之前你是一个人。经历了它,你的某些部分将永远地改变。
而伊莎贝判断得出,这个项目就是这类事。自己正在经历某些前所未有的改变。当然,是向好的。
以贾斯汀的处事,这又是他放手让她在纷繁世界最深处寻找,因为相信她一定能找到的那种“手段”。
伊莎贝很爱这种“手段”。
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一下。说“感谢”呢,他肯定生气她又把自己当外人。说“回报”呢,总觉得有点“肉偿”的嫌疑。
那就送东西吧,她想,老朱刚好给自己转了一笔钱。
可是,少爷缺什么东西是以自己的财力买得到的?怕是有些贻笑大方了。
阿文说虽然外表看不出,实际上他俩是姐姐和年下,“现在最流行的关系模式,我和白面瓜也是!”
但伊莎贝不赞同,她觉得和贾斯汀情商智商都没那么大差距,她更没有什么富婆养了个弟弟的支配感。“最多就是互相拿捏吧。”
但在送礼物表示感谢这事儿上,伊莎贝暂时不知道怎么拿捏贾斯汀。
“哎...”在车上,伊莎贝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贾斯汀看她说:“不是说好我请吃饭吗,今天怎么你请?”
伊莎贝看着窗外故作轻松,“欢迎你提前回来嘛。”
贾斯汀却认为理由不充分,双手抱胸,“不要。”
伊莎贝不屈不挠又尝试道:“老朱的项目结款了,她给了我一笔设计费,我们去庆祝一下?”
“庆祝可以啊,但是不用你请客。”
“哎,你真的是,”伊莎贝侧目,“以前不是特别喜欢安排我请你吃东西吗,怎么现在想请您吃个饭那么难啊。”
贾斯汀哼一声,傲娇地看着他那边的窗外,心想,迟钝的女人,这都不懂。
伊莎贝直接坦白了,“这个项目我觉得非常有收获。你是介绍人,商务宴请总得给我一次机会吧。”言下之意是,谈感情你不接受,谈商务总行了吧。
贾斯汀不作声,依旧看着窗外。
见状,伊莎贝抱着膀有些赌气,也不再说话了。
和露营那次似的,较着劲的两个人下车上电梯开门回家,气氛像竞赛一样。
这时候,伊莎贝就后悔自己没有单独的住处,否则可以回自己家,还有机会再进行一轮较量。
不像现在。
贾斯汀关上门,在身后拉住伊莎贝的手。伊莎贝偏不顺杆爬下来,使劲甩。
他放下行李箱,走近抱住不让她挣扎。下巴搁在她头上,放下自己的逆反,低声说:“我好挂住你。”
分别两周,两个人心里都有漫溢的思念,贾斯汀主动的怀抱和表白让她束手就擒,双手紧抓着他的衣服,闭着眼深嗅着他的味道。
嘴上不示弱,但语气变了,“不是每天都视频了吗?”
贾斯汀小声说:“那不算。”
爱人的怀抱大概像巴黎,再硬的骨头都能给你熏酥,何况她只是嘴硬。
过了一会他松开,两手捧着她的脸说:“不气得癞蛤蟆似的了?”
她一听这句话,又气急败坏捶他,问:“你是不是又和罗宾一起出的差?!”
“是啊嘿嘿嘿。”
东北人罗宾把贾斯汀的口音和用词越带越偏。
伊莎贝说她最近读到一篇文章,说香港人语言天赋了得,从小就中英文双语、还有广东话,可能还会一门内地方言。作者说“你能从香港人说话时的混杂句式中,读出他们特有的家国情怀和全球视野...”
伊莎贝说给贾斯汀,他满嘴大碴子味儿回一句:“那必须的!”
伊莎贝深为撅倒,“哪天你得让我见见这位罗宾老师。”
收拾好坐下后,贾斯汀说:“说说吧。”
“说什么?”他侧靠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撑着头说:“你的小脑瓜又有什么烦恼了?干嘛突然要请吃饭啊。”
她盘腿在对面坐下,没了情绪。像俩人在炕上唠嗑一样。她推心置腹道:“因为你给了我一份大礼—这个项目。但我不知道送你什么礼物,这让我非常挫败,你懂吗?”
“嗯...你非要送个礼物才安心吗?”
伊莎贝目光炯炯,“嗯,非要。”又正儿八经地补充,“而且你别拿什么肉偿来搪塞我。”
贾斯汀一听人家把所有敷衍的可能性都堵死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最近刚好有个想要的东西。”
“什么?”伊莎贝兔子一样竖起了耳朵。
贾斯汀把手拢在嘴边,示意她要咬耳朵。
她却大义凛然地说:“这儿又没其他人,你说嘛!”
得到贾斯汀无情的嘲讽:“这是情趣啊!你真是不解风情…”
“好好好…”她凑过去。
他在耳边低语几句。
“就这?”
“就这啊。”
伊莎贝眨巴着眼思忖,貌似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怎么样啊?”贾斯汀故意激她。
“Deal!”伊莎贝一拍大腿。
“不过,你不让我请你吃饭,但可以陪我请文森特和奎茵吃饭吧。要不是奎茵,我那天连回纽约的机票都买好了。”
这事儿贾斯汀肯定同意了。
就在这时,“咕咕”两声特别清亮。
贾斯汀一把捂住肚子,“我饿了,一天没吃饭呢。走,去吃饭!”说着就站了起来。
伊莎贝拦着他,“哎,别!我特意准备了今天的晚饭,给你接风呢。”
“你要做晚饭?”贾斯汀疑问。
“保证你喜欢!”她说着起身去了厨房。
“是不是啊?”贾斯汀也跟过去。
只见她起锅烧水,煮两袋出前一丁,打开一盒午餐肉罐头切片两面煎,又从冰箱拿出冻柠茶倒进杯子里。
贾斯汀一看这套路,腻着她问:“你从哪儿学的?”
他手在她肚子上挠得她痒痒,边躲边笑,“我专门跟奎茵学的,她说对付香港男生,这两招就够了。”
“哦~怪不得要请人家吃饭呢,原来是跟她学了驭夫绝招。”
伊莎贝觉得好气又好笑,拿胳膊肘捅他,“好了,拿筷子。”
端上桌,她说:“嗒哒~港式 fort food,是不是?”
贾斯汀很买账:“嗯,而且是第一次尝你的手艺呢,好吃好吃。”
伊莎贝真心觉得他们喜欢吃的东西好糊弄,不过就面饭粥粉,四大发明。贾斯汀却吃得相当投入满足。
还是祖国大陆幅员辽阔美食丰富啊。
不过,食物吃到最后,都是情感。
守着桌上的食物,伊莎贝应景地插一句:“做人呐,最要紧是开心。”
公司里点下午茶的时候呢,大家偶尔会点港式奶茶和点心,每到这时贾斯汀总被同事们缠着教用粤语说这句话。罗宾说起来是最搞笑的。
贾斯汀把这些告诉伊莎贝,俩人傻子似的乐了半天。
吃完了,他把碗筷丢进洗碗机,走出来对伊莎贝说:“看在你做了好吃的份上,我能邀请你一起出去吗?”
“去哪?”
他拿出两张百老汇上海演出的门票。
“Chicago!”拿过票她惊呼。
贾斯汀强调,“原班人马。”
回来后有次聊天,贾斯汀酸不拉唧地问伊莎贝:“自己在纽约,是不是特别开心啊?那些你喜欢的画啊,演出啊,都看了个遍吧?”
言下之意,你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我在这儿受苦受难。
伊莎贝嘿嘿一笑,搂过他的脖子哄他:“没有少爷,什么都不好玩了。我这次连百老汇都没心情看,有机会咱俩一起去吧?”
伊莎贝把票正反看了一遍,“这票超难买,你怎么买到的?”
“别废话啦,”贾斯汀已经走去洗手间,“快收拾收拾出门了。”
于是,刚吃了方便面的两个人兴冲冲地出门去美琪大剧院看百老汇。
走进灯光幽暗的剧场坐定,等表演开始的空档,伊莎贝故意像所有女朋友一样祭出送命题:“喂,考考你,上次我们一起看表演,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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