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静姝又对头罩阴云的某人说:「我看不如就让老院使在凤仪宫住下吧,我的预产期也近了,方便他就近看顾,省得来回奔波。」
龙牧归从齿缝中逼出一句,「准了。」
「老臣遵旨。」
龙牧归缓了缓脾气,吩咐道:「先帮她看下脖子,刚才不小心扯到了。」
「是。」老院使上前小心检查一下,然后说:「娘娘无碍,只需一会儿双喜姑娘帮着揉捏一下就好。」
老院使落坐,拿出脉枕,看看她,又说:「娘娘的脸色不是很好啊。」
陶静姝很自然地把手递了过去,「刚刚腿抽筋了。」
老院使诊了诊脉,暗自松了口气,「确实无碍。」
「嗯。」陶静姝并不奇怪,她自己的身体心里还是有数的。
俗话说人老成精,老院使刚一进来就察觉到帝后之间的气氛不是太好,自然也不想遭受池鱼之殃,诊完脉找个由头麻溜的告退了。
帝后的矛盾不是谁都能插手的,那往大了说都是国家大事。
腿不疼了,屋子里也清了场,只剩下帝后两人。
陶静姝扶着腰想起身,龙牧归伸手扶她,但脸色依旧很不好看。
「皇上心里不高兴就别勉强自己了,不用给我肚子里的小家伙面子。」
龙牧归暗自压了压火,告诫自己别跟情绪不稳定的孕妇生气,但他真的很生气,终究语气生硬地说:「你究竟把朕看成了什么?」
「一国之君啊。」她答得无比自然。
「你……」龙牧归忍不住抬头看房梁。
她嘴上说着他是一国之君,可心里有尊敬过他吗?这才真是挟皇嗣以令皇帝,打不得骂不得,想收拾又不能碰。
就两个字――憋闷!
陶静姝很无辜地看他。
最后,龙牧归吐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对她说:「你别多想,朕就是碰巧遇到她了,就说了几句话。」
陶静姝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我不是个善妒的人,皇上多心了。」
龙牧归忍不住了,冲口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生气一下?」
「为什么要生气?」
龙牧归闭了闭眼,「行,你就这样吧,朕跟你耗得起。」
陶静姝闻言却是微微蹙了下眉。
龙牧归扶她到美人榻上坐下,待她脱鞋躺下,他顺手帮她拿过薄毯搭到身上。
「走得有点累。」她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
「你也真是的,怎么非得走。」
「就是突然想走一走,凤仪宫虽大,但待得久了也乏味。」
「难得你这么想,朕还当你后半辈子就不打算挪动了呢。」龙牧归忍不住出言奚落。
「那不能,我不是还有一座宫观嘛,我肯定要过去住的。」
「你差不多点儿,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朕。」
「那可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事?」
「多了。」
龙牧归打量她多了些肉的脸,忽然忍不住笑道:「朕发现你胖一些也挺好看的。」
「一直胖下去的话估计就有问题了。」
「那你在意吗?」
「不,我孩子都有了,还用在乎外貌吗?」
龙牧归都被气笑了,「合着这是不需要朕了,是吧。」
「看,明明皇上就是以貌取人,见色起意,跟深情有什么关系。」
龙牧归感觉自己又落入陷阱了。
别看她平时总一副与世无争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可说没两句话,随手就给他挖个坑,基本坑坑不落空,总能坑到他。
简直防不胜防!
陶静姝淡淡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长得好看的人谁不想多看两眼啊,但这份喜欢又能够持续多久?」
龙牧归唇抿紧,皱眉盯着她。
可惜陶静姝闭着眼睛看不到,还在兀自往下说:「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除了花期短暂,诗词里也说过,红颜未老恩先断,人生啊,何苦来哉,以色事人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这就是你对自己外貌体型放任自流的原因?」龙牧归气笑了,「朕就那么不值得你费心?」
「三千佳丽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她们不代表你。」
「皇上那么计较干什么呢,总之有肯为您费心的不就好了,知足常乐啊。」
龙牧归冷笑,「若朕不知足呢?」
陶静姝却是一副淡漠的口吻,「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你在说朕是那求不得吗?」龙牧归的声音冷了下来。
陶静姝面色平静,看不到一点波澜,「这八苦我都尝过了,所以我的心静了,世间一切不过虚妄,镜花水月梦一场,人生就是大梦一场。」
说到这里,她突然睁开眼睛,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皇上又何苦自寻烦恼呢?我并不值得。」而且也并不相信你的真心。
龙牧归内心是震惊的,在那一瞬间,他很清楚地明白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经历了人生八苦,所以她看淡了一切,心不再起波澜,就像一个屏弃了七情六欲的出家人,他们有慈悲有怜悯,却不会有爱情。
终究她是不会给他回应的。
不,龙牧归迅速地否定了自己。
她有爱恨,否则她不会执着于针对陶玉颜,只是那恨用去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累到再不想折腾,从而将自己封闭起来,用厚厚的龟壳来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累了,所以不想再找麻烦。
是了,她如今便是这么个状态,她恨的人死了,便放下了所有,别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变得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龙牧归从没有如此痛恨一个人,即使对方已经死了,他都恨不得再将对方挫骨扬灰一遍,姝儿到底从陶玉颜那里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他顺隼吹哪切┎⒉蛔阋远运产生那样深重的影响。
第九章 原来是个挡箭牌?(2)
突然,龙牧归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再次闭上眼睛的人脸上,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我是从地狱爬回来报仇的。
她回来报仇,仇报了,那她是不是心愿一了便会离开,无声无息地走,就像那日她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心。
他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死死地握住,不,他不允许!
手上传来的剧痛迫使陶静姝再次睁开眼睛,蹙眉道:「皇上,您弄疼我了。」
「姝儿。」龙牧归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声音都不自觉地打着颤儿,「你别离开我,别走。」
「肚子……」她惊呼,龙牧归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的肚子一疼,更别提被他抱在怀里,有点压迫到了。
龙牧归吓得脸都白了,「来人,快来人。」
人很快就涌了进来,老院使又再一次请脉。
「娘娘是受了惊吓。」老院使狐疑加不赞同的目光落到了帝王的身上。
龙牧归整颗心都是抖的,嘴唇微微打颤,「她不要紧吧?」
他刚刚只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忘了她情况特殊。
见皇上也被吓得不轻,老院使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大碍,但娘娘临盆在即,还是尽量不要让她受什么刺激,不太好。」
「朕知道……知道。」龙牧归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老臣开服安神药给娘娘煎服,休息休息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陶静姝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龙牧归身上,总觉得他怪怪的。
大殿里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陶静姝躺在美人榻上已经睡了过去。
龙牧归却坐在榻边守着她,怔怔地看着她的睡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敢站得太近,他们都聪明地保持了安全的距离,静静地站立着。
他们不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那里没有免死金牌,这个时候的皇上看似平静,实则酝酿着暴风骤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发出来。
恐怕只有安然入眠的皇后娘娘才能如此泰然地面对了,他们这个时候真的挺希望皇后娘娘能及时醒过来阻止皇上可能的暴发的。
但宫人们预想中的暴风骤雨一直没落下。事情就那么令人不可思议地过去了!
*
其实只是凤仪宫中一片安然,龙牧归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儿动静的。
挽翠宫的珍妃娘娘被褫夺了封号,降级成了申妃,申是珍妃的姓氏,珍是她的封号,被夺了封号,便只能称为申妃。
申妃默默地咽下了这杯苦酒,她知道是自己当日不知进退地贸然试探惹恼了皇上。
她也知道了皇后在皇上眼中是怎样的地位――
皇后是皇上的逆鳞,触之即怒。
她后悔自己当时鬼迷心窍的张狂,可这世上却没有卖后悔药。思来想去,打探了一下凤仪宫的情况,申妃前去凤仪宫,打算补救。
小宫女见到申妃,忙去寻了双喜,双喜得知她的来意,便去禀报陶静姝。
「跪在外面?」
陶静姝的声音中透出讶异,面露不解之色。
「是的,申妃说自己冲撞了娘娘,故而前来赔礼道歉。」
陶静姝眉梢微挑,「申妃?」
双喜一脸平静地回道:「前不久皇上褫夺了珍妃封号,现在是申妃娘娘了。」
陶静姝几乎是几息之间便理清了因果关系,不禁失笑道:「我这也算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了。」
对此,双喜心里是认同的。
想了想,陶静姝摆了下手,意兴阑珊地道:「让她回去吧,烧香拜佛进错庙门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让她找下旨的那人去,别来扰我清静。」
「是。」
出去传话的是双杏,她向来是冷冷冽冽面部表情稀少,因其行事一板一眼不讲情面,眼里除了帝后再无他人,又被宫里的人私下称之为「冷面煞神」。
申妃见她出来,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双杏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跪在凤仪宫宫门前的人,异常冷淡地道:「申妃娘娘请回。」
「娘娘不原谅妾身,妾身不敢起来。」
「申妃娘娘烧香拜佛进错庙门了,这是我家娘娘的原话,申妃娘娘请回。」双杏面无表情地赶人。
申妃为之愕然,她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说,此事如何能说与凤仪宫无关?
明明皇上生气就是因为她不知进退惹到了凤仪宫这才降旨罚了她。
「我家娘娘喜静,申妃娘娘如今已经打扰到娘娘清静了。」
虽然双杏声调平铺直叙,但申妃却从中听出了警告。
双杏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进了凤仪宫,干脆俐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连宫门都让人关上了。
顶着太阳跪着的申妃有些屈辱地看着那两扇关上的宫门,袖中的手不禁微抖,但她没动,依旧固执地跪在当地。
这原本就是做给皇上看的,皇后不原谅她反倒显得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正中她下怀。凤仪宫中的陶静姝在喝了杯牛乳后,百无聊赖地朝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走了吗?」
双杏回道:「还在。」
陶静姝摇摇头,颇有点感慨地说了句,「这是在将我的军啊。」
殿里一片静悄悄。
片刻后,陶静姝的声音又响起,「成,惹不起咱们躲得起,这凤仪宫不清静咱去宫观。我还就不信了,这偌大的皇宫我还找不到一个清静的地方了。」
「娘娘,宫观还没有修……」
「骗谁呢?」陶静姝瞥了双杏一眼,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起驾去宫观。」
皇后发话了,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服从。
凤仪宫这么大的动静,很快紫宸宫的龙牧归就收到消息。
这还得了!
他再三要求别去打扰皇后清静,偏偏有人非顶风作案,这是在挑战他的帝王权威?还是挑衅皇后那向来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
龙牧归绝对相信只要皇后进了宫观,那再想让她搬出来就难了。
所以一收到消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直奔凤仪宫去阻止。
移宫毕竟是件不小的事,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起来也费时间,何况宫观那边也还得整理,这一来龙牧归赶过去的时候,陶静姝人还在凤仪宫。
龙牧归最先看到的自然是跪在凤仪宫前的申妃,但他也只是给了她冷冷的一睇,便大步进了凤仪宫。
那一眼却让申妃瞬间从头冷到了脚底板。
龙牧归大步流星走入内殿时,一眼就看到了单手扶额闭目似睡着的人。
宫人们的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罗汉榻上歪着的皇后娘娘,阳光从窗外射入落在她身上,胸腹下搭着一条薄毯,一手扶额,一手还抓着一卷书册。
凤目轻阖,神色安然,秋日的阳光洒落在她周身,让她整个人笼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从而让眉眼都染上了几分宝相庄严之感。
龙牧归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前。
睡着的她是如此的无害与美好,可每当面对他时却又是那样的淡泊冷漠,恍若他只是无足轻重的过客,不足以让她为他驻足停留。
他的目光移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突然安稳下来,她会驻足的!
就算过程会漫长一点,但结果是早已注定的。
龙牧归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那卷即将滑落的书册捡起,轻轻放到一边,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过放平,没有将她惊醒。
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她越来越难熟睡,尤其接近临盆这段日子,这让她白日精神就不是很好,常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过睡的时间往往不长,所以才越发喜欢清静。
怀孕让她的精神负担变大,心情起伏不定,这些龙牧归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也正因为如此,申妃今日的举动就让他极为恼怒。
安置好了人,龙牧归走到外间,唤来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太监领命而去。
跪在凤仪宫前的申妃很快便看到了沉着一张脸的太监。
太监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语意冷淡,「娘娘请回吧,莫要打扰皇后娘娘休息。」
申妃欲言又止,太监出来传话那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意思,她不敢挑衅帝王威严。
她在宫女的揍扶下起身,步履蹒跚地离开。
太监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招手唤过一旁的一名小太监,低声吩咐几句,小太监便转身飞快地离开。
不久之后,一道中旨便到了挽翠宫,贬申妃为昭仪,移宫另居。
接着旨意的申妃,哦,不,现在已经是申昭仪一下就瘫软在地。
而这一切凤仪宫的陶静姝却不知道。
她睡了一会儿,因尿意被憋醒,看到自己宫里多出来的那人,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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