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江晓月身边只配了一个贴身丫鬟,凡事只能交代春柳做,送她来的仆役把她放下便驾车一溜烟跑了,不给她半点儿后悔在庵前就打道回府的机会――这绝对是亲娘事先嘱咐过的,经验怪老道的,服气了。
春柳点头,「好。」
雨连续不绝,天色暗沉,远方山林消去白日的苍翠变得犹如噬人的狰狞怪兽。
庵堂的斋饭谈不上珍馐佳肴,不过是些青菜豆腐清粥小菜。
江晓月对庵堂饮食水准在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做为一个不计较口腹之欲的人,对今晚的饭却有些难以忍受,她不由得合理怀疑,今天做饭的人是不是心不在焉,做出一锅如此让人一言难尽的斋饭来。
她们主仆没去质问,但不表示别家金尊玉贵的千金不会派人去询问,这样让人难以下咽的饭菜,便是她们府中最低等的下人都不会吃的。
因为太多不满,庵堂后院一时有些人声嘈杂起来,在这黑沉沉的雨夜中莫名便多了些诡异之感。
别人都去讨说法,要求重做,江家主仆没去,但庵中也派了人过来收走了她们几乎未动的晚饭,表示一会儿做好新的送过来。
其实,江晓月挺理解那些投诉的千金们的。
人的负面情绪积攒得多了,必定需要一个宣泄口,否则很容易成为压垮自己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才刚刚开始啊……
江晓月百无聊赖地拿了些线出来打络子,打发这段莫名压抑的时间。
络子是日常打习惯的,便是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夜里的烛火暗,更不影响什么,但春柳还是多点了一根蜡烛移到姑娘近前,同她一道做些针线活儿。
闺中女儿的日常左不过便是些说些胭脂水粉、华服美饰,做些针黹女红之类,江晓月大致也没跑出这个圈子。
这次做饭的时间用得久了些,许是因为被指责后多加小心的缘故,在江晓月就要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一名小尼送来了她们主仆的晚饭。
两碗清粥,一碟青菜,一碟豆皮,两个馒头,这是比照普通闺秀的食量搭配的。
江晓月盯着晚饭看了一会儿,长吁短叹,「老天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春柳无话可说。
她继续忧伤地说:「我觉得自己还不如刚才闭着眼睛把那些斋饭囫囵咽下去,至少我还能混个肚饱。」
春柳提议,「要不婢子再去一趟吧。」
「算了,凑合吃点,一会儿你去送食盒的时候,多拿几个馒头晚上好当宵夜。」
「好。」
春柳答应,和主子分别开始用饭。
这次的味道果然比之前好多了,至少粥不再是一股烧糊的味道,菜里终于放了盐,不再是白开水煮菜的效果。
「刚才那晚饭的水准,还不如我呢。」
听主子这么说,春柳肯定了一下,单就煮白粥、炒青菜而言,自家姑娘的厨艺还是远超之前的晚饭水准的,就是现在重做的这顿,比姑娘也差上一些。
这次,姑娘可以大声地鄙视评论,她不拦着。
她们主仆都是很真诚的人。
江晓月也就一开始嘀咕了一句,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很安静,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用餐礼仪。
第一章 霉星附体的千金(2)
饭后,时间已经很晚,外面的雨似乎又有增大的趋势。
春柳将碗筷收拾到一起,「婢子把这些送到后厨。」
「路上小心些。」
「晓得。」
春柳将食盒挂在臂弯,一手撑伞,一手打着灯笼缓缓步入雨中。
目送贴身丫鬟离开,江晓月继续去打络子,又不禁想,风雨交加、深山庵堂、红粉佳人、年轻士子,怎么看都不会是平安无事的样子啊。
果然,春柳回来的时候顺带给自家姑娘带来新的小道消息。
「姑娘,您说巧不巧,这些士子中有一个还是来庵中上香的姑娘的哥哥,妹妹心疼哥哥,于是便想兄妹两个同住一个小院,庵主却是不许。」
江晓月嗤之以鼻,「许了才是脑子有坑,非出事不可。」
春柳点头,「谁说不是,心疼自家兄长,只管贴补些吃用过去,派人过去照顾也使得的。哪里有让人到后院来的,让别家姑娘怎么办。」
「自私罢了。」所以才不会设身处地替他人着想只想自家。
「那哥哥也不是个好的,哪有一个大男人硬往女人堆里钻的,轻浮。」这样的男人连她这样的下人都高看不起来。
江晓月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头。
「今天有些凉,姑娘洗漱还是加些热水才好。等一会儿,庵中师傅送热水来,婢子再服侍姑娘洗漱,婢子现在先帮您把床铺好吧。」
「嗯。」
江晓月站在窗前,隐隐还能听到雨中传来的人语,那边的官司且还没完呢。
过了一会儿,庵中杂役果然提了桶热水过来,春柳道了谢,又给了对方一串小钱打赏。
送走师傅,关闭了院门,春柳这才折身回屋伺候自家姑娘洗漱。
摘掉珠钗,拆掉头上的发髻,江晓月一头如瀑青丝便披散在了身后。
收拾停当,主仆俩便准备歇了,只留一盏油灯起夜用,然而两人躺下还没一刻,甚至都还没睡着,外面便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春柳一下便惊坐而起,听到床上传来动静,出声道:「姑娘莫起了,婢子去看看情况。」
春柳匆匆挽了发,披了件衣服起身,站在屋门口隔着院子喊了声,「谁呀?」
一个女声说:「施主,方才庵中又有房屋损坏了,实是没地方安置人了,还请施主善心让出院中空房吧。」
「你们知不知道礼仪,大晚上的,我家姑娘都已歇下了,哪有这黑灯瞎火扰人清静的。我们府上若非为了清静,何至于为我们姑娘订下独院静养。客人是你家客人,有了事情主家不寻法子,反倒是让同样身为客人的人帮着解决,哪有你家这般做事的?」
春柳小嘴巴巴地一通讲,讲得院门外的人登时歇了声,暗想着,好泼辣的丫鬟!
「也不必拿菩萨心肠来说事,我家姑娘素日也和善,但为人处事有各家的底线,断没有被人这样按头强逼的,我们江府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家。门我是不会开的,你们走吧,另寻他处菩萨施舍善心去。」
院门外静悄悄,唯有「砰」的一声,屋门关上的声响在雨夜中分外响亮,院门外的几个披着蓑衣的人彼此看看,无奈只能再去别处相求。
春柳一进屋,便听到姑娘的轻笑声。
「姑娘……」
江晓月笑道:「没事,回得好。庵主自己的云房不肯让出来,偏要来叫旁人发善心,哪里像个心怀慈悲的出家人,自家都做不到的事,如何强求旁人做到?」
春柳放心下来,狠狠点头,「就是。」再说了,深夜雨大,黑灯瞎火的,她们主仆独身在此间,自是要千万加小心的。
「睡吧,只怕明日还有情况。」说着,江晓月躺下。
春柳轻应了声,「嗯。」
翌日,江晓月主仆起得比较早。
如今庵中情况复杂,春柳没敢像昨天一样早早起来到外面打听消息,然后再回来伺候姑娘起身,而是老实等姑娘睡醒了,服侍她梳妆整齐,这才出门去。
春柳这趟出去倒没花费多长时间。
大雨又下了一夜,庵里的情况又变得恶劣了些,平时庵中香火也还旺盛,怎么房屋如此不禁风雨?平日难道都不及时修缮维护房屋的吗?
这不是一句「年久失修」就可以解释的,只怕其中少不了某些肮脏之事。
昨晚来叩她们小院门的人,有一个在离开时在雨中摔了一跤,脚受了伤。
春柳趁着摆饭的当口快速地把情况跟姑娘讲了一遍,江晓月没说什么,只在她摆好饭后便安静用饭,她也端了自己的饭到一边去吃。
吃完自己那份早餐,江晓月放下筷子,春柳急忙将准备好的温手巾递过去。
江晓月擦了擦手,这才道:「这里如今是个是非之地,咱们尽量避免出去与外人接触。」
「是。」
原本家里是准备让江晓月在庵里待半个月的,东西也就相应准备得很充足。怕她在庵中无聊,笔墨纸砚,外加话本诗集若干,让她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她让春柳给自己铺纸研墨,准备练会儿字。
这会儿雨停了,打开窗户,山里的凉意便进了屋子,此时看远山,又是层峦叠嶂,犹如仙境。
远山景色不错,江晓月遂改主意,不写字改画画了。
江晓月的字还好,画就差些,但凑合也能看,并非见不得见人,随着时间过去,一幅雨后山林渐渐在宣纸上呈现出来。
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江晓月放下手中笔,自言自语道:「勉强还能看。」
「姑娘画得很好啊。」
「你的水准就别点评我了。」江晓月忍不住笑。
春柳也笑。
一作画时间过得很快,一不小心大半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春柳将沏好的茶水递过去。
江晓月接过呷了一口,往书案后椅中坐了,撩了眼皮朝桌旁的人看了一眼,「困在庵里人多,山下的人肯定会想法子,咱们大约困不了多久。」
春柳面露迟疑。
江晓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勾唇一笑,「若没有那群士子,许可能还会久些,但他们是临时聚会游山,不像庵里这些人多是原本就要在此住些日子的,他们长时间不见人,家中自会有人来寻。」
春柳恍然,「然后就会发现山路阻塞,自然会找人疏通,我们就可以离开。」
「孺子可教。」
春柳笑嘻嘻,「是姑娘调教得好。」
「客气客气。」
主仆两个不由得相视而笑,这时院门传来被人轻叩的声响。
门其实并没有关,来人叩门也只是礼貌提醒院里人有客人到,春柳扭身出门去看。
江晓月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转出了书案,往中堂去。
有客来,主人自当待客。
见到一个嬷嬷站在院门口,春柳几步上前。
「昨日不知是忠勇伯府的姑娘,今日我家姑娘差了老奴前来告罪,还望江姑娘海涵。」
「嬷嬷多礼了,出门在外难免遇到麻烦,若非我家姑娘实无法与他人同住,原该是搭把手的。」
嬷嬷连忙说:「不敢不敢。」
「嬷嬷既来了,便随我去见见姑娘吧。」
「应该的,应该的。」这正是嬷嬷来的目的。
挽着低髻,只簪了银簪花钗的蓝衣嬷嬷随着春柳走进了屋子。
单看穿衣打扮便知主家是什么来历,江晓月心中有数,端坐椅中只淡淡看过去。
「老奴是光禄寺署正赵大人府上四姑娘身边伺候的,昨夜因房屋漏雨,才请庵主帮忙,不想因此惹了江姑娘不悦,故而我家姑娘派老奴过来给江姑娘陪不是。」
江晓月语气平静地说:「倒也不必因此事道歉,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罢了,东西拿回去,也替我向你家姑娘道个不是,帮不到她我也抱歉。」
「江姑娘仁厚。」
「去吧。」
「老奴告退。」
春柳将人送了出去,之后折返回来。
「这赵四姑娘倒也是个知礼的。」
江晓月只是笑了笑,未予置评。
不好出院子,她便起身到院中小站。
大红衫子,粉白襦裙,腰背挺直,仪态端庄,一手在前,一手负手,嘴角轻扬,眼望远方,光让看着就能感觉到对方心情不错。
春桃心中一叹,她家姑娘明明如此美好,婚事却不太顺遂。
外面倒没对姑娘太过不利的流言,但隐晦不明,半说不说的反而让外面的人对姑娘多有猜测,什么身有隐疾,不善与人交流,内向,孤僻……总之吧,婚事就不顺遂。
这次从秀水庵回去,估计名声会更不佳,夫人这次好心办坏事,不知道会不会懊恼大悔……十之八九会的吧。
有人从院外走过,劳师动众的,连丫鬟带嬷嬷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位华服少女走了过去。
春柳看了咋舌。
江晓月也看见了,也有点儿好奇,问丫鬟,「她这是去前面?」
「好像是。」
「庵堂、才子佳人、大殿偶遇。」江晓月陡生感慨。
姑娘围观八卦的语气简直太明显。
春柳无奈询问:「我们要去看吗?」
「不去。」江晓月拒绝得直接又干脆。
「那姑娘不好奇啊?」
「想像有时候比现实还刺激呢。」江晓月一副「你不懂」的表情。
很难想像您都脑补了些啥,总感觉可能也许大概会有点儿叫人脸红。
不过江晓月主仆虽然不去,但还是有其他喜欢八卦的人,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有其他人也去了前殿。
来庵堂礼佛是很正常的事,而且青天白日,身边丫鬟嬷嬷相伴,就算男女遇见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
哪个少女不怀春啊,纷纷想着光明正大遇上如玉公子。
那些到庵堂借宿的士子们也都有书僮侍从在侧,初来时的狼狈早已清理干净,如今又是衣冠楚楚的青年才俊模样。
珠围翠绕的少女们如枝头花朵娇艳绽放,仪表堂堂的书生温文儒雅,可不是能上演些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
「少爷,您真不出去?」扒在门边偷看了半天的书僮石墨,忍不住跑回殿角打坐的少爷身前压低了声音问。
「君子不取。」
少年修眉朗目,玉冠束发,身着一件蓝衫,宽肩窄腰,即使在蒲团上盘膝而坐,依旧腰背挺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明朗英气。
年不过十七八,真是俊俏少年郎,风流不自知的年纪。
「夫人可是很着急少爷婚事的。」
「多嘴。」
「这天好不容易放晴了,出去透口气也好啊。」石墨继续锲而不舍地游说。
「自己去。」
石墨认输,自顾自又跑到门边看热闹,后来又跑出了庵里供士子们暂时借居的偏殿,去跟别家书僮一起八卦看戏。
待在偏殿未出去的不止温子智一人,还有几个正坐在一块谈诗论文。
早在被困山上时,温子智就已经后悔了,他就不该一时兴起答应跟这帮士子一起行动,简直傻透了,就像妹妹说的那样,又胡闹又愚蠢,整体脑子都堪忧。
真正知书达礼的闺阁千金此时必然不会出现在前殿,她们避嫌尚且不及,而勋贵女眷又哪是那么容易让人接近的,身边三尺不知会有多少阻碍,遇到个剽悍的,直接能抽飞登徒子。
想到妹妹的英姿,温子智不自觉柔和了眉眼,满含笑意。
女孩子嘛,剽悍一点儿才不会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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