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匈奴人箭矢上的毒有解,只是寒冬初始,解药的材料难寻,才会被伊稚斜单于断定为“秋后蚂蚱”。而这些药材却是卫无忧最不缺少的,毕竟他们垦田之后设了许多暖房,专供于大军药材的也不少。
“只是,小公子还得做个心里预备。孙疾医与江齐医士说,那残肢没法缝合,只怕往后都废了……”
卫无忧全副注意力放在刺儿的命有救上,欣喜过望,连连摆手道:“有没有那只手臂先不论,无论怎样他都是吾的贴身小僮。要用最好的药救回来!”
来人得令,躬身退回实验室方向,卫小四则执拗地继续立在雪中等候着。
他一日内滴米未进,早就撑不住了,如今知道刺儿还能活,一时有些感慨。曾经在侯府中,只有他跟刺儿埋头苦干的那些无用之事,今日似乎都成了有用之功。
小萝卜丁半哭半笑的样子落入卫不疑眼中,叫他也湿了眼眶。
卫不疑做兄长的,这时候得有个样子。索性勾手揽着忧弟,给李陵递个眼色,一左一右便架着卫无忧去了前殿。
殿中已有人上了小菜粥羹。
南风低声:“如今云中城门紧闭,要等待救援。公子委屈了。”
卫无忧摇头,看向殿外大雪:“百姓们的余粮和炭火如何?”
南风:“公子安心。今岁陛下免了献银,百姓们的口粮自是富余,至于炭火木材,先前援太原水灾,换回一批煤炭,不知是否得用。”
卫无忧难得有了一丝笑脸:“有用,有用。”足够他们撑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便可。
一餐简饭用过之后,直到午后寒阳西斜,实验室内总算有了动静。
刺儿被人小心用担架抬了出来,安置在最近的一处小院中,寻了个暖和舒适的寝屋。
卫无忧原本要带人回自
己院中,他这回真被吓到了,只想时刻守在刺儿身旁照应。还是南风提了一句“公子院落地势最高,不好搬运”,才叫他让步作罢。
担架上的人被纱布裹了个严实,许是用了麻药的缘故,人还昏迷着。
卫无忧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毒?”
江齐看了一眼孙疾医:“二位疾医同时施针,再按时用药,应当可解。”
卫小四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激动地点头又点头,几次想说话,都从喉间哽住没能继续。他是真的害怕了,也是真的对这份失而复得感恩。
寝屋中的炭盆烧得很旺。
刺儿睡着了,唇色苍白,起了很多裂口,卫无忧静静看着刺儿的面,眼神止不住飘向他的右臂:“缝合术无法进行,是因为断肢的保存状态不够标准。南风,去两位墨家的先生来一趟吧。”
若有可能,他希望刺儿醒来之后,能获取一个“用义肢替代断肢”的好消息。
……
云中等待救援的日子是难捱的。
与伊稚斜单于约定的五日之期很快便到了,好在老天帮忙,再降暴雪,又把他们堵在了半道上。
留给伊稚斜的时间不多,虽然已经拦截了卫无忧这方派出的人马,云中城外驻地的余兵也被包围困住,他依然没有大意。
第九日,伊稚斜便带着人马清出一条道,兵临云中城下。
他看到城墙上架起的猛火油柜,再望见高出数丈的坚固城墙,脸色已经难看许多。
云中城墙加固是在几个月之前,那时候,霍去病正打得他们遍地开花,哪里有心思派人打探大汉边城的消息。
伊稚斜蹙眉,对郭解那点淡薄的信任彻底土崩瓦解。
匈奴人不懂得何谓基建,也不知大汉如今不只是马具盔甲有了变化,许多工程技术亦是更新换代,早已与从前不同。
他仰头看着面前高十几米的城墙,砖石牢固,外头似乎还抹了一层旁的材质,滑溜溜没处下脚。城墙前甚至还横亘着一条护城河,便气不打一处来。
郭解亦是诧异,继而阴了面色:“大单于,那疫鼠……”
伊稚斜冷冷:“鼠疫之事莫要再提,还不若引弩车来,再放箭火攻。诺里,吩咐下去弓
手准备。”
城外精骑要火攻之事很快传入卫无忧耳中。
卫小四叹气,知道接下来只能靠他们守城等待应援了。
小家伙手指着自己新绘制的简易舆图,道:“吩咐北城按照原定计划严阵以待。箭矢射不了太远,幸而北城这片本就是两座官邸,叫人收拾了易燃品,准备水缸灭火即可。”
城中卫兵和民兵领命,分工明确执行下去。
此后六日,卫无忧掰着指头,一一应付着匈奴人搬出的床弩、攻城车等花样,一刻也不敢放松。
床弩这东西是专为攻城设计的弩箭,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
其威力强,射程远,三四个士兵一同操作下,便可将成排的钉深深钉入城墙中,再由攻城兵攀爬上去,入城,夺闸楼,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迎大军入内。
匈奴人原本对此信心满满,这是他们学汉人的,也是攻城时最为拿手的,必不可能失误。
然而,伊稚斜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云中城的城墙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钉子扣进去,人却很难在冰上攀爬,加之城楼上猛火油柜的攻击,匈奴人吃了小亏,很快撤回去。
伊稚斜领精骑攻城第六日,云中封闭城门守城的第十五日。
战事发生了变化。
天放晴了,一夜之间雪水和冰开始融化,攻城战已经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这便是单于所要的时机。
朝阳高挂长空。
匈奴人叫嚣着,后浪拥着前浪,一批批攀爬上云中城墙,似乎无所畏惧。
城墙之上的闸楼内,卫无忧亲自坐镇以安军心。
卫不疑与李陵原本不肯,但情势危急,只好应下。此刻见闸楼之外的城墙上已经打起来,卫不疑再不肯退让,拉过卫无忧交到南风怀中,便要他护卫好人撤回东城府邸内。
那里还有最后一道防关,定要护住忧儿,直到最后一刻。
城头上杀成了一团,城墙外绵延的泥泞荒原上,有隆隆马蹄音奔驰而来,那是千军速援而来的生机。
单于自知逃脱无望,大计无望,仰天冷笑几声,便亲自与奔赴而来的汉将拼杀起来。
长阳之下,贼首霄小无处遁形。
日夜奔袭之后,带着期门精骑赶回来的骠骑将军坐于乌啼踏雪的汗血马之上,一杆长戟奋力刺穿了匈人挡在伊稚斜面前的胸腔。
单于驭马侧身,望见霍去病一双满含怒气的眸子,咬牙道:“冠军侯!”
城墙之上,卫无忧推了推南风,欣喜若狂,大吼着指向城下:“是阿父!南风,二兄,陵阿兄,是去病阿父回来了!”
这稚嫩的童声中饱含情绪,顿时感染了所有将士们。
“冠军侯回来了!”
“上啊!跟骠骑将军杀尽匈奴人!”
寒阳天下,霍去病仰头冲卫无忧在的方位一笑,手中长戟直指单于,一字一句道:“忧儿,看阿父为你砍下单于的狗头!”!
第128章 128
战戟刺破了风雪。
拔出腰间环首刀挡下。
刀尖折射着银芒。
“唯。”
问。”
疲。
患。
……
汉的二殿下才对。”
卫无忧:“……”
!
第129章 129
是一点也没兴趣。
卫无忧:“……”
于他自己也是。
卫无忧皱眉。
储君吧。
得我脸红了。”
……
开去瞧。
!
第130章 结局(二合一)
安车绕道中原,辘辘西行。
卫无忧和达达巫朵并排坐在舒适的车驾内,点着此行带出来数目不小的银钱,相视笑起来。
卸下了一众身份,他终于能只做回卫无忧了。
卫小四浑身放松又嚣张地冲南风嚷道:“你说东闾家能办妥吗?”
南风隔着安车半敞开的车门,驭马淡淡回:“公子要用田庄换取现银,东闾家主不是俱已办妥么?”
那些换出去的田庄,都是并州最靠近河南郡的两郡交界处的地产。
卫小四懒洋洋:“我问的并非银钱。”
南风无奈:“公子既然选择让宛城东闾家相助,便是相信以东闾姑娘与郎中令之力能安置妥当。”
卫无忧要的就是这份宽慰,笑了:“你说得对,有光光阿父坐镇长安,他定会明白的。”
南风见小公子总算有了笑脸,长舒一口气,问道:“公子昨日说取道中原,出凉州,可是心中有了具体的路线?”
卫无忧扬起下巴,一脸骄傲道:“那是自然。”
“你们看……嗷,南风看不到,那我说给你听!咱们从中原往西赶赴大宛,须得经过姑师(车师最初名字)、焉耆(又称乌夷)、龟兹之后,到达如今的新乌孙王都,便可送巫朵回家。”
这条路并非卫无忧发现的,乃是闻名于世的“丝绸之路北道”。
陆上丝绸之路的链接和互通,带动了大汉之后的帝国与西域诸国友好往来,这一点,不只表现在商贸经济繁荣,更是之后数千年“屯垦”上的扩张。
卫无忧生在将门,长在将门,自然也就明白一个道理——
远征粮饷最重,无论运输多便利,都比不得本土屯垦所带来的裨益。
卫小四想到这里,语气中带上了跃跃欲试:“我们先去姑师。听阿父说,姑师地处西域诸国间最重要的战略要道。从前匈奴尚强时,要从高原穿去天山以南,也同样绕不开此处。”
南风应和:“姑师确实是出关必争之地。”
也正是因此,从天汉二年之后,大汉与匈奴才会有所谓的“五争车师”之战。
历史上的天汉二年,霍去病、卫青早已作古,赵破奴攻
占车师却无力控制,导致它一度附庸匈奴。
而今,匈奴虽破,漠北残余下来的旧部妇孺却没有一个妥善的安置方法。如此,只要草原尚在,匈人的游牧者习惯延续,下一个“北匈奴”便还会如此生生不息。
大汉要安定,便得趁着这个机会向西、向北屯垦,加快在西域三十六国设立都护府之事。
卫无忧一念至此,点了点自己画的简易舆图:“我们去姑师王的牧地,高昌古城。”
南风听出卫小四语气中的兴奋之意,再联想到他刚着东闾家换置的银钱,眼皮一跳,总觉得小公子这是又要搞事情了。
罢了,若公子能安安宁宁什么都不做,那才真是稀奇事了。
……
冬日总是难捱,今岁更甚。
距离云中城发丧,已然过去一月有余。长安城内却气压低迷,终日笼罩在愁云之下。
椒房殿内。
刘彻坐在皇后的西花房内,望着卫子夫三年前与两个孩子手植的一株冬梅,怔怔出神。
那梅树精心养护了三载,今冬正正好能开花了。
皇帝陛下起身,给树干上裹了一层棉麻自制的冬衣。将要不惑之年的刘彻,就这么蹲在梅树边上,嗅到红梅梅香,丝毫没有察觉到泪跌出了眼眶,早已失了往日的帝王威仪。
伴在一旁的四喜张了张口,终究没能开口劝慰,只把背又刻意佝偻下些许。
刘彻罢朝已有小半月。
这半月来,他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受了刺激,竟将朝中大小事务交由大殿下刘据代为处置。
匈奴已破,朝堂上暂时也没有值得帝王亲自操持的要紧事,因而,这回内外朝出奇一致的没有上书纳谏,痛斥刘彻。
或许他们也清楚,并州发丧的这一位真正的二殿下,不只是陛下一人亏欠。
他们中的许多人,同样是幕后推手之一。
卫无忧出长安之前,做过的事情太多了。
整个长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他出过力的影子。也正是因此,人心中的愧疚才会被放大,成了自己也无法忽视的情绪。
卫子夫立在廊下,瞧了帝王的背影许久。
北风吹过,红梅零落飘摇,刘彻
便怕了,哑着嗓子疲惫吩咐四喜:“去,花奴想办法把这梅树给朕护起来。再掉一丝花瓣,整个西花园的僮仆便不必留了。”
四喜心肝儿轻颤,硬着头皮应下,疾步退下去,兜头就撞见了长廊上的卫皇后。
卫皇后身侧,还引着大殿下。
四喜正想见礼,被卫子夫挥手免去:“陛下又在伤怀了。”
皇后的面色瞧着也不大好,但不知为何,四喜总觉得比起失子之痛,这更像是累出来的。
朝堂之事,大殿下骤然接触,尚不能独断,卫皇后要避免干政,前些日子只得请以霍光为首的九卿多加照拂。
如此操劳,可不得累着了。
四喜压下心中那一点灵光一闪的疑惑,拱手道:“正是,君上近日常来,方才瞧见那红梅零落,许是想到……发了火,仆正要吩咐花奴们去想法子护住这红梅的花期。”
卫子夫侧目又看了一眼远处的人,眸底幽深,也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片刻,她道:“梅树手植三载,予竟不知,陛下也如此爱他。”
四喜不知该说些什么,袖着手垂眸静听。
卫子夫:“你且去吧。郎中令入宫有事启奏,你稍后告知陛下一声,今日便叫据儿先去听过转达。”
四喜连连应是。
卫子夫又瞧了一眼那株遗世而独立的红梅,带着刘据转头离去,前往未央宫偏殿。
大殿内,霍光已然恭候多时了。
卫无忧尸身尚未寻到,刘彻便不许任何人为他着丧服。饶是如此,霍光、卫子夫、刘据、董仲舒等人也像是约好了一般,换上白袍,卸去了玉饰组佩。
几l人的眼角都是红的,眼青中又有血丝,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疼。
霍光上报了北军的变动和皇城护卫排布之后,便默下声来。
卫子夫挥手叫人退出去,着大长秋在外守候,才道:“此番,仲卿与去病等人的封赏实在是太重了些。我总是担心……”
这二人此番破了匈奴,卫青由大将军封为大司马大将军,霍去病也一跃变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武帝罢太尉,置司马,本就是为这二人早早预备好的。
除此之外,跟随舅甥二人出战
的数十位将军也都得了厚赏。没有爵位的便给个列侯,有了的便重金赏赐,就连李广此番都间接圆了梦。
飞将军此战虽无建树,但学会指南针后,倒也没拖后腿。加之李敢、赵破奴援救云中有功,都被封了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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