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认真听着,正要再提问,上林苑内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惊得林中偶尔有一些细微响动,当是御苑内的野生动物们被吓到了。
两个小家伙都愣住了。
卫无忧扭头看向南风:“上林苑内那么大的雪,还有军营士兵在里头演练嘛?”
南风犹豫了一下:“是陛下听闻这一带有狐出没,起了兴致,要来御苑内围猎。”
卫无忧和司马迁对视,默契的没有开口吐槽。
很快,有一道领先的马蹄声靠近,马背上的人正是刘彻,似乎是锁定了猎物,皇帝陛下很快从箭筒中抽出箭矢,搭弓射出之后,这头便听到利刃穿破长空射中什么东西,紧跟着传来动物的嚎叫声。
卫无忧:“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不像是狐狸叫?”
司马迁:“肯定不是狐狸。”
南风淡淡:“应当是熊崽子。”
话音落,卫小四还没反应过来,远处便有秦岭黑熊愤怒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南风又补充:“今冬来的突然,秦岭黑熊应当还没有冬眠。陛下这是射错猎物了。”
一时间门马匹嘶鸣,双熊狂吼。
禁军高喊护驾的乱象中,司马迁不疾不徐掏出随身的小本,写道:“帝喜骑猎,一年猎四次,分为春猎,夏猎,秋猎与冬猎。元朔六年,陛下猎狐不中,误射幼熊,惹母熊遁逃而去。”
卫无忧:“……”
不愧是你,春秋笔法的代言人。!
第90章 90
文字是有魅力的;
有些时候,也会自带原罪。
卫无忧并不想被牵连,索性用幽怨的小眼神望着司马迁。
司马迁很淡定:“阿父与我都想修史书,先记下来一些所见所闻,往后总会有用。”
卫四小公子:“……”
崽,什么都记只会害了你。他突然明白了,司马迁往后应该是轴到被宫刑的。
总算催促着司马迁将小本本收进怀中,卫无忧舒了一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从蔓枝桠遮掩下的皇帝陛下那头。
刘彻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退居到了大后方。
母熊应当是寻着气味一路追赶来的。一场大雪将地面所有的生物痕迹掩盖,它的储备还不够多,又丢了孩子,焦躁不安的情绪叫它时刻处在狂暴边缘。
而被刘彻误射的小熊崽,正满地打滚呜咽着,叫卫无忧这头听着都心疼,以为小崽子受了重伤。
萝卜丁迈开短腿,深一脚浅一脚到了靠近“隔离带”的边缘。这人工刺蔓是刘彻命人隔开的,说是嫌他种的田不具备观赏性。
这回好了,刘小猪把自己隔进动物园里了。
卫小四随手将一本册子卷成喇叭装,还是司马迁出门前硬塞给他的东方朔汉赋集,开始使用扩音器沟通:“老姨夫!”
刘彻被吓得虎躯一震。
好在南军首领蔡卫尉认得卫无忧,今日提前清场时,也知晓卫小公子要在这头忙农活儿,连忙跟刘彻报了一声。
猪猪陛下蹙眉:“胡闹,南风,还不先送小公子回去?”
待会儿母熊闻声寻来,万一穿过这些荆棘直奔他而去怎么办?皇帝陛下一想到误伤了熊崽子,第一反应便是母熊也会来报复他的儿子。
此刻,刘彻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揪心锁眉的样子与天下父母并无二致,是出于本能的关怀。
卫无忧被刘彻突如其来的凶劲儿弄得莫名其妙,只能理解为皇帝陛下这是丢了面子,在发脾气。
南风用问询的眼神无声请示着萝卜丁。
以他的武力,带卫无忧安全撤离不成问题,余下的事情但凭小公子吩咐。
“在保证公子性命无忧的前提
下绝对服从”,这也是陛下当初给他的死令。
卫无忧沉吟片刻,再次活用扩音器:“陛下,您不是猎狐狸吗?为什么会猎中熊崽子?”
这一声中气十足,直击人心,数百禁卫军听了个清清楚楚。
刘彻黑着脸,觑一眼不远处山坳里还在矫情打滚的熊崽子,驱马穿过稀疏丛林,来到荆棘另一侧。
皇帝陛下咬咬牙,低声道:“朕就没猎中它,只是擦过它的皮毛而已,箭现在都扎在雪地上!”
卫无忧:“……”
您可真菜呀,还不如卫不疑的靶子准。
这大概就是又菜又爱玩的典范吧。
事情比他预想的要好,这让卫无忧有了几分把握。
黑熊天性警觉,是一种会预判对方意图,并因此而调整自己的攻击意图的动物。
这物种在后世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主要出没地就是秦岭一带,他来西汉的时候,后世的数量已经不足一千头。
卫无忧了解了事情的情况,动了心思想帮这对黑熊母子。若他不管,它们怕是免不了被禁卫军围剿猎杀的下场。
毕竟,这事儿确实是刘彻挑起来的,并非黑熊主动伤人。
时间不多,母熊片刻将至。
卫无忧商量道:“陛下,您能不能放了它们?”
刘彻是见识过黑熊的残暴的,闻言只当是小孩子的善良童稚,摇头道:“熊崽子可以留下,母熊不行。”
卫无忧攥着手看他:“熊崽没有阿母带着教导,怎么在这百兽共存的秦岭里面求生呢?老姨夫您难道要亲自养它吗?”
皇帝陛下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眼神一黯,不免想到了自己身上。
皇后她,也会这般忧心吗?
他对无忧是不是真的太残忍了些……
刘彻心中堵得慌,垂眸对上忧儿的视线,却只看到这孩子神色清明,双瞳中只有一片澄澈与真挚,将他略显狼狈的身影完全映入其中,无所遁形。
皇帝陛下的心一下子就偏到了姥姥家。
见刘彻犹疑了,卫无忧连忙再进一步:不如我们就两手准备,先按我说的试一试,若是母熊还有攻击意图,您再按您的想法处置?”
刘彻收拢自己差点就要流露出的情绪,佯装勉强点头同意了。
撇开感情不谈,猎杀母熊今日确实是下下策。
即便是他,也鲜少围猎黑熊。帝王向来喜好以此标榜自己的雄姿威武,但谁也不愿意被史官记上一笔,是失误惹了冬眠的熊。
卫无忧见刘彻点头,连忙招呼他身后的卫尉:“蔡叔父,还麻烦您叫人把猎来的兔子慢慢丢给小熊崽,随后只需要叫禁军暂且收起兵器,缓缓后撤。不要高声说话,也不要有攻击意图。”
蔡卫尉应声照办,还多丢了一头野猪在旁边,应当是留给母熊的。
刘彻沉默看着,心中有一丝怪怪的。
很快,咆哮的母熊就杀来了。它走动之间,带的大地和树梢上的雪飞舞成一团,白茫茫的天地之中,只留下它一团怒气逼人的黑。
禁军以卫无忧所在的方向为背,将刘彻护佑在最后。
而刘彻眼神虽然看着黑熊,开口却是对卫无忧说的:“待会儿若是打起来,南风,你带小公子上树,务必保他全须全尾回去。”
南风未应声,卫小四悄悄咬耳朵:“老姨夫,我们有仇吗?熊会爬树,黑熊更是爬树高手。”
刘彻满头黑线:“……那你们就骑上快马……”
卫无忧:“熊在上下坡,跑起来可比马还快。我们倒是可以赛跑~”
刘彻破罐子破摔:“那你就站着看吧!”
卫无忧十分赞同的点头:“您说对了,默默站着最安全啦!”
刘彻:“……”
山坳里,暴怒值将要拉满的熊妈妈本来想要狠狠报复这群人。方才小熊的叫唤声中,已经透露出被谁伤害受到委屈的意味。
母熊仰天大吼,定睛一看,就瞧见自家孩子已经止住哭啼,正抱着一只野兔啃啃咬咬,一不小心还来了个前滚翻,仰面躺在了雪地上起不来了。
母熊:“……”
禁卫军们明显能感觉到,熊母子的气势变弱了一些,但它依然很警惕,对着人群这头呲牙威胁一番,一边作出要进攻冲撞的举动,一边分神查看熊崽的状况。
它将熊崽子顶着翻了个面,发现这熊孩子只是掉了一缕毛,连皮都没擦破,便沉着声嗷呜嗷呜凶了几
句。小熊屁股坐在冰凉的雪地上,仰头接收着老娘的雷霆震怒,本来就不存在的脖子顿时更缩没有了。
母熊最大的焦躁来源没有了,但对这么多人的出现依然不放心。
它保持着随时要进攻的威吓姿态,鼻子凑上小兔子嗅了嗅,发现是新鲜的,还沾了人的气味,有些明白过来了。
看着母熊慢慢平息下怒气,刘彻没忍住,眼神多瞄了无忧一会儿。
小家伙双目亮晶晶的,一瞬不瞬观察着黑熊母子的反应,以便对部署做出及时调整。皇帝陛下这么瞧了一会儿,又给自己洗脑“他这样的性子在皇宫也不是好事”。
就让他自由一些,朕好好补偿便是了。
司马迁留意到刘彻时不时投射来的视线,凑伸手戳了戳卫无忧的后背:“陛下在看你吧。”
卫小四茫然抬头:“老姨夫,我又怎么啦?”
刘彻摆摆手表示没事,转移目光,心中给太史令家的小子打了个大叉。
真没眼色,还不如太史令那个顽固老臣呢。
母熊的心里预设是需要时间来慢慢缓和的。它围着兔子转了一圈,又扒拉着野猪给丢到一处,然后拱着小熊崽子起身,一路托着它的屁股催它上树去。
卫无忧忍不住展露笑颜,又不敢在这时候惊动母熊,只能蹑手蹑脚悄声道:“老姨夫,快要成功啦。”
刘彻瞥他:“怎么讲?”
“所有的母熊都会天然保护小熊,这是他们的母性本能,就跟我们的阿母一样。只要让它们感觉到小熊不会受到危害,而我们只是误入了它的领地,它就有可能进入防御状态。就像现在这样,催赶小熊上树,自己在树下守护着。”
刘彻听个小孩子提起母性,除了新鲜之余,胸中好像有了一点明悟。他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日子,有阿母护着,无论宫中宫外,他都比眼前的熊崽子还要闹腾着肆意长大。
相比之下,忧儿就……
皇帝陛下蹙眉,总觉得今日的自己怪怪的,看什么都能想到臭小子可不是一桩好事。
他不愿在无忧面前表现出来,嘴硬瞎扯道:“什么叫它的领地,这是朕的上林苑。”
卫无忧的沉默震耳欲聋。
刘彻这时候
也觉得不自在,又不想怪罪臭小子,瓮声问:“现今可以走了?”
卫小四连忙摇头:“等小熊崽完全上了树,您才可以带着禁卫军慢慢后撤离开。可不要前功尽弃呀。”
司马迁也在一旁目光灼灼盯着。
皇帝陛下确信无疑,他若是不这么办,太史令的儿子回家绝对要给他老子告状。
马蹄下的雪已经被踏成泥泞一团。
数百人的队伍静悄悄的,耐心等候着这对黑熊母子。
上树的小熊很笨拙,但是有黑熊爬树的天赋在,趁着刘彻他们讲小话的时间也就上去了。母熊回身面上众人,无声催促着他们离去。
今日冬猎实在有些意思。
刘彻一路出里头驾马出来,发现这一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亲手猎到的野猪和山兔都喂了熊口。但他却难得的心情大好,竟比围猎时满载而归还要欢喜一些。
皇帝陛下驭马,到庄子大门前,追上了折返回来的卫无忧小朋友。
卫小四还挺惊讶:“陛下,您不回未央宫吗?”
刘彻下马,拿鼻子轻哼一声:“怎么,舍不得招待朕?朕才刚来呢,你就急着赶朕离开。”
今天的猪猪陛下很奇怪。
小萝卜丁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摇摇头道:“……当然没有,您想吃什么,南风吩咐人去准备。”
刘彻还挺不客气,带头往庄子里头走,熟门熟路的当是自己家:“你看着弄吧,朕的猎物里还剩了两只兔子,都交给你了。”
距离用小食的时辰还早,时间充裕,卫无忧索性给南风说了鲜锅兔的做法,叫大灶上的厨娘们试试手。
小家伙说的头头是道:“今年的鲜花椒保存的好,麻劲儿十足,到时候热锅子做出来馋的您直流口水!”
虽然没有辣椒这味料,但是用胡椒粉和茱萸红代替,应当也能做出六七分味道。
刘彻但笑不语,算是默许了他的菜单。
一路往庄内行去,又有几个小管事来跟卫无忧汇报近日的进度——
“小公子,钢锭已经能够批量产出,但锻钢成型还得琢磨些时日。”
“您要的三处沼气池已经建好了,最新的一处连通猪舍和河边的池塘,
果真能做到供应部分鸭饲料和鱼饲料。”
“……”
皇帝陛下听得津津有味,还有心思调侃小家伙:“好啊,越来越有个话事人的样子了,你在书肆也有这般认真态度,朕就不必替你跑前跑后,吩咐这个嘱咐那个了。”
卫无忧这回可算明白了。
原来罪魁祸首不是光光阿父,而是这个吃饱了撑的猪猪陛下。
小萝卜丁有些来气,都不想搭理刘彻了。
刘彻挑眉,正想解释些什么,南边呼哧呼哧跑过来两个人,正是江齐与李芙蕖。大冷的天儿,女娘一身粗麻短衣,跑出汗来脸红扑扑的,瞧着越发有活力。
刘彻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被卫无忧眯着眼盯了一瞬,又轻咳一声,摸着鼻子撇开头。
两人拜过帝王,有些踌躇该不该说了。毕竟谁也没料到皇帝陛下会突然到访。
卫无忧淡然:“没事的,说吧,特种野猪是给老姨夫产的。”
刘彻:“……”
每次都觉得这话怪怪的,但朕就是不好直说。
江齐还犹豫时,芙蕖顾不得了:“猪舍这几日烧了炭,按照小公子您吩咐的做好保暖和卫生准备,前日开始辅助配种。”
冬日保证室温的前提下配种,到了来年春日母猪就会生下小猪崽,这对仔猪的成活生长发育,以及母猪的健康都是极为有利的。
而辅助配种则是栏内配种的一种人工协助。从公猪爬背开始到结束,都由养殖户在旁观察,必要时对公猪对同一母猪的二次□□进行阻拦。
说白了,这种方法能合理有效的使用公猪。
卫无忧正色:“恩恩,家猪之间出什么问题了吗?”
芙蕖摇头,对于自己这份事业似乎是真心热爱,一点也不避讳:“家猪今天早上已经全部完成了配种,公猪也分栏饲养了。问题出在前些日子送回来的野猪身上。”
卫小四转着调儿“哦”了一嗓子,拿余光瞥一眼刘彻:“是老姨夫送来的野猪吧。怎么了吗?”
芙蕖道:“这几头公野猪一入栏,就发疯一般见到每一个母猪都想亲近,在猪舍之内横冲直撞,压根儿没办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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