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卫小四一开始说好的,只给博望侯送个小玩意,送完就去书肆上课了。
霍光对小无忧还算有几分了解,下了值来看过一趟,隔着窗子瞧见小家伙看着虚空嘀嘀咕咕,然后埋头奋笔疾书,也就挑眉不再说什么。
有些事情,这位未来权臣隐隐约约感应到了,却很明智的装作没有看到。
他可决计不会告诉陛下,忧儿似乎能与仙家通感之事。
……
赶在博望侯临走之
前,卫小四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大作。
长安城,出城的直城门外。
今日送行的队伍没有那般多,也是刘彻为了使节团的安全考量。皇帝陛下为了给张骞应有的排面,索性亲自带了几个近臣前来送行。
君臣一番表忠心、画大饼之后,张骞打算启程了。
卫无忧小朋友连忙从人堆里挤呀挤,愣是将自己从夹缝中弹出来,脑袋上的小揪揪都散开了。
他也顾不得仪容仪表,迈开短腿上前,将写的乱七八糟的涂鸦本交到了张骞手上,还要语重心长叮嘱:“张骞伯伯,净水装置都带上了吗?”
张骞点点头:“放心吧,大将军与骠骑将军那份,我会代为转送的。”
卫小四放心些许,又问:“那回旋镖呢?”
这东西还真让庄子上的匠奴们搞出来了,小萝卜丁本想自己上手试试,被南风严词拒绝,还亲自上阵给他演示了一番。
镖是好镖,只不过,卫无忧觉得这玩意儿别说在马背上了,就是真人对战也不实用啊。
不过霍去病既然开口要了,还是让张骞给他带过去吧。
毕竟他宠爹嘛。
张骞见卫小友对他两位阿父的事情这般上心,难免眼中带上笑意,辅一抬头,就撞上了皇帝陛下凉飕飕的眼神。
博望侯连忙撇开视线,严肃起来。
卫无忧对脑袋后头那道视线不觉,继续叮嘱着:“您一定要记得时常翻看,危难时候才看,那就来不及了。”
张骞忍不住笑了,双手捧着涂鸦本,还没来得及应声,刘彻远远道:“哦?什么东西,叫朕瞧瞧。”
刘彻都发话了,张骞哪敢不从。
于是,博望侯只好重新回到方才已经拜别过的陛下身边,将卫无忧新鲜出炉的作品递上去。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封皮上鬼画符的“荒野求生生存指南”八个大字,便明白了卫无忧的用意。
倒是有些巧思,不过,这小兔崽子真能知道那么多荒漠戈壁上的生存法子?
刘彻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翻开了针线缝在一处的小本本,然后沉默了。
良久,他认真问:“这字儿写的……到底想不想叫博望侯认出来啊?”
卫无忧:“……”
怎么回事,不论大小场合回回都要吐槽他的字!
刘彻招招手,张骞只好奉命上前。他翻开瞧了瞧,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只要他静心钻研每一个字,还是可以摸索着读完这本书的。
吉时已经到了。
便是猪猪陛下再无奈,也只能放着张骞带上这本奇字天书离去。
队伍由使节团打头,淮南王之女——刘陵的送亲队只缀在后方。将这位新封的明蕊公主送出陇西之后,便会有乌孙的使者前来接应。
这也是刘彻派出张骞此行的最重要的目的。
这一时段,乌孙太子蚤逝去,乌孙昆弥(首领)猎骄靡有意让太子的儿子军须靡继位,引起了太子弟弟大禄的不满。
猎骄靡思索良久,为了保护军须靡也是为了自保,索性给孙子万余骑兵,让他去别处自立,而自己则令掌剩下的万余骑兵,与乌孙国内势力对峙。
在这种情况下,老乌孙王便想起了张骞曾经提出的“与大汉共谋”之事。他当年是拒绝了,但军须靡或许可以借大汉的东风,来将乌孙一举收入囊中拿下。
他年纪大了,许多事情总归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便有了去年春日里,乌孙使者冒险入大汉,提出小乌孙王想要和亲的事情。
看着使节团和和亲队伍远去,刘彻负手立在城门下,遥望良久,轻叹一口气。
皇帝陛下身边,小小的团子也如出一辙,背着手叹了口气。
刘彻回神,气笑了,作势要去拧小无忧的耳朵:“你学朕做什么?”
卫小四连忙双手捂住脑袋:“我可没有学,只是情不自禁感叹一声。”
“叹什么呢,叫朕也听听。”
“您没注意吗?司马迁刚刚走的时候,眼圈上都是黑墨汁,像个食铁兽一般(熊猫)。”
小豆丁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太史令,凑近皇帝陛下,双手做遮掩低声道:“而且,他阿父的嘴巴上也是黑的。”
刘彻那点微妙的帝王惆怅顿时全没了,跟着小家伙陷入吃瓜的热情中。
皇帝陛下可以光明正大回头看臣子,见司马谈默默将脑袋垂得越来越低,便叫人过来说话。
太史令身形一僵,无奈上前,才叫刘彻看清楚了,确实是有两抹像胡须一般的墨印。
结合这父子二人今日互相之间一点互动都没有,刘彻自然全都明白了。
这是吵架闹别扭了,说不准还动手了呢。
臣子的家事,他做皇帝也不好掺和,更何况司马迁还是他派去跟着游历的。
要在西域诸国之间深入,不动声色的将地形记下来并绘制成舆图,其间的危险性刘彻心中有数。
他也是羞于与司马谈提起此事宽慰。
想到这里,猪猪陛下忽然开口道:“此番司马迁西去归来后,当有不少见闻和成长,届时,朕再叫他到各处任职几年,便可圆了你修史书的梦。”
司马谈微怔,反应过来连忙就要叩谢陛下这份恩赐。
刘彻摆摆手:“那是个好孩子,太史令也不要逼得太紧了。”
君臣相携笑谈间,转身入了长安城中。
卫小四默默再回望一眼,宽敞的直道上,微尘回落,已经瞧不见一丁点使节团的影子了。
……
春日已逝。
初夏就在小家伙们昏昏欲睡的课堂中悄然来到。
没过几日,卫无忧热的换了更轻薄的单衣之后,河西大军又传来个震惊长安上下的消息。
原本说定的夏日由霍去病领兵,越过祁连山速攻的事情才进行到一半,匈奴人自己先内乱了。
此番河西之战,主要瞄准的便是休屠王与浑邪王两方人马。
谁知,不知浑邪王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大汉如今兵强马壮,有许多他们从未见过的黑科技,连取火用水,军粮储备都比他们这些土著高出不知多少倍。更甚者,还有个横空出世的骠骑将军领精锐骑兵突袭……
浑邪王是个做什么事都会先权衡利弊的人,他合计来合计去,发现根本赢不了,只能挡在单于前头挡刀做个炮灰,索性寻来休屠王,两人谋划着一起向大汉投降。
话本来都说死了,结果霍去病初夏闲着没事干,这头刚一出兵越过祁连山,休屠王便反悔了。
他带着自己部族的骑兵反抗了。
这可叫浑邪王心中骂娘。
毕竟,“好兄弟
”这么一弄,他的投敌时机实在不算太好。浑邪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休屠王手刃之后,接管他的部族,一同向刚刚赶来的霍去病投诚。
小霍:“……切。”
不能爽爽打地鼠了,真无趣。
那一刻,浑邪王额头冒汗,十分庆幸自己快准狠地作出了最好的选择。
消息传到长安已经过了半月。
刘彻知道自己没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两位小王的部族归附,龙心大悦,直接下旨给浑邪王封了个漯阴侯。
河西战场的第二轮奇袭战,就这样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尽管有些突兀,小霍也没耽误,吩咐了李广、赵破奴等人负责善后扫尾工作,而后带着不足千人的精骑队伍,快马去与卫青会合了。
他们舅甥二人,此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张骞这只队伍不好带啊。
这是出行至陇西以来,博望侯第二百零五次叹息了。
除了卫小忧给他的小册子字难认,那位被陛下选中派去和亲的明蕊公主也是位难伺候的主儿。
刘陵从前的名声,张骞回来长安这几年也略有耳闻。
这回,若不是淮南王刘安被押在京中,搞了那么久的□□研究,只怕以刘陵的性子不会轻易屈服。
张骞其实有些奇怪。
先前,刘陵初封明蕊公主的时候,他因送亲的事儿曾登门拜访过一次,但被对方拒之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那之后,听闻是阳信长公主亲自走了一趟,二人带着个小萝卜丁一道吃吃茶,用用糕点,这事儿便成了。
变化最明显的,便是刘陵对他的态度虽然依然冷淡,但对和亲之事,多了一份欣然愿往的无畏。
张骞这头正想着,车架外的仆从们又回来来报:“侯爷,公主问还有多久才能见到乌孙的来使,仆答不上来,她便请您过去一叙。”
张骞怕什么来什么,微微叹气:“这附近可有地方能休整?”
“有的,前头有一处丘陵便符合卫小公子说的营地住所之处。”
张骞点头,吩咐队伍到那处停下,寻些干净的水源,生火煮吃食,自己则斟酌着用词,苦心安抚起刘陵来。
事实上,刘陵这种人并不需要张骞的安慰,她只是想套话而已,见博望侯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心做好大汉和西域之间的沟通桥梁,刘陵便觉得心烦,挥手叫他退下去。
张骞如释重负走开了。
营地内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进行着。
博望侯巡视查看一番,见有人在高出树梢守着,略微放松下来,矮身坐在一处大石头上歇息,顺便借着充足的日光,继续研读起卫无忧的《生存指南》来。
不多时,有阴影投射在了张骞捧读的书册上,他抬头瞧去,是个抱着瓦罐取水的婢子。
这人长相不算特别出挑,算是温婉舒适的类型,很有些书卷气,是刘彻借着阳信长公主的名义塞在刘陵身边的。因而,张骞特意记住了她。
见这婢女瞧了自己一眼,便往不远处的海子走去,张骞便知道他怕是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
众人都在忙着手中的活计,司马迁带着几个人上周边巡视地形去了。
张骞瞥一眼刘陵的马车,见人缩在里头没动静,也起身追去了海子边。
这时节的绿洲都是生机盎然的。
胡杨林成片长着,笔直的树干直入云霄,芦苇飞扬中,正好遮掩了二人的行踪。
那婢女名叫落锦,确实是刘彻的人,却不仅仅是派来侍候刘陵这么简单。
打从刘陵不好好配合嫁往乌孙开始,皇帝陛下便对淮南王父女越来越没有耐心。虽然暂时还未动杀心,可这样下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若是刘陵不愿前往和亲,那紧跟着排在后面的,便是卫子夫的三个女儿。
卫皇后担心,宫外的小萝卜丁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虽然他只见过卫长公主几面,还是人家对去病阿父告白的尴尬时刻,但卫小四本能的想要保护这几个姐姐。
刘陵确是最好的和亲人选。
她与淮南王确有谋反之心,长安城是肯定容不下她了,但也不可能轻易放回郡国去。毕竟这人有政治野心,擅于收买人心玩弄权术,不能单纯用女娘或是儿郎这种唯性别论来对待。
若是有个机会,叫刘陵嫁到乌孙之后,在暗处慢慢统领和执掌乌孙,她这样的人怕是会心动。
这就
是卫无忧跟随阳信前去,能够说服刘陵的主要原因。
而落锦,则是刘彻给大汉留的后手。
至少,在刘陵彻底站稳乌孙之前,还不敢轻易对落锦如何。
张骞知道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心中震颤,忍不住道:“此番与公主和亲的当是小乌孙新王军须靡,若是要掌控整个乌孙,只怕还得过老乌孙王那关。莫非……陛下的意思是……”
见博望侯已经猜到,落锦也不再藏着:“侯爷,骠骑将军的精骑队,应该明日就会与我们会合了,若是运气好,还能赶在小乌孙使者来之前。”
张骞:“……”
看来,陛下真要“教唆”小乌孙趁机一统乌孙国了。
人家爷爷是为了保护孙子,才叫军须靡投奔大汉的。皇帝陛下倒好,直接打算帮着孙子打爷爷,虽然针对的不是老乌孙王而是非太子党,但此事若成,猎骄靡再不愿对大汉臣服,也说话不顶用了。
张骞无言以对,再次狠狠刷新了三观。
落锦说此事的目的,也是为了临时通知张骞配合演戏。
毕竟,军须靡的迎亲使可不知道,他们还带了兵马过来,张骞的任务就是给霍去病他们打掩护。
本本分分来出使访问的博望侯沉默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最大的任务竟然是扯谎演戏。
……
河西那头,使节与将军想着法子的演戏,试图让乌孙干起仗来;
而长安城内却是民风淳朴多了。
卫小四最近都懈怠起来。
他需要瞒着的人走了一大半,剩下个霍光,还是一早就把他看了个底朝天的,如今除了偶尔在刘彻面前扮扮傻,他过的可自在啦。
萝卜丁闲着无事,从夏初的时候就在庄子研究起了甘蔗。
这东西南方盛产,刘彻派人送了些,嚼得他腮帮子直疼,便琢磨起了制作白糖的事儿。
时下他们常用的是饴糖,这东西其实就是麦芽糖的糖浆。等到糖浆变凉可以上手的时候,找两个力气大的帮厨来回拉扯两刻钟,麦芽糖浆就会变成白色,发硬,也不怎么粘手了。
此时,再将熟糯米粉撒上一层,切成段,麦芽糖就制出来了。
因
为有了这两样,卫无忧便一直懒着,没研究白糖的事情。
如今有了甘蔗,他自然忍不住了。
萝卜丁很快就从光幕上学到了古代最适合用的“黄泥脱色法”。这种方法最早记载于元初的《农桑辑要》之中,到明朝时期,将瓦留发展为缸,开始熟练且广泛的应用于制作白糖,是制糖业发展中的三大创举之一。
确定了此举可行,卫小四早早就叫南风派人做了压榨用的大缸。
等到压榨的器具制成了,庄户们便将吃不完的甘蔗都经过多重压榨榨成汁儿,过滤掉甘蔗屑后,得到了暗绿色的混合液体。
液体盛入缸中,大火熬制成黄黑色的糖浆,冷却凝结后,变成了黑砂糖。
刺儿看得有些费解:“小公子,此物真能作出糖来?这东西瞧着可不能吃。”
卫小四点头自信道:“当然啦,等作出白糖了,我还能给你们弄点棒棒糖吃~叫你准备的黄泥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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