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清晰的西洋镜子大皱眉头,绿雀以为小姐不满意她梳的发型,连忙要下跪请罪。
她原来是个二等丫头,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提上来侍候小姐,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之前小姐身边的人没把小姐当回事,她因为有把力气,又懂些文墨,这才被提上来的,在她单纯、没什么花花心思的脑子里以为,唯有对小姐忠心不二,才能牢牢保住自己的饭碗。
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是她以前三倍的月钱,家中的老娘和弟弟嚼用充足不说,活儿还轻省,小姐的病如今好了大半,走出去,其他院子的人都对她客气了几分,这样的活儿不知珍惜,就该被雷劈了。
“起来,跪什么?我又没说你的头梳得不好,我不满意的是我这身的肉,你瞧,能看吗?”她也不摆什么淑女的姿势,很直接的捏着腹部的肉秀给绿雀看,一点尴尬都没有。
虽然才侍候了小姐没几天,绿雀大致上是知晓温宁宁的性子的,她既然叫起,而且那眼神还带着“别让我说第二遍”的坚定,她很快便起身站到了一旁。
“小姐这模样多少富贵人家的小姐都羡慕不来的,这叫福泰。”言不由衷的话算是安慰,小姐不会怪她吧?
这灌水的成分也太大了吧?虽然说女人都喜欢好听的话,但温宁宁仍是白她一眼,“要不把我身上的肉都给你?”
这太惊吓了,老实说她并不想要。“婢子每天好多的事要做,要是像小姐这般福气模样,大概什么事都做不了。”
就算她想要,也没那种命,一个丫头要是动不动就一身的汗,一身的肉,一定被归类在好吃懒做的行列,下场就是被撵回家吃自己。
温宁宁白她两眼。“你可以更直接一点,反正也不差那两刀,你也知道什么事都做不了,一动不动就一身的汗,还说风凉话?”
绿雀没敢再吱声了。
说到减肥这件事,放诸四海皆准,只要是女子随便都能撂出个三五套方案来。唉,求人不如求己,温宁宁说做就做,她给自己制定两条路,一是少食多餐,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种减肥法属于温水煮青蛙,不会在成长期埋下危害根本的风险,优点是安全。
二就是运动,好吧,一个脑子不好使、连走路都有问题的傻子能有什么运动机会?
温宁宁的平衡感不佳,温家男人素来当成运动和娱乐的骑马和骑射对她来说根本想都不用想,所以完全不列入考虑,虽然她还不确定温宁宁的心疾喘症是不是还在,但也不愿因为身上带着病就什么都不做,让自己无止境的胖下去。
小的时候胖可以说可爱,长大可能就是可怜没人爱了。
就算这年头鲜少因为肥胖致死的例子,她也不想当开先河的人。
总的来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将迎接的是什么样的未来,总得自己先努力了才成,预先想太多掌控范围外的事也是白搭。
她才确立了目标,忽然想到什么,“绿雀,你知道现在是几年吗?”
小姐不知道现在是几年,嗯,很正常,于是绿雀很快的提供了她所知道的消息。
“明康八年。”温宁宁喃喃。
明康八年啊,那时的叶曼曼几岁?叶曼曼比温宁宁还大上一两岁,却因为家人没把她的亲事放心上,将她耽误成了大龄女才嫁入了均王府。
而在均王府后院的那几年,看着短实则漫长,当她被逼着吞金而亡时,她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一无是处,是不是能避开王府的婚事,有一番不一样的成就?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想,都不会有答案了。
不过现在的她没有时间唏嘘些什么,因为浣花来说温家大房的两兄弟一起上门了。
大房双生子吗?
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也不跟温宁宁客气,熟门熟路的进门自己找地方坐,显然这韶华院他们是来惯的,只是以前不曾久坐就是了。
丫头们去张罗茶点,温恭看着姑姑少见的精神模样,又多打量了几眼,笑道:“我到韶华院的门口,不请我来,还要通报,也才一天规矩就多了起来,下回再来,会不会就进不来了?”
宛如温恭另外一个影子的温梓倒是喝了口茶,神情微动,居然是白毫银针。
白毫银针是贡茶,每年不过十两茶叶,他记得父亲分得了二两茶叶,看起来,舍不得泡来品尝的原因是给了小姑姑。
问他会不会吃味?切,他们可是大男人,和小姑姑吃哪门子醋?何况想喝的话,多走几步到韶华院就是了。
“你们来得正好,一块吃早饭,只是你们今儿个不用去校场、国子监了?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温宁宁觉得身为人家的长辈,还是该有点长辈的样子,一边吩咐丫头摆饭,一边问了一嘴。
“温梓的国子监还是要去的,只是我从今日起改调金吾卫,吃了饭就要应卯去了。”他们这些武将世家进金吾卫当差都是为了镀一层金,将来好去各大营区当将军的,他也不例外。
“金吾卫和校场不一样,能进去的家世皆不差,都是大爷,恭哥儿这一去,使唤得了下面的人吗?”
金吾卫不同五城兵马司,管的范围可多了,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执御非违等都是他们的差使。
温恭也知道金吾卫里全是大爷,谁也不好得罪,不过他温恭也不是省油的灯,谁怕谁啊。“我去了金吾卫,往后有什么事,小姑姑唤我一声,我马上到。”
丫头们上了饭菜,本来只有温宁宁一个人的饭菜,临时因为多了两个人,厨娘一听说是两位大房的少爷被留了饭,知道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所有菜色的分量都加倍了。
只不过是早饭,这是想逼死谁?满满当当的一桌,这叫一小队的军队来吃都绰绰有余,温宁宁实在想扶额。
她才刚下定要减肥的决心啊!
温宁宁招呼众人上桌,笑嘻嘻说道:“就冲着恭哥儿这句话,往后小姑姑在城里行走就靠你罩了。”
“也算上我一份!”温梓拍胸脯的把自己算上,他如今已是国子监贡生,能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w衫,将来只要过了廷试或者由吏部试等渠道直接做官。
他无意传承将门的传统往武官的路上走,也对科举没有兴趣,他相信凭他自己也能走出一条属于他温梓的道路出来。
“好样的!”她嘉许的和温梓击了掌。
这动作一出,终于让温梓把打量又打量的小眼神收敛了回来,爹娘都说小姑姑不糊涂了,他和大哥猜了半宿,一早便匆匆的赶过来,乍见之下,小姑姑看着和平常确实不一样,好吧,虽然眼睛看着是有点小,但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犀利,倒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也是,小姑姑看着和往日不同,那是因为她的病好了,不像原来顶着一张花脸,眼神也不痴呆了。
是人就会有性子,病好了,本性也该流露出来,有什么稀奇的?倒是这本性看着直率,相当符合他们兄弟的脾胃。
温宁宁吃得很节制,各色菜肴都只挟了两筷,两个少年吃得香,并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女孩子家和少年也不时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边吃边聊,你给我挟一筷水晶饺子,我给挟他一筷马蹄酥饼,姑侄乐得很。
用了饭,温宁宁拿了块玫瑰凉糕,咬了一口凉糕,鼓着脸蛋说道:“我死里逃生,重活一遍就想通了,老是顾着别人的想法那多累,我做人就是要自己高兴才重要,可不愿再委屈自己照着规矩活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的人,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小姑姑说的好,人活着就是要恣意快活,天不怕地不怕的行走在大道上,何不乐哉!”对啊,小姑姑就是因为那申娇娇的缘故被关在小黑屋而犯病,的确算得上是死里逃生。
好啦、好啦,吃过饭该做什么的就去做什么,打发两个来蹭吃蹭喝的,哪知道二房的温左玉、温右郎也来了。
温右郎一看到温恭满嘴流油的嘴唇,不爽的一拳往温恭臂膀上招呼去,“你们哥儿俩也太没义气了,在小姑姑这里吃香喝辣的,居然也不吱个声,人家是见色忘友,你俩是闷着头尽往肚子里头扒拉,这还叫兄弟吗?”
温恭一点歉意也没有。“想来小姑姑这里讨吃的就得早点来,谁叫你们俩拖拉,活该只落得洗碗的活儿。”
这话说得可气人了,左右两兄弟可不答应,各揽了温恭的肩头,威吓着准备到别处去用武力解决分歧。
他们虽是隔房的兄弟却感情甚笃,经常打打闹闹,也没人当回事,打架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四个少年后脚跟刚隐没在墙角处,换温家妯娌有说有笑的来了韶华院。
温宁宁整个无言了,扯了下脸颊,她这韶华院的风水会不会太好?一早就来了三拨人马,她要不要暗示或明示一下他们下回稍微约一下,一起来比较省事?
可不管怎样她还是笑着把人迎进了门。
拾曦郡主也不唆,见小姑子拉着她的手不放,看她目光清明,不再是以前那浑沌不晓事的样子,唏嘘了良久,“都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吉凶同域,唯人所召,宁宁这回经的事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还咱们一个公道了。”
“都说伯府的人要过来给咱们宁宁道歉,给个说法,这会儿还没影,可都快晌午了呢,别是挑拣着时辰来蹭饭吧。”蒙氏可是等着山东伯府的人过来好落一落对方的脸面。
“蹭饭?就给个挂落吃!”拾曦郡主可没打算要轻轻放过申家。
凡事莽撞,不让对方记取教训,将来还不知会闯下什么大祸!只不过当着温宁宁的面,她还是要摆出些长辈的样子来,“真要说我们也不是那种死揪着不放的,那个申家闺女若安分行事,要我说这件事咱们也就轻拿轻放吧。”
第四章 莫名的娃娃亲(1)
温宁宁笑得含蓄,“我也没想抓着不放。”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还真的没想过要对申娇娇怎样,只是她欠原主一个非常郑重的道歉,那是一条人命,所以才坚持非要她一个道歉不可!
拾曦郡主笑道:“就知道我们家宁宁是个明白事理的。”
“大嫂,要不咱们再请个大夫来给宁宁瞧瞧,如果周全了,我们也好放下猜来猜去的心,要是还有些不是很利索,趁机治好,你觉得如何?”蒙氏虽然也啧啧称奇,可不免犯难,要是小姑子清醒个没两天痴病又犯了,可怎么办?
“也是,弟妹说的在理,”拾曦郡主偏过螓首,“知琴,拿侯爷的帖子去请梁太医来。”
平日里,太医会轮班入宫当值,不当值的则留在太医署,而留在太医署的太医就成了勋贵百官之家请诊的对象。
温家虽是武将之家,却是朝中栋梁,想请个太医来看诊完全不是问题,也幸好拾曦郡主不张扬,否则就算想把太医院使给请来都是使得的。
温宁宁还想摇头,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吧?只可惜关于她的身子这件事没人会听她的。
下面的事情不用说,她被匆匆赶来的梁太医好一番诊治,他也啧啧称奇,直说这是奇。
因为是奇,主家也没有刻意要求他要噤声,与同僚谈起病症,便拿起温家姑娘作为例证,所以这件事就以风吹的速度传了出去。
距离长信侯府半条街外的均王府外书房。
方从净房出来的步孤城半身赤裸,还染着湿气的黑发潇洒的披在后肩,完全不理会它还滴着水,六块腹肌,曲线分明,每一块皆是令人垂涎的贲起。
都说美人是出水芙蓉,他也不遑多让,拿起一条布巾随意的擦拭了两下,垂着的眼却瞧见数道抓痕。
一瞧见那抓痕,就想起那夜自己被一双胖爪子“蹂躏”的过程,他本来还算平和的心情整个都不好了。
“世子爷,吴乔回来了。”外头有通禀的声音响起,那是步孤城的小厮一路。
“让他进来说话。”他把巾子扔到一旁,穿上袍子,随意束上腰带,外头的人已经进来。
“世子爷。”
“交代你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世子爷,你派小的去探听温家大小姐有没有平安回家……这等小事,小的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幽怨,他是世子爷身边的亲卫,还是亲卫头领,不是打杂的,让他去打探一个小姑娘有没有平安回家,倘若是歼灭敌人,他绝无二话,可随便一个喽都能办妥的事,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步孤城剑眉一挑,要不是觉得他堪用,嘴巴还紧,自己会派他去吗?
“觉得委屈了?也许你比较喜欢冷凳子,下回有差事,我让别人替了你就是,天字号还怪本世子总让你出差,没他的分,埋怨本世子不器重他,不如你与他换一换?”
吴乔一凛,不带这样埋汰人的吧,他也不过稍稍埋怨了两……不,一句,世子爷至于当真吗?
“哪是,世子爷您误会了,不管您交代任何事,无论大事小事,就算赴汤蹈火,小的万死不辞。”
他的脑袋一定被门夹了,又不是头一天跟着世子爷办差,世子爷的个性他再明白不过,说好听是威武不屈,说一不二,说……那个点,就是一旦拿定主意,神仙也扳不回,吴乔啊吴乔,你真是胆儿肥了,居然和主子计较起来了,不过,这会儿还是赶紧把离了题的拉回来,“温家那傻姑娘听说失踪了一夜,闹得温家不安生,直到半夜三更才从角门回的府。”
步孤城睐他一眼。“长话短说。”
“是,”吴乔不敢多废话,“最玄的是小的还听说那位姑娘人好像突然清醒,不傻了。”
步孤城手里把玩着纸镇的动作停滞了下。“清醒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今儿一早请了太医署的梁太医,后来外面就流传着温姑娘神智清楚,与常人无异的消息。”
步孤城危险的眯起了眼,唇抿成了一线,神智清楚吗?那么她是否记得那一夜的事?
他明明试探过她……也确定了她如以前一样,难道是归家后才清醒的?那她到底记不记得那夜的事?她要是记得,自己可能真要另外想办法了。
“世子爷,王爷请您过去一字堂。”门外的小厮很及时的喊。
“回禀王爷,说本世子换了衣服就过去。”
均王府是按亲王规格下去盖的宅子,整个白杨胡同就占了半条街,另外半条街是卫国公府,再隔着两条街才是长信侯府。
王府的牌匾唬人,可说到底,架不住太祖开疆辟土后大肆分封功臣,将许多肥沃的封地都当成赏赐给了那些个意气风发的大功臣们,太祖在位三十年,许多皇子到了成年却面临没有合适藩地的窘境,迫于无奈,有不少成年皇子都被留在了京城,均王祖上就是其中一个被留在襄京的富贵闲人。
虽说王朝传承到先帝的时候,旧时的勋贵封地已经回收不少,遏止不少有意趁机坐大的世家勋贵,可仍不尽如人意,到了今上,明康帝用力扶持新势力和寒门,也禀持先帝的作风,不遗余力的打压成了气候的旧势力,爵位不再世袭罔替,而是世袭递降,如今显荣的王公贵族们气焰大不如以往,但比起寻常百姓和一般的豪门,过得仍非常滋润且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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