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和穆家就隔着一道墙,穆家稍有个动静总能传到隔壁去,尤其韩氏还有一把破锣大嗓门,想要不听见也难。
本来两个小萝卜在她家和牛牛玩得可乐呵了,远远看韩氏进了他们家门,知道爷爷奶奶都不在,家里只有他娘亲,怕他娘吃了亏,也知道自己人小力气小,赶紧撒手不玩了,捉住她就说家里来了很凶的婆婆,他娘要是被那婆婆欺负了怎么办?
他们见过韩氏,总是仗势欺人,凶得很!
牛大娘知道这两个娃就算出门玩耍,一颗心始终惦记着他娘,就算出门也不会离家太远,一听这话,她立刻撇下手里的事,二话不说就过来了。
「我说书儿啊,家里有客人啊,哟呵,稀客啊村长夫人,我瞧这天也没下红雨,怎么就从您那贵宝地踏到我们这些穷人家的贱地了?」这韩氏老实说她得罪不起,但他们这附近几十户人家就没一家和韩家走得近的。
有钱人嘛,就那德性,总觉得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要占她便宜似的,村长也一样,除非公家交代事情下来,要他广为宣导,否则即便路上碰了面,也当没你这个人。
谁叫他们穷,也没想过要沾他们的光,可自从书儿发明了那个风鼓机和拌桶,这婆子可殷勤了,不过那些都是表面,背地里没少泼书儿母子仁的脏水。
韩氏哼了声,「书儿说那风鼓机和拌桶这会儿归你家用?」
「是啊,左邻右舍的,借谁好,借谁不好,书儿干脆让大家抓阉,农忙时,那两样东西让大家轮着来用,我家老大运气好,一抓就是头一个!」牛大娘乐得很,话里话外就是要糟蹋韩氏。
「大家轮着来?」韩氏的声音又拔高了不少。
「就是啊,这两样农具你们家不是自己让人做了,不必像我们苦哈哈的等着轮替,说起来还是老姊妹你的命好,有钱办什么事都方便!」
韩氏脸色忽青忽白的,新农具有个屁用,捣鼓没两下就坏了,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要不然她哪需要来瞧这些穷光蛋的脸色?
牛大娘却不想再理她,拉着蕴月光的手就道:「书儿,我们家姊儿让我来喊你一声,你上回教她那什么什么刺绣图样,她一直叨念着参不透,说想让你过去给她瞧瞧,你身子能行吧,要不大娘扶你过去?」
「行,我也正想出去走走。」蕴月光回过头,喊着两个探头探脑的小不点,把蛋糕带上两块,过去和牛牛一起吃。
大王G了声,指使乐乐去拿小篮子,一家人和和乐乐的上隔壁串门子去了。
韩氏还没来得及问蛋糕是什么东西,见人家都出了门子,只能骂骂咧咧的走了。
韩氏一离开众人视线,蕴月光就拉着牛大娘的手说:「谢谢大娘替我解危,这两块蛋糕您就带回家骗小孩的嘴,我就不过去了。」
牛家姊儿的绣工比她还要好,哪里需要她上门去指点,不过是牛大娘的借口罢了。
「你孩子心思细腻又手巧,这蛋糕什么的我听都没听过……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哪里就好拿你的东西?」篮子上明明盖了棉布,可牛大娘彷佛也闻到了蛋糕特有的香气,口水不自觉吞了好几回。
「咱们受您帮助的地方还少吗?也就一点吃食,可别跟我客气了。」蕴月光拿过小竹篮递给了牛大娘。
「行,那我就拿着了。」牛大娘也不再客气,只是还没出穆家大门,就和一个正大步流星往这走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婶子冒昧了,我家主子远行,路上遇到了坍方,只得又折回来,这会儿皮囊里的水不够了,想向大娘讨口水喝,希望您行个方便。」那男子魁梧壮硕,一身枣红便服。
对蕴月光来说,这就是个陌生人,又想着牛大娘还在自家院子,便很自然地垂了头,微微侧了身。
牛大娘的心却活络开来,这人高马大的汉子在镇上连见都少见,尤其还长得一表人材,要定能说给她家姊儿该佣嗪茫所以没注恋到蕴刀光已经悄悄避到「边去了。
「不就是个水的事,没问题,把水囊都拿进来吧。」这一说完才发现自己还在穆家呢,便喊了一声,「书儿啊,要不你去给这位爷拿点水吧。」
「G,这就去。」蕴月光的头仍旧没抬。
有胆把几个水囊递给蕴月光,原来黏在蕴月光身后的大王却伸出手来接,「我娘身子不好,我来拿。」
有胆起初还真没注意到这两个小不点,直到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这才发现他们,不过最令他惊讶的是,这两个娃娃生得一模一样,跟他和有谋一样都是双生子。
双生子本来就少,可他居然在这里看见两张雪雕玉砌般的小娃儿,那脸蛋还尤其面熟。
没等他反应过来,大王已经抱着水囊,随着他娘进屋去装水了。
有胆本来想告诉他,水在哪自己去装就是了,却被那少妇看着有几分熟悉的身姿分了神,第一时间就没能把话说出来,主家也没半分想请他进屋的意思,他只能和剩下的乐乐大眼瞪小眼,牛大娘则是面带疑虑地看着这一大一小说话。
这汉子的衣着不差,虽然没有任何纹饰,可一看就是好料子,也不像会拐带孩子的人贩子,但是穆家这对娃儿许多人都想要,一时动心把人抱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一想,牛大娘方才跑偏的心思早不知哪里去了,她就在一旁盯着,也不搭话。乐乐向来胆子就大,只是不爱说话,有人跟他说话也没在怕。
「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有胆蹲下来与乐乐平视,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
「我不叫小乖乖,我娘叫我乐乐。」
「怎么没见到你爹?」
「我娘说他死了。」
「这样啊……」有胆不好再探问下去,也就不再说话了。
「你别介怀,这孩子向来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他能跟你聊上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了。」牛大娘打着圆场。
「没事、没事。」有胆起了身。
这时大王一个人把水囊拿出来,有胆见他有些不胜负荷,两个快步过去把水囊接过来,道了声谢后又多看了两兄弟一眼,接着向牛大娘点头道了谢才离开。
晁寂这次出行没有带多少部属,也就两辆马车、三匹马,他车坐烦了就出来骑马吹风,有胆兄弟俩骑马倦了,也能进马车里歇个觉。
「你在嘀咕些什么?还不赶紧把水给爷送去?」有谋见自家兄弟一路自言自语着回来,猛地拍了他一肩膀。
有胆回过神,便向有谋提了一嘴。
有谋没见过大王两兄弟,只淡淡说道:「你这是让爷的杯弓蛇影给带歪了,去到哪都多生了个心眼,就算没有也让你觉得有这么回事。我跟你说,你可别在爷跟前提这件事,咱们还得赶路呢,赶紧上马!」
有胆还在哼哼,「我怎么觉得那位夫人也很眼熟,可那模样,连抬头让我瞧瞧都避讳着……乡下人什么时候也这么大家闺秀起来了?」
「或许是你太吓人了。」
「胡诌,我可温柔着呢。」
有谋很不以为然地低下声音,「这么些年了,你就别再自责了,那件事爷说不怪你。」
有胆抿起嘴不搭声了,说不怪,他自己就能当没这回事吗?这事就像卡在他心里的巨石,他怎么都过不去!
「两个大男人哪来这么多话?」从马车里发出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有胆兄弟俩的唠嗑。
有胆却一个激灵,向前一大步,「爷,属下终于想起那小院里的两个小娃儿像谁了?」
晁寂挑眉。
「是您啊,爷,和您幼年的时候一模一样!」有胆斩钉截铁地道。
晁寂生人勿近的气质这些年越发的骇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周围的温度都会急速下降几度,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马车里,手里摊着一卷书,仍像一根在雪地中拔地而起的青竹,不言不语,笼罩着扑面而来的寒霜。
他没有杀人如麻,但是再这样放任下去,一念成魔,似乎也不远了。
有胆一说完话,小腿就挨了有谋一记狠踹,还用嘴型骂他――你发哪门子的疯?
有胆却急切地看着晁寂。
有谋已经拉开自己的兄弟,想上前来请罪。
「让你去拿个水,你倒是招惹了什么?」晁寂打破令人心悸的静谧。
有胆在晁寂的眼神下有那么一丝退缩,可不知什么原因让他频频催促着自己,「爷,一眼就好,您移步下来看一眼就知道属下不是胡扯。」
「一眼是吗?你可知道这一眼的代价?」
闻言,有胆、有谋俱是一悚。
半晌后,有胆躬身道:「事后王爷要杀要剐,有胆绝不后悔。」
第十三章 找到妻儿了(1)
蕴月光坐在厨房里,一边摘觅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大王和乐乐两个说话――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高大的叔叔,铁塔一样,要是咱们爹也像他一样就好了。」
「嗯,可以扛着我们去看戏。」
「娘,爹是个什么样子的?」乐乐问道。
从他们懂事开始,娘就不在他们面前提起爹,他们被人骂野种的时候也回家问过娘爹呢?娘说对不起,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要不就什么话都不说,可今儿个有胆的出现激起两个孩子想爹的欲望,见他娘没吱声,大着胆子讨论起自己的爹来了。
「就有鼻子有眼睛,耳朵嘴巴都不缺。」蕴月光把择好的菜放在灶前,缓了气,再拿上一块腊肉准备剁细了,等穆家两口子收摊,买羊后腿肉回来就能包羊肉水饺吃。
两个孩子叨念很久说是想吃饺子,趁她今天精神头可以,就做点给他们吃吧。
「娘,爹以前是做什么的呢?」大王对他爹的问题总是滔滔不绝,「爹」这个字就像魔术匣子,一打开他就有一百万个为什么。
其实也难怪,毕竟小孩在一起玩耍,总会比较自己的爹是做什么的,种地的、木匠、打零工的、绸缎铺的帐房……唯独问到兄弟俩的时候,他们还真不知道自己那死去的Q是干啥的,因此免不了被好一番嘲笑,一次两次之后,「爹」这个字眼便成了不能言说的禁忌。
今日却因为有胆的到来,把这禁忌打破了。
「他啊……」蕴月光顿了一下,这些日子她的脑子里总有个人影隐隐约约的浮现,可当她想用力捕捉的时候又不见了,「他应该是个官。」
应该?大王一下就品出他娘语气中的不确定。
「官是什么?能吃吗?」乐乐睁着大眼睛。
蕴月光正要解释,却听见咚咚咚的叩门声。
「这会儿地里不都忙着吗,谁还有工夫来串门?」一早是韩氏和牛大娘,这会又是谁?
大王不用人叫,自己跑去开门,可一开门他就愣住了,这人真好看,只是在哪见过呢?
看着门外气质华贵、眉目不凡,但脸色却阴沉得彷佛能滴出水来的晁寂,大王的眼珠子都忘了转,张大嘴发不出声音。
三年前的晁寂和小孩本来就不亲近,像他的庶长子就是,这些年他把自己冻成千年不化的冰块,封地里的孩子、娃儿只要听到他的名号,据说能止夜啼。
而受震撼的还有晁寂,他走进院子,不自觉地同手同脚走到大王面前蹲下身,「你叫什么名字?」
站在晁寂身后的两大亲卫没敢进去,眼巴巴地看着晁寂走向那孩子。
原来这位好看的叔叔会说话,不是妖怪。大王自我安慰的挺了挺小胸脯,道:「我娘说,问人家名字以前要先告诉别人你自己叫什么,这是礼貌。」
「你娘?」他重复,带着连他都不知道的笨拙。
「嗯。」
晁寂的眼神有了一点光,展现出少有的耐性,「我姓晁,单一个寂字,你呢?」
他心里有股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他得用力的压抑住,才能不去碰触大王那只泛着健康颜色但还称不上白胖的小手。
大王微微抬高了头,很是自得的模样,神情可爱得谁都想拧他一把。
「我小名叫大王,大名叫虞宇,是项羽手下猛将虞子期的那个虞,我娘平时叫我大王,有时叫我王王,要是不高兴的时候就叫我虞宇了。」
闻言,晁寂露出会心一笑,不过……虞?
他继续问:「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你是谁啊,为什么问我?我认识你吗?」见哥哥没回来,按捺不住的乐乐也出来了。
晁寂的双眼瞠大,就连守在门口没敢靠近的有胆、有谋也湿了眼眶。
「你还骂我疯了!」有胆抱怨道。
有谋拍拍他的背,「兄弟,你这回干得好!」
有胆哼了声,嘴角却翘了起来,王爷有两个儿子了,还和他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就算还没有见到王妃,可外人一看这两个小孩,也能明白他们有着血缘关系。
「你们的娘呢?」晁寂没敢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眼睛直往屋子里望,他心里始终惦记的,是人家的娘亲。
「你找我娘做什么?」小兄弟一提及娘亲表情就变了,眼里全是戒备,就像只小刺帽。
晁寂起身,转向跟过来的有胆吩咐道:「去镇上客栈订两间上房,要最好的。」
有胆应了声是,「爷是准备要在这里住下了吗?」
「多话!」
「小的多话!」有胆轻轻据了自己的耳刮子,忽然发现他好像没那么怕王爷了,是因为不用被杀、被刚了吗?
两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出去却都没回来,蕴月光寻了出来,目光和晁寂碰了个正着。
晁寂怔住了,这个人是她吗?那么纤细,好像风吹就会倒,又憔悴得没法用人比黄花来形容,脸色不如以前的白皙,还带着微微的蜡黄,眼下也有青痕,那双手透明得好像能看见肤下细细的筋路。
只见蕴月光穿着一件雪青色的交领粗布夹衫,外头搭了件碎花袄子,乌黑的秀发简单的挽了个髻,用一支木钗别着,其他什么都没有,尽管只是布衣荆钗,可那姿态模样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女人……他日思夜寐,心心念念的月儿。
虽说今年冷得早,可还未真正入冬她就已经穿上夹袄和大袄,要是再冻得厉害些,她会不会就撑不住了?
小兄弟一见娘亲出现,齐齐跑过去扶着她的手。
晁寂蹙起他修长入鬓的眉毛,不只因为她这陌生的模样,她看见他的眼神里也没半分熟识,就好像看见一个陌生人一样。
蕴月光轻轻把手按在大王小小的肩上,替乐乐把掉到眼前的头发给抿到耳后,然后抬眼,面色一丝波澜都没有,轻声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晁寂强压下心头的痴意和汹涌的波动,看着那两个小家伙,看看蕴月光,只觉鼻头一酸,轻唤了声,「月儿。」
月儿二字脱口时,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情感也汹涌而出,他只想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诉说快要成疾的多年相思。
至于小儿子,他迟早会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不急。
蕴月光听见声音,看了他一眼,只见一个眉目疏朗、宽肩细腰、轮廓如刀凿般锋利分明,五官无一不精致的男子,多一分太过女气,少一分则显粗獭,举手投足间带着清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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