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还好,她一说,赵福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一滴滴地砸进她绣着牡丹花的鞋面,洇晕了盛放的牡丹花。
“奴才这辈子都不希望,小主子再用上这些膏药。”赵福说的抽抽噎噎,说得乐秧心里泛着疼。
乐秧知道赵福这是又怪上自己了,每次她受点伤,赵福就恨不得以身代受,多说无益,乐秧只好转移阿福的注意力:“我的好阿福快别哭了,快些回郡主府吧。”
所幸禁宫与郡主府不远,在马夫快马加鞭下不消片刻就到了郡主府,素晴已经领着人候在了一边,见他们回来,立刻撑伞上面迎接。
“郡主。”
在她撩开车帘时,素晴担忧地叫了声她,乐秧冲素晴一笑,表示自己没事儿,素晴又道:“孟公子来了。”
可能是又来送什么东西,乐秧表示知道了。
下车时,她本欲自己下马车,结果踩上脚凳时双腿一软,被素晴及时给扶住,赵福就上前不容分说把她背进了郡主府。
跨进前院,乐秧在赵福的背上看到正襟危坐的孟云起,孟云起见她们,立刻站了起来。
进入前厅,就有下人过来把准备好的热毛巾递上来,素晴接过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拭,赵福则是站起身吩咐道:“快去把林医女给叫过来。”
林医女是郡主府常住的一位医女,医术比不上宫里的医官,但大半的病都能看,人也心善,府里的奴仆们有事都是去请林医女去看的。
乐秧由着他们折腾,抽空嫌隙,瞥见焦急地往这里看的孟云起。
等到素晴她们折腾完,林医女还未到,赵福正欲去催,就有下人来禀告,说今日林医女家中老母突然病重,她走的急,没有来得及告假。
乐秧正欲说她不要紧,都是些老毛病了,用以前的配好的膏药就行,独属于孟云起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郡主身体娇贵,不若让我应应急,我会些医术。”
赵福蹙眉望着他眉眼间病弱样子,也因为她受伤的缘故,心中郁闷,一时口头没抑制住:“孟公子自己都需要喝药,还来医治小主子?”
乐秧见孟云起本焦急的面上一滞,有几分受伤,便急忙道:“阿福!”
赵福闭了嘴,又转换了神色,真挚地向孟云起道歉:“孟公子别介意,奴才也是慌了神。”
孟云起被赵福神色自然地转换吓了一跳,有些茫然无措,乐秧冲他招招手,孟云起走到她身边,这才想起解释:“郡主,因为我自小身体不好,所以家里大夫常来,我也有着在府里闲着无事,跟着看病的医官学了些医术。”
怕她觉得他医术不过关,又急忙道:“师父夸过我的,说我有天赋!”
乐秧静静地看着他解释,孟云起解释完,在一众人面前夸耀自己的事情,他还从未做过,耳骨都红了起来。
“那就有劳孟公子了。”乐秧淡淡地道。
说到正事,孟云起身上所以得不自在都消散殆尽,小脸板正地查看着她腿上的伤,像是换了一个人。
“应当没有多大的事,涂抹一些活血化瘀的膏药就成,郡主是如何搞成这样的?”
前面还郑重的嘱咐,后面竟是不自觉地带了责怪的意味。
看孟云起还皱着眉头看着她腿上的伤没有反应过来,乐秧也没有怪罪,道:“这是小伤,我的膝盖一到阴雨天就好疼痛,孟神医可否帮本郡主看看?”
一句孟神医,直接把孟云起叫的回过神,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如最鲜嫩多汁的桃子,他忙不迭地摆摆手:“不是不是,我怎么可以称的上是神医,郡主谬赞了。”
乐秧笑笑没说完,孟云起又开始询问她症状如何,是怎样造成的,关于症状乐秧都一一答了,至于是如何造成的,乐秧只说小时候不注意,冻伤了腿。
孟云起仔细地按压了她膝盖周围,观察着她的反应,皱眉思索道:“郡主冻伤积压多年未得到治疗,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如果郡主相信我,我每隔几日便给郡主施针,虽说不能完全治好,但也能减轻一些症状。”
说着他竟然从怀里掏出针袋,在她跟前摊开来,里面大小不一的针一字排开。
“劳烦素晴姑姑给点一盏灯来。”孟云起朝旁边站着的素晴说道。
素晴看向了她,乐秧轻微颔首,素晴转身去办了,赵福本有些犹豫,见她坚持,也就没再说了。
孟云起果真是有几分真学实干的,几针下去,原先如附骨之疽的疼痛减缓了点,乐秧眉目舒展,瞧着站起身收针袋的孟云起,她倏地问道:“孟公子为何待本郡主这般好?”
孟云起出现的实在有些突然,对她好的也莫名其妙。
薛放对她好是因为有交易,启元帝对她好是因为可以利用她,赵福对她好是因为从小长大的情谊,那孟云起又是为何呢?
“孟公子再如何不谙世事,也该知道本郡主与你弟弟孟云程之前的关系吧?为何还要凑上来?”
孟云起一顿,乐秧就这样等着孟云起说话,前厅一时有些安静起来,赵福屏退了下人,就连素晴也跟着离开。
孟云起这才转过身,纯良的双眸看了过来,里面干净的乐秧一眼可以望到底。
“我知道,是我弟弟混账,我已经好好地训过他了。”孟云起垂着头说道,手指不断地搅弄着衣摆,质地良好的衣料愣是给他弄起褶皱。
乐秧轻叹一口气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给她施针时还游刃有余仿若翩翩公子的孟云起就磕巴起来:“可是为了御史府?”
她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果然,孟云起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了,浑身散发着一股被揭穿了阴暗想法,暴露到阳光下的尴尬不适感。
如此剖白,孟云起才恍惚想起这段日子他都干了什么。他居然以不良用心去接近一个无辜女子!
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没有一个圣人是让他这样做的,铺天盖地的羞耻感袭来,把孟云起给淹了个彻底。
可是,可是御史府的情况实在不好。
自改换新朝后,尽管父亲母亲弟弟都在他跟前掩饰,但他们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愁容依旧显眼,肆意的弟弟好像也一夜成长,做事有条理起来,这一切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后来他才知道,他弟弟退了宫里七公主的婚事,而这改换新朝的陛下是七公主的舅舅,七公主被封了宝珠郡主。
这一下,御史府在朝中的地位委实窘迫,随着陛下对宝珠郡主愈发的宠爱,朝中就有人开始暗暗排挤御史府,他父亲被削了不少实权,快被手底下的人给架空。
虽然家里人瞒着他是不想让他担心,可孟云起不想一辈子活在家人的庇佑下,他也想为御史府做事,像那些入朝为官的同龄人一样,壮大家族。
可他身体不好,不能为官,于是他把目标转到了宝珠郡主身上。他想着,对宝珠郡主好,让宝珠郡主开心,那陛下是否会开心点,御史府的压力是否会小点。
可真当站在宝珠郡主跟前,他才清楚地认识到,宝珠郡主是个活生生的人,本来就是御史府对不起她,为何还要结识不怀好心的他。
愧疚心溢出的孟云起,在她平静的目光下几乎是崩溃地说出了他的盘算,泪水洇湿了长睫,更显眉目如画楚楚可怜,乐秧心里一动。
孟云起情绪崩溃,乐秧没有打断他,等他发泄的差不多,乐秧才说:“哭完了吗?”
孟云起没说话,乐秧又想起一个问题,好奇问道:“对我好的方法有很多,你为何要……”
她话没说完,孟云起本哭的梨花带雨的脸突地升起一抹愧赧。
原来是陛下上次给她的美男,她都挑选了身形瘦弱的男子,彧都便传言她偏好身形瘦弱的男子,于是……
乐秧哑然失笑,想不到有朝一日她还能遇到美男计。
孟云起抽噎道:“郡主,都是云起不好,你惩罚我吧,我绝不二话!”
这点小事哭的梨花带雨,还让她罚他,这人实在可爱。
她莞尔道:“本郡主为何要罚你?”
“因,因为云起做错了事,有愧于圣贤。”
乐秧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促狭道:“有愧于圣贤,那就是对得起本郡主了?”
孟云起淡粉莹润的唇开合着为自己解释:“不是的,云起最对不起的就是郡主,以后云起再也不靠近郡主了。”
乐秧表情倏地冷下去,把孟云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惨白着脸,不知所措。
“怎么,方才不是还说要每隔几日来给本郡主施针,孟公子现在就反悔了?”乐秧故意压低声音,孟云起果然被吓到。
“为,为何?云起做了这么可恶的事情,郡主还要云起施针。”
“当然是惩罚你啊,本郡主可不会付给你酬劳。”
孟云起恍然大悟,忙不迭道:“不用给不用给,这本就是我想为郡主做的事。”
因为给了他弥补的机会,孟云起感恩戴德地走了,走前还小心翼翼商量了下次来施针的时间。
“小主子……”
赵福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从孟云起的背影上拉了回来,想起她方才与孟云起的对话,她也不禁扶额叹息。
“阿福,这看着别人揣摩自己心思的滋味,还真是会上瘾,难怪人人都想做人上人。”
第33章
从那天之后,孟云起果然每隔几日就来给她施针,赵福不放心,偷偷找了林医女来瞧,林医女仔细查看后啧啧称奇,说这个施针手法是大师的手笔,比她好上许多,赵福这才放心。
可能是对她有愧,孟云起每次来时,都会给她带上一些小礼物,有时是自己配的香囊,有时是自己栽种花,乐秧都一一收下。香囊揣身后,花就栽种到花圃里。
施针无聊时,孟云起也会给乐秧说起他治病时的趣事,但乐秧也敏感地察觉到他说起自己病时,神情上的落寞,乐秧便把以前赵福给她说的那些趣事,都说给孟云起听,他听的一愣一愣的,还连连追问是否是真的。
每当这个时候,乐秧就会跟赵福对视一眼,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孟云起就知道自己被骗了,气呼呼的,生的最大的气就是乐秧叫了两声没应, 第三声就不情不愿地应了。
孟云起的病是天生的体弱,只能常年靠药物调养,御史府如珠似宝地把他养在府里二十余年,造就了他天真纯良的性格,乐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她越瞧越稀罕。
有时孟云起被她看得久了,施针的手都会抖,本来两刻钟的时间,硬生生往后延,乐秧不再看他了,就察觉到孟云起开始偷偷看她了。
这几日待在郡主府里养伤,宋翩然她们的邀约也去的少了,她们隐隐从父兄那里听得风声,也不再来叨扰她,只派了宋翩然过来捎信,说等她方便好再一起出去玩。
乐秧自然说好。
她养伤期间,朝堂上风起云涌,却又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太后一党无关重要的人下去了很多,上来的都是启元帝身边的人,同样的,一些官位上同样换成了太后的人。
这些消息,赵福都在她耳边细细的讲给她听,乐秧也用心记下,以免以后相处出现意外。
等到这一轮轮换结束,朝堂终于平静下来,御史府又出了事。
本应到孟云起给她施针的日子,孟云起却迟迟没来,乐秧便派赵福出去打听,打听完才知道,御史府好像得罪了太后。
赵福推测到,应当是太后要想拉拢御史府,想给孟云起指婚,结果元氏给拒绝了,说她家大儿天生体弱,不能耽误别人姑娘,但太后却是执意如此,让元氏回去好好考虑,一时间,御史府跟太后的关系僵硬起来。
御史府在前朝就没有搞党派,一心只为朝廷,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结果本就得罪了陛下,现在太后又逼御史府站队,御史府的处境两难起来。
乐秧听得这消息,无甚波动。
新朝建立,不似前朝皇族那般式微,御史府中立的处境势必会被打破,这块肥肉,太后与陛下本就会为此大动干戈。
只不过这一次是太后先行发难而已。
听说指婚的对象是跟随启元帝打仗的将门之女,能提动几十斤大刀茹毛饮血那种,想了一下孟云起那小身板儿,怕不是直接给吓晕过去。
想到那个场景,乐秧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还好,元氏还是心疼孟云起的,但御史府也拖不了多久,这事早晚都要有个决断。
听说那将门之女天天没事儿就在御史府门口晃荡,中间还错把孟二认成了孟云起,拉着他就问她哪点配不上他,把孟云起吓得不敢从御史府出来。
乐秧也不知道御史府是怎么想的,既然他们都以为御史府得罪了陛下,那就应该早日投向太后谋出路才是,相信孟云起肯定会为了御史府牺牲掉自己的婚姻,怎么会如今这样子。
想不通乐秧就不去想,但可惜的是,孟云起不能来给她定时施针了,刚缓解的膝盖又不舒服了,赵福就找了林医女代替孟云起,但林医女说,还是得找个医术厉害的人来,她施针技术不行,乐秧觉得麻烦,但赵福却听下了,还劝过她去找启元帝,宫里的医官总之民间的好些。
乐秧想着启元帝这段时期也很忙,她就总是拖着,把赵福给急的上火。听素晴说,赵福喝了好几壶败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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