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见他家公子罕见地恼怒,忙不迭就把布包放在古朴的医书旁边。
孟云起抚了抚起伏的胸膛,掀开布包,书籍一角露了出来。
一株墨兰攀升在书角,意外的雅致素朴,没有想象中那种杂乱无章的颜色,孟云起放下心来,把布包完全掀开了。
《幽兰传》
诗书凑了过来,热情地介绍道:“公子,这就是彧都最受姑娘们喜欢的书。”
孟云起捏着书页,有些犹豫:“这里面真的能教会怎么与女子相处吗?”
诗书信誓旦旦:“保准儿没错,奴才打听过了,那些姑娘们最喜欢这里面叫宋琦的男子,郡主也是女子,公子若是跟着学,郡主应当是会喜欢的吧?”
从言之凿凿到毫无底气,诗书有些拿不准,那些女子是喜欢,可郡主又不是寻常的女子,郡主会喜欢吗?
诗书有些犯愁,可又想到自家公子温吞的模样,便有些着急:“公子,你既喜欢郡主,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不跟着学,郡主被那些妖艳贱货勾走了怎么办!”
听见诗书的话,孟云起确实慌乱了一阵,可是郡主的话促使他摇摇头,腼腆又害羞道:“不行,郡主说,说她就喜欢我本来的样子,不用跟别人学,但是,”孟云起把看了看手里的书,“我确实是无趣又嘴笨,我不学这宋琦,我只看看他如何说话的。”
诗书看着自己公子谈及宝珠郡主对他的评价时,满足又有些小骄傲的表情,他想,郡主可不许负了公子,不然公子可怎么活。
说看就看,孟云起说完就坐到书桌前,诗书就下去忙活其它事了。
“哥哥。”
他看的入神,分神间听到弟弟云程叫他,他习惯道:“云程,进来吧。”说罢,他拧着眉又翻了一页。
孟云程进门就看到自家兄长严肃而专注地看着书,他走上前关切地问道:“哥哥可是又遇到了疑难杂症?”
他这兄长平日里就喜欢研究医书,有时碰见难解的病症,不吃不喝好几个时辰都看得下去,虚得有人在旁边盯着他才行,不然兄长的身子早就垮了。
哥哥抬起头,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似突然回过神,猛地阖上了书籍,匆忙从绕过书桌走了出来。
“云程,你怎么进来了?”
孟云程视线从书桌上一扫而过,答道:“哥哥方才让弟弟进来的,哥哥忘记了?”
哥哥把他拉到了茶桌旁,声音有些颤:“是哥哥脑子糊涂了,云程来找哥哥有事吗?”
孟云起顺势坐下,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今日本想给哥哥买周记的雪梨山楂糕的,结果被郑灏一耽误,去晚了没买到,便买了我们以前吃过的糖葫芦。”
他没说遇到宝珠郡主的事,却又因为想到宝珠郡主心神恍惚了一阵,没注意到哥哥不自然的神色。
那糖葫芦个头大,糖衣红,勾的人垂涎,一看就是认真挑选过的。
“云程真好。”孟云起接过那串糖葫芦,心底却是有些难过。
弟弟从小就对他好,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他,可今日弟弟为了给他买雪梨山楂糕,就站在郡主府的马车外,他却不敢与之相见,真的让他内心不好过。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与郡主的关系,开始的本就不光彩,就算要主动坦白,那也要郡主同意才行。
而他们的关系一旦在家人面前坦白,以他爹爹的脾气,不是让他跟郡主强行分开,就是必须得有正式的仪式,要名正言顺。
郡主那么好,他不想跟郡主分开。
想到这里,孟云起神伤片刻,又因为弟弟在跟前,才收敛了神色,强打精神。
孟云程也没有跟哥哥交谈许久,见哥哥有些有些心不在焉,就识趣的找个借口离开了。
他出了门后,见哥哥关了房门,也就神色如常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孟云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还是没有想明白,他一向除了医书就只看圣贤书的哥哥,为何会看上了那种闲书。
《幽兰传》他曾见过好友给自家的姐妹带回去。
当时他们还聚在一起翻看过两页,发现都是些哄骗姑娘的话本子,那时郑灏还说,这些话本子都是那些期盼着如意郎君的姑娘才会看,他们这一群男子也就没有多看。
可是又怎么会出现在他哥哥的书桌上。
躁动的脚步一顿,孟云程脑海中滑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道他的哥哥开窍了,有了喜欢的人?
能被哥哥喜欢,那人也应当是个良善有趣的人。
不管如何,他得替哥哥把好关,不能让哥哥被欺负了。
第39章
乐秧自然是不知道她被孟云程给纳入考察范围,近日舅舅又甩给她几件事情。
新朝初建,国库也已经被前朝皇室亏空的差不多,乐秧得到的那些赏赐,大多都是宫中所用之物,也没有从国库里出多少。虽然有增项,但也有不断地支出。
于是启元帝便想起了前朝那些贪官。
那些贪官在前朝覆灭时,第一时间就归顺了启元帝,官职虽然降了,但前些年贪的钱财也是一分没吐。
启元帝就在朝堂上说了几句,希望各位能够为朝廷着想,在含糊地说了几句国库亏空,效果显著,不少官员申请减少俸禄,以做表率。
但国库不是官员削减俸禄就能充盈的,以前那些贪得多的,趁机捐了钱财,获得启元帝好一顿夸赞,于是那些或多或少贪了的也纷纷效仿。
但总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有舍不得拿出来的,乐秧就开始名为游说,实则威胁地按照启元帝亲手拟的名单去往那些人家中喝喝茶。
她一旦去了,就代表着这些人表面上的名声已经臭了,以后是不会委以重任,她去了几家,就又冒出来几家捐钱的,数额还不小,启元帝很满意。
“郡主啊,我你可是知道的,虽不说清清白白,但也不敢贪那么大的手笔啊!”
一五短身材,獐头鼠目的官员在乐秧前面好声好气地说。
乐秧道:“张大人府邸确实雅致,有几分文人风采,看起确实不像那等贪污钱财用来奢侈享乐的小人。”
张大人笑眯了眼,不住地躬身:“多谢郡主明鉴,郡主真是高识远见啊!”
她站起来,走到博古架前,看着明显少了很多摆设的空位,会心一笑。她随手抄起衣服画轴,张大人凑了过来,介绍道:“这都是地摊货,不值钱的,郡主要是喜欢,尽管拿去。”
“是吗?”乐秧小心地摩挲着画轴,垂眼看到了画轴下方的落款,冷了声音,“张大人好大的口气,这裴元虽是尚雅七子里最不出名的一位,但他的画作沦落不到地摊货,更说不上便宜吧?”
裴元的画都可以虽说摆放,听到风声她要来时,都能忘得收起来,这是有多富?
张大人顿时冷汗直流:“这……这……”
乐秧又缓了神色,斜看着张大人:“张大人,又不是要你的命,你本来就是前朝旧臣,现在是轮到你给新朝做贡献的时候了,舅舅一定会记住你的!”
“郡主啊,您看看,陛下要多少?”张大人终是装不下,颤声打着商量问。
说着,他不断地看着把院落团团围住的禁军,心里发寒。
近日,宝珠郡主带着禁军搜刮贪官的事情在彧都都传遍了,那些人不敢反抗,稍有言语过激者,一律被禁军压下去。
不是普通官兵,陛下竟然派了禁军协助,那禁军往那一站,谁敢造次。
乐秧掏出本子看,淡然地伸出手比了个五。
张大人摸出丝绸帕子擦拭着不断冒出来的汗珠,颤颤巍巍道:“五万?”
乐秧摇摇头,笑道:“五十万。”
最后一字落下,张大人就跌坐于地,身上层层堆叠的肥肉抖三抖,快要撑破布料。
“张大人,你在市舶司任职十多年,市舶司的油水有多大,大家都略知一二,这五十万,也是舅舅给你的表现机会,张大人可要好好珍惜啊。”
她说完,也不管张大人面如死灰的样子,赵福就给她递了支笔,她在名单上划掉张大人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她又带着禁军去往下一家。
郡主府的马车在前头,身后跟着一大列禁军,这派头走在彧都,引得人们竞相观看。
人群窃窃私语。
“这郡主又是干什么呢?好大的派头!”
“你不知道啊,郡主抓前朝贪官呢!这都抓了好几天了!”
“这群丧尽天良的贪官,可要被逼得全部吐出来才好!”
“是啊,郡主做好事呢!就是……哎。”
他们可以趁着人多骂骂贪官,却不敢在禁军面前说郡主一个不好的字,虽说这位郡主做的事对他们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有违伦常。
乐秧坐在马车上,赵福正拿着名单看:“兵部职方司邱成欢,这是最后一位了。”
说完,赵福就放下了名单蹲下给她捏腿:“小主子这些日子走了不少路,您的腿还好吗?”
乐秧道:“还好,每日回去,云起都给我泡了药浴,他配的药,近日我不但没有感到疲劳,还觉得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说起云起,乐秧嘴角没忍住勾起,赵福见状也笑着说:“那就好,小主子的身体最重要。”
一行人气势汹汹到了邱成欢的住所,乐秧下了马车,看见邱成欢的住所也是一惊。
邱成欢任兵部职方司主事,是正正经经的彧都六品官,就算在权贵满地走的彧都不够看,那这也是彧都,外人道,宁为彧都九品官,不任地方六品官,就能说明其中的好处。
可眼前又小又旧的府邸,窄窄的大门处被人在门口摆摊贩卖,卖的还都是些鸡鸭山货,那些摊贩也都是些穿着破旧的老弱妇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这一群不速之客,笑容僵在脸上。
因为有鸡鸭等畜生,气味着实不算好闻,跟来的好事人群都纷纷掩面,乐秧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
穿过人群敲门的事情,自然有禁军代劳,那些老人看见传闻中凶神恶煞的禁军,拉着孩子不住地后退,不知是谁一脚踢翻了鸡笼,里面脚力强劲的鸡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
那只鸡停在她跟前的时候,邱府的门也开了,一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身形挺直,目光矍铄面容严肃,额间眼角皱褶很深,应是长期皱眉忧思形成的。
他身上藏蓝色衣衫洗的发白变形,脚上的靴底也磨损很厉害,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的囊空空空,生活贫苦。
他一走出来,周围的老弱妇孺就纷纷叫道:“邱大人。”
乐秧眉毛微扬,原来这就是邱成欢。邱成欢径直走向她,却是墩身那她跟前的鸡给捉还给那跑了鸡的老人。
那老人接过鸡:“多谢邱大人。”
邱成欢这才走到她跟前行礼:“见过郡主,不知郡主今日来寒舍有何事?”
乐秧眼神从邱成欢身后的府邸略过,说声寒舍,也不算辱没。
她好声好气道:“邱大人当真不知道本郡主所来何事?”
邱成欢蹙眉,额间的皱褶挤压在一起,语气生硬:“在下当真不知郡主有何贵干!”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好事着都又反应过来。
“是啊,郡主不是来抓贪官吗?怎么来邱大人这儿了。”
“不会是要抓邱大人吧?”
“不可能,别人都会贪,但我相信邱大人不会贪!”
“就是啊,邱大人可是为民谋利的好官!”
周围任的议论声逐渐变大,那些老弱妇孺也听明白了,也顾不上害怕了,顿时对他们怒目而视。
乐秧抬手制止了要去遣散人群的禁军,这次禁军领头的不是她熟知副千户,而是另外一人,但那人也只是犹豫一瞬后就退下了。
任由周围的人说,乐秧不为所动,她乐呵呵地说:“邱大人,若我们进去说,或许我们还能保留几分颜面。”
“郡主大驾光临,鄙舍蓬荜生辉,”邱成欢的身子弯了下来,说的字字分明,“但也请郡主言明,卑职还要去兵部任职,这不能耽搁。”
见邱成欢软硬不吃,乐秧微眯着眼睛,她还未出声,就有一小男孩儿挣脱了家人的桎梏,张开双手挡在了邱成欢跟前,盯着她大喊:“我不许你欺负邱大人!”
那副千户刷地拔刀挡在她身前,见到明晃晃的泛着寒光的刀身,周围人的面色都变了。
“郡主恕罪,虎子他不是故意的!”邱成欢一把把虎子给拉至身后,神情惶恐,那腰躬地更深了。
一妇人与俩老人踉踉跄跄过来就给她跪下:“贵人饶命,虎子不是故意冲撞贵人的!”
邱成欢耶在继续解释:“郡主,这孩子的父亲是原永州军的士兵,死在了战场上,看在孩子父亲的战死的份儿上,饶了虎子。”
乐秧就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周围人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言语不敢说,眼神却幻化成无数细针扎向她,若是实质,她已经千疮百孔了。
可她还只是安静地站着,良久,那副千户忍不住回头望她,乐秧见邱成欢因为长时间弯腰而开始颤抖的身子,这才按住了副千户拔出的刀,副千户顺势站在她身后。
“邱大人——”乐秧拉长了声音,邱成欢应了一声,没方才那般云淡风轻。
“邱大人,请问您方才是在做什么呢?”乐秧疑惑地问道,“方才本郡主一句话都没说,你就先一步动作的像是本郡主要强行打杀了这孩子一样,你是觉得本郡主毒蝎心肠呢?还是质疑本朝法令徇私枉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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