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她陡然加重了声音。
当然,她说的法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家都知道这只是说说,毕竟皇帝杀个人,你还真能逮捕皇帝不成?不说皇帝,就连权势稍微大点,都要再三衡量。
可只是大家的心照不宣,放到明处来说,你还真能说这法令形同虚设不成?反了你。
“当然不是,邱某只是一时着急,误会了郡主的意思。”
乐秧示意赵福把那一家子给扶起来,然后拍拍手,轻描淡写道:“那我们就暂时不说这件事了,我们来说说,你近些年来贪污克扣将士遗孀抚恤一事。”
邱成欢的腰一下子就直了起来。
第40章
“可是邱某哪里得罪过郡主?竟让郡主如此栽赃陷害我!”邱成欢就是愣一会儿,就疾言厉色道。
乐秧方才声音并不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楚,那邱成欢话一出口,就引得哗然一片。
邱成欢露出一副不堪受辱的样子,乐秧还是好脾气地笑了笑:“邱大人,本郡主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给你留些脸面,但现在看来,邱大人并不想要啊。”
“你猜猜本郡主既然来了你这儿,会毫无准备吗?”
邱成欢瞳孔紧缩,双眼闪烁几下,却仍旧装傻充愣:“郡主今日兴师动众来我寒舍,口说无凭的话,那就恕邱某不能奉陪,邱某还得去兵部上值。”
说完,邱成欢也不管他们,抬脚往外面走,却被禁军气势汹汹地给拦住了。
见到这个情况,那些老弱妇孺就激动起来,吩咐跑到她跟前大喊冤枉。
“邱大人是个好官,你们不能抓他!”
“对啊,邱大人不可能是贪官!”
“邱大人自己缩衣减食地接济我们,你们不能把他给抓走。”
听着这些人发自肺腑地替邱成欢辩解,乐秧抬手指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这位老人家,那就由你来说说,这位邱大人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们如此维护他。”
那群老弱妇孺被她打断发言,只能争相看向那老者。
那老者双眼浑浊,似是回忆起了从前,悲从中来字字泣血,“当初我儿子战死,朝廷发下来抚恤发到我的手里不过二两钱,一条人命就二两钱打发了!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孩子爹死了,二两钱怎么活啊!”
“后来邱大人知道这个情况后,跟上面据理力争,又惩治了那些贪钱的小吏,还了我们公道啊!”
乐秧看了看邱成欢朴素的穿着,又看了看这些穿着更加破烂的粗布衣服的人群,她问:“那你后面又拿到了多少?”
老者望着邱成欢,感激涕零道:“后面邱大人仔细核算,又补给了我们三两,总计五两。”
经过老者一说,身后那些老弱妇孺都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就打杀了那些贪抚恤钱的贪官。
听着那数字,乐秧瞥了眼面不改色的邱成欢,又问:“那每年发放的粮食呢?”
“粮食?”老者似乎迷茫了一会儿,“什么粮食?”
看样子是没有拿到了。
关于前朝阵亡士兵的抚恤是一人十五两钱,另外每年还会发放几担粮食,可以说,日子过得不太好,但也不还把人给饿死。
老者又想起补充说:“邱大人不光帮我们把钱给要回来了,还允许我们在这里摆摊贩卖,我家老婆子生病,邱大人给借钱给我们抓了药,我老婆子才捡回一条命来。”
“不管怎么说,郡主,邱大人真的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你们肯定是误会了。”老者最后不管不顾地说,就连周围的人都跟着附和。
邱大人怎么会是贪官呢,他穿的衣服打补丁,那双鞋鞋底都快磨破了,穿的比他们平头老百姓还要差。
“大家都谬赞了,为官者,在其位谋其政,这都是邱某该做的。”邱成欢在周围人的夸赞下,面色更加的坚毅。
乐秧笑了,她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明艳不可方物,那些老弱妇孺平日里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家都灰头土脸的,猝然见到个这么好看似神仙的人本就惊讶,现在笑起来更是让他们挪不开眼。
“邱大人,一个阵亡士兵抚恤十五两钱外加每年几担粮食,”乐秧不再笑了,看向了邱成欢,“请问邱大人,那五两钱剩余的去哪儿了?”
邱成欢在她的注视下,道:“这个邱某就不知道了。”
他说的含糊,其他人就自动给他辩解了,看她的眼神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样。那老者道:“郡主,这些钱我们本就拿不到,邱大人有自己的难处,我们已经比其他地方的人拿得多,已经很满足了。”
自古以来,无论朝廷发放的赈灾还是抚恤,发放的途中就是层层剥削,你拿一点我拿一点,真正发下去的就少的可怜,他们也都习惯了。
可邱大人不一样,他不仅不会剥削,还会惩治手下的人,他们能拿回一些本就很感谢了,难道还要让邱大人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去要钱不成?
那邱大人的官也别想做了。
“若郡主说的是这些,那郡主调查错了方向。”邱成欢袖子一甩,冷哼一声,颇有些清高的骨气,眼神轻蔑地看向她仿佛在一个互撩蛮缠的女子。
乐秧当然知道官场里这些弯弯绕绕,但还是那句话,她对舅舅交给她的事情,一向是很认真的,她拿到名单后,就开始调查这些人,有些藏的深的,她就适时地向舅舅求助,舅舅就让薛放协助她。
彧都这些官员,自然是薛放更为熟悉。
薛放没有跟着她来抄家,而是派人把一些消息列成册送到了郡主府,乐秧靠着这些消息,无往不利。
舅舅把邱成欢当作名单的最后一人,或许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个巧合,但乐秧知道不是。
眼前这个邱成欢,是梅林的人,表面上邱成欢远从来没有跟首辅府往来过,这条线隐藏的很深,但邱成欢亲妹所嫁之人,与梅林器重的学生是同乡,他们平日里联系也小心,所以平日里没人发现。
舅舅这一招,可以说能让对方好一阵猜测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了。
无需赵福把另外的小册子送到她手上,那些数据她背的滚瓜烂熟。
“邱大人说的是,自你上头那些贪官污吏这些年所贪甚大,但这些年抚恤经过层层剥削发到你手上的抚恤一共三百六十万两和几十万担粮食,按照这些人说的,每人只领了五两钱,你可算算,剩下的银钱粮食去哪儿了?”
乐秧说话愈发的冷厉,面上质问的神情不似作伪,说的邱成欢变了神色,那百姓更是哗然,但那些老弱妇孺却是在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相信邱成欢。
“不可能,我们相信邱大人!”
“对,这些年邱大人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家不要被骗了。”
那些老弱妇孺群情激奋,乐秧却是厉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彧都郊外挨着镇国将军府庄子的百亩良田是谁的!彧都城中临水街十余个商铺又是谁的!”乐秧眯了眼,缓声问:“邱大人,这些你可知?”
这些产业位置实打实位置的暴露了出来,邱成欢身姿再也不复之前那般清正不屈,他面色一瞬间就垮掉了,他还欲狡辩,乐秧却是道:“邱大人,你既想贪污,又舍不得清名,做人可不能这般贪心的。”
“邱大人,不知现在可否进府详谈?”
邱成欢顶着议论纷纷把她迎进了府就直接开口问她要多少。
这些天的传闻他都知道,郡主进府后都是这么个流程,虽然会另他们肉痛,但也不至于失去所有。
只是,想到外头那些议论,邱成欢头皮发麻,这么多年经营的名声全毁了。
邱成欢能被放到最后,也是说明最有实力的人,所以当乐秧看着禁军从院子里的地上挖出几口大箱子时,她也有所预料,当禁军抬着还沾着泥土的箱子从走出去,里面金银碰撞声,让那些本来还在犹豫的人纷纷咒骂。
这里面以那些老弱妇孺最为激动,他们破口大骂,不但骂,还把菜叶子扔进院子里,有那激动的,直接抓着手鸡鸭笼里面的屎扔了进去。
邱成欢也不着急去兵部了,而是忙不迭地关了大门,任由群情激奋的人们堵在门口谩骂。
乐秧看着这一幕,也知道邱成欢是自找的。
人人都贪,他不仅贪了,还要名声,用着这些人儿子丈夫用命换来的钱,还要享受这些人对他的夸赞。如果他没有做那多余的动作,或许这些人还不会这么激动,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是今天的最后最后一趟,她打道回府,孟云起已经在门口侯着他了。
府里的下人舅舅已经给她换成了口风严实的,但怕孟云起频繁出现郡主府大门,免得被其他人看见,还是孟云起还是选择了避着些。
今日天气愈发的炎热,大家都开始穿着轻便单薄衣衫孟云起也减少了些衣服,一袭青衣如雨后抽芽的新叶,清爽怡人。
“郡主,今日怎么这么晚?”
乐秧搭上了孟云起的手:“那邱成欢废了些时辰,不碍事,这也是最后一位了。”
这些天捐献得来的钱财,足够国库用些时日了,等丰收之际,国库就会充盈起来,前朝那些年虽然皇族式微,但没有大型的战事和大范围的天灾人祸,百姓们都算的上是腰包鼓鼓,应当是能太平些日子。
“郡主,药膳已经做好在厨房了,你吃点,”孟云起犹犹豫豫地说,“今日时辰快到了,我该回去了。”
乐秧“嗯”了一声:“云起有心了,你快些回去吧,快赶不上了。”
孟云起感激道:“我知道,药膳一定要记得吃。”
今日太累,她没有跟着送孟云起回去,便让人把药膳端上来。
这些时日,孟云起都盯着给她做了药膳,还要亲自盯着她吃下去,有时孟云起不在,赵福就要盯着她吃。
乐秧看着满桌子的药膳叹了口气,赵福正欲说些什么让她吃,乐秧就道:“阿福,我好久没有吃到你煲的汤了。”
赵福一愣,又惊又喜道:“奴才现在就去给小主子煲。”
乐秧急忙拦住他,可不想让他跟着自己劳累了一天,还要去给她煲汤,只说改日再喝。
次日她就进宫跟舅舅禀明情况。
她来的时候,正巧遇上几位紫色官袍的大人出来。他们见她,互相对视一眼,还是跟见礼:“郡主。”
乐秧从他们官袍上扫过,道:“几位大人这是要回去了?”
这几位大人都在宫宴上见过,其中还有孟二的父亲孟御史。
这几位大人都是清流文官,他们有自己的傲气,虽然碍着身份要给她行礼,但神色间依旧因为她的做派看不起她,仿佛不拿鼻孔看她,就有失文人风骨,此时更是没有人搭话。
乐秧也不恼,孟御史倒是在周遭人诧异的目光中回道:“回郡主,我们议完事,正要回去了。”
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乐秧就进甘露殿见舅舅了。
启元帝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乐秧走过去,启元帝递了一个折子给她,她扫了一眼,是江州地方官员写的,江州常年受水患影响,需要年年检修堤坝等,基本写折子上来就是要钱的。
乐秧不解其意,启元帝道:“秧秧事情完成的很好,舅舅要奖励你。”
不知道启元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乐秧张口调皮道:“奖励这个折子?”
启元帝笑得乐不可支:“当然不是,只是舅舅突然想起来,那前朝的晋王驻地就在江州附近。”
乐秧仔细思索了会儿才想起启元帝口中的晋王是她的皇叔,没有留在彧都,而是去了外地。现在前朝都已经覆灭,那老皇帝已经身首异处,这晋王难道还能翻起什么浪花不成?
“那晋王倒是聪明,从朕攻下彧都后,他就自行幽禁在府中,说起来,这晋王除了胆子小不站嫡出之名外,他倒是比那老皇帝聪慧得多,所以他一度升起过造反的念头……”
原来那晋王还想过造反吗?只不过启元帝与她说这些又是做什么?
难道那晋王又想造反,让她去平定不成?
启元帝讲着,乐秧就静静地听着,他猝不及然地盯着她,欣赏完她被吓了一跳的神情后,然后才道:“秧秧,这就是舅舅送给你的奖励,你仔细听好。”
乐秧做出垂耳恭听的样子。
“那晋王在十几年前一度要揭竿而起,但他驻地附近有一队骑兵一直往彧都的方向移动,晋王担心自己造反的事情暴露,于是派人暗中截杀了那群骑兵,后面晋王被吓破了胆子,再没了造反的心思。”
启元帝说到这里停了,乐秧眨巴着眼看过去,启元帝沉声道:“那骑郎将是与你母亲青梅竹马长大的,如果不是冯府将你母亲送入宫中,你母亲会嫁给他。”
骤然听到母亲的事情,乐秧长睫一颤,她心神恍惚一阵,启元帝又道:“晋王怕那骑郎将写信与你母亲,为了以绝后患,就想派人杀了你母亲。”
所以当意当时皇后所说的,她母妃宫里有人不是在胡说,而是真的。
乐秧有些磕巴:“可,可是皇后说,皇帝看见的是一男子出现在母妃宫中,男子出现在后宫,不是更加引人注意吗?”
“当时后宫死了名太监。”
乐秧了然,张了张嘴,心中有好多想问的,却都堵在喉咙间,一时不知道问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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