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出了彧都,便一身常服,周遭的禁军更是一身寻常人家护院的穿着,尽管气势不凡,却并不会让人一眼便联想到彧都那闻风丧胆的禁军。
“你又是何人?”薛放不答反问。
那姚大人身旁的小厮与有荣焉道:“我们大人可是从江州即将调任到彧都任奉直郎的!”
“嗷,奉直郎,真是好大一个官!”
乐秧听见薛放那语调就唇角,也没想到一个从六品的官员,也敢在官驿里面嚣张跋扈。
“你这是什么语气!”
那姚大人也听出了其中的嘲笑,见那人气度不凡,也猜出他身世不简单,但此人看着又着实年轻,多半是跟着家中父兄一道来官驿里的。
可是他姓姚,量他的父兄也要敬他三分。
薛放不屑跟他们多说,只道:“把他们给扔出去。”
他话音一落,禁军就动了起来,那姚大人瞥见薛放腰间的横刀,好似反应过来这人是谁,顿时变了脸色:“原来是薛公子,你看,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望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傲气,成日里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但在外人跟前,望族之间都团结的一致对外,所以姚大人这话也没问题,换了其他家的人,多半不会置喙,可他偏偏遇到的事望族之间公认的混世魔王薛放。
“既然姚大人要这屋子,如果我这做晚辈就让给你?”
“不敢不敢,下官哪敢,下官去住中房,就不打扰薛公子了。”
外间响起急促地下楼梯的声音,多半是哪姚大人匆忙离开,不一会儿那些护卫也跟着下去,外间彻底的安静下来。
乐秧见没有热闹看了,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门口又传来薛放的声音。
“郡主,这戏可看够了?”
擦拭掉眼角分泌出的湿意,乐秧没回话。
她这屋子里一直亮着灯,薛放自然是能够知道她在房间里。
一门之隔,一站一坐,两人解释没有说话,她听见薛放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自言自语:“郡主莫不是在放里面晕过去,这可是好,好不然卑职还是进去看看吧。”
好个阴狠狡诈的薛放,乐秧忍不住站起身。
就在她要回话之时,外间的走廊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最后堪堪地停在她的房门前。
“郡主,方才可是有人闹事,您没事儿吧?”
原来是孟云起,可能是听到有人闹事担心地过来看她,乐秧都没有想象出云起因为焦急而格外明亮的双眸。
这温柔小意的模样跟某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乐秧愈发地觉着云起可爱可亲,心里滚烫。
“我没事儿,”乐秧柔声说着,“云起先进来吧。”
孟云起得了她的允许推门而进,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的孟云程,乐秧斜了他一眼,道:“本郡主可只让云起进来了,怎么,孟二公子要强闯本郡主的卧房?”
孟云程抬起的腿僵在半空中,被她的话臊红了脸。
他想要夺门而逃,可是见在前方英英玉立的哥哥,他就生生止住了脚步,反而倔强地盯着他们。
反正他站在门口,不让他进来,他就不关门,他就不相信郡主想要看到矗立在门外的薛放。
薛放对郡主的欲说还休,就连迟钝的哥哥都能产生危机感,他又怎看不出薛放跟郡主之间奇怪的氛围呢?他精明着呢!
所以孟二承认,他就是想耍无赖。为了哥哥,这点面子算什么!反正他在郡主面前早就没有面子了!
想到那日他在郡主府里说,他愿意代替哥哥入郡主府,他只觉面上滚烫。
果然,郡主让他进去,预想实现,孟二有丝得意地进门关门。
乐秧瞧见孟二关了门,门外的黑色衣角主动消失在了视线里,卧房门隔绝了薛放的嗤笑声,再然后就是隔壁门被推开发出的嘎吱声。
她望着门外,身侧孟云起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薛指挥也是来看郡主的吗?”
乐秧回过神,随机不以为意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孟云起这才重新展露笑颜,孟云程则是不屑地说:“那些望族还当这是几百年之前不成,如今科举盛行,朝中人才多是各地苦读的学子,早已不是他们垄断人才的时候了。”
孟云程说的这些,大家又如何不知道,那些望族,除了河东薛氏外,已经在走下坡路,只不过底蕴犹在加上横行霸道惯了改不过来罢了。
前朝皇帝的碌碌无为,又给了这些望族苟延残喘的机会,可惜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她这个便宜舅舅可不是前朝皇帝,岂能容忍那些望族继续维持着他们的傲骨。
只不过目前也轮不到她来管这些。
瞧着孟云程寸步不离的模样,乐秧打趣道:“云起,你跟你弟弟倒是很黏着你,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么兄弟情深?”
孟云起瞥了眼乖乖坐在他身边的云程,悻悻道:“云程,云程没有出过远门,还是小孩儿心性,黏着哥哥也正常。”
她的视线在兄弟俩身上打转,直到赵福敲门,孟云程主动去开门了。
“孟二公子怎么在这里?”赵福惊诧道。
孟二摸了摸鼻子,心虚道:“郡主让我进来的。”
赵福没再说什么,而是稳稳地端了个托盘过来,乐秧一瞧里面的撒拌和菜,嘴巴里的馋虫就被勾了起来:“阿福,你又做菜了!”
“就做了一道。”
赵福蹲下身把饭菜摆好,里面除了撒拌和菜外,还有生淹水木瓜、紫苏粥看着都清脆爽口,就连老鸡炖山笋汤也是色泽金黄,看着也是让人垂涎欲滴,不会让人觉得油腻。
“奴才看过了,这官驿的厨子手艺都挺好的,”赵福给她盛了玩鸡汤,里面夹了几根笋,“就连这鸡汤也是香而不腻,这笋是外间竹林里的,很是鲜嫩,小主子快尝尝。”
接过赵福递过来的筷子,乐秧刚想动,就看见了旁边两人,赵福也适时道:“二位公子快去吃饭吧,楼下驿卒已经准备好了。”
乐秧也道:“对,云起,你快去吃饭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孟云起点点头,刚走两步,听见他的蠢弟弟问:“赵公公不去用膳吗?”
赵福不欲与这孟二公子说话,只道:“等伺候小主子吃完后,奴才会吃的。”
孟云程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孟云起给拉走了,乐秧见两人出门后,就对赵福说:“别理那孟二,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
赵福跪在一边贴心地给她布菜:“小主子先吃,等会儿胃会难受。”
乐秧没有喝盛好的鸡汤,而是把第一筷子就伸向了撒拌和菜,她吃了一口,还是原来的那个味道,爽脆可口。
“阿福,你的手艺还是那么好!”乐秧赞叹道。
赵福谦虚地说:“奴才哪有什么手艺,还是小主子赏脸。”
虽然只是寻常菜色,但还是安慰了乐秧一天只吃干粮的肚子,吃过饭,她就催着赵福去吃,赵福去吃饭后,还吩咐驿卒提了热水上来给她洗漱。
虽然没有云起抱着睡,但乐秧放松身体后次日起床后,就褪去了浑身的疲惫,神清气爽地踏上行程。
他们往南行进几日,在四天后抵达一个凉亭休整再度出发时,薛放却牵着马停留在了原地。
乐秧坐在马车上,经过薛放身边时停了下来,郡主府的马夫已经换成了禁军,没有她的命令竟然敢直接停车。
她拧着眉,薛放却是在外面开口:“郡主,离开这凉亭就出了彧都地界,卑职便送到这里,准备回宫复命了。”
乐秧还未出声,倒是前方的孟云程掉马回来:“薛指挥这就要走了?”
他看薛放看郡主的表情,他还以为薛放再送他们几天呢。不过他哥哥应当是会开心的,这两天每当薛放接近郡主时,哥哥都会神情紧绷。
也不知道有哪门子紧张的,孟云程看了眼没有丝毫动静的马车,心下偷偷腹诽,郡主有那么好吗?之前跟薛放浓情蜜意的,结果现在都不愿意见薛放一面。
乐秧当然不知道小狗崽想的什么,她只是隔着布帘道:“多谢薛指挥一路护送,回彧都后,也请替本郡主向舅舅问好。”
马车外安静一会儿后,响起薛放低哑的声音:“卑职谨记,卑职祝郡主一路顺风、畅通无阻。”
“同祝。”
马车里淡然的回复,并未含有多少祝福,但孟云程依然瞧见那待人刁钻刻薄的薛指挥攥紧了拳头。
“多谢郡主。”
说完,薛放翻身上马策马向后,衣袂飘飘逐渐消失不见,孟云程心下感叹,刚调转马头,却若有所思。
他出发时听到父亲提了一嘴,北境有小国蠢蠢欲动,薛放自荐领兵去往北境,算算日子,就是不久之后就是大军开拔的日子了。
想着要不要跟郡主说声,孟云程就见马车布帘掀开,郡主那张冷心冷情的脸露出来,凤眸盯得他遍地生寒。
孟云程磕磕巴巴问道:“干,干嘛?”
“既然孟二公子这么有闲心的话,那不若去前方探探路,”那好看的唇却吐出讥讽的话语,“反正孟二公子也喜欢不是?”
拒绝的话被堵在喉间,见郡主不善的表情,孟云程认命地离开。
薛放的离开,并未在他们之中引起变化,乐秧甚至还在没有耽搁队伍行进的间隙学着骑马。
总是在马车里坐着,她也觉着无聊。
负责教她骑马的是之间见过的副千户,姓陈,乐秧管他叫陈千户。
陈千户骑马顶好,却不善言辞,总是词不达意,还好乐秧悟性高,只几日就能够骑着走上一段路了。
在再一次陈千户说不出话沉默时,孟云程替她问出了她心中好奇的问题。
“陈千户,我想问很久了,你们禁军是天生就不爱说话吗?”
乐秧骑在马上,陈千户正给她牵着马,听到孟云程的提问,方才还对着她神色尽量温和的陈千户就冷了脸:“孟二公子哪里的话,只不过我们指挥说了,在宫里做事,就要少说。”
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在禁宫里更是金玉良言。
“哎,陈千户,我怎么觉着你除了郡主,都不搭理人呢?”
乐秧觑孟云程一眼。
就这么个烦人劲儿,谁能喜欢他孟二?
陈千户冷着脸,干脆没回答,乐秧道:“陈千户,我们往前走会儿吧。”
“好的郡主。”陈千户立刻回道,迅速扯了扯缰绳,把马儿往前面溜,溜了一会儿,即便马鞍上阿福给她垫了一层毯子,这几天她依旧被磨的大腿内侧疼,现在疼痛更加剧烈,乐秧没有坚持。
她上了马车,孟云起正在制药,见她这样子,忙不迭凑了上来,乐秧眉头也一蹙:“大腿可能磨破皮了。”
孟云起回身从箱子里面拿出药瓶急急道:“郡主先上点药吧,现在天气发热,别加重了伤势。”
乐秧点点头,一旁的赵福接过药瓶后放到一边,乐秧见孟云起还盯着看,忍不住笑着问:“阿福要给我脱裤子了,云起确定要看吗?”
赵福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了孟云起,孟云起见两人盯着他,手足无措地解释:“不是……”
最后他还是没有解释出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身,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郡主可能是疼了,发出隐隐的抽泣声。
他手里无意识地捣着手里的捣药臼,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郡主出行,竟然都没有带个婢女,郡主身为女儿身,在一群大男人中间,不带个婢女哪里能方便?
还是说,
身后赵公公轻声哄着:“小主子还疼吗,奴才再轻点。”
还是说郡主跟赵公公已经不用顾忌男女大防了吗?
他无意识地想着,直到郡主唤他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乐秧见孟云起心不在焉的模样,好奇地问:“云起,你在想什么?你的药材撒地上了。”
见孟云起惊慌起身去捡地上洒落的草药,赵福放下手里的药也跟着去收拾,孟云起抬起头看见赵公公清秀好看的面庞,还是抿嘴道了声谢。
乐秧只当孟云起舟车劳顿,精神不佳,并未在意。
她撩起布帘问跟着马车旁的陈千户:“陈千户,前方是到哪儿?”
陈千户躬身回答着她的问题:“回郡主,我们行程加快,越过前方官驿,落脚点就是抚州了。”
抚州,彧都下面第一个大型城市,因为临近彧都经济繁华习俗也多于彧都形似,却仍有细微的差别。
“直接去抚州吧,”乐秧想了想又道,“进了城以后就别叫我郡主了,人多口杂,叫我小姐就行。”
他们这一路走来,都是走的官道,行人看见他们远远就躲开了,除了官驿里面的驿丞驿卒他们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话,也不担心露馅,进了城之后就要小心了。陈千户也应了。
暮色苍茫时,他们进入了抚州,令人意外的是,这里灯火通明,不断有小孩儿追逐着从马车旁跑过去,他们都有些惊讶,这热闹程度,除非重大节日,不然彧都夜晚都比不上。
他们前脚刚找了客栈歇下,后脚抚州知州就带着一应官员找了上来。
因着他们住客栈小院儿,没有官驿安全,她房间前便站了两个护卫,知州一行人来时,穿的也低调,被挡在了客栈的院子里。
乐秧出去时,一精瘦大眼官员堆着笑上前:“郡主,鄙人是抚州知州邓有闲,您看看,怎么也不提前给我们递个信儿,我们也好提前准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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