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奏章是苏太傅递来的,没发落,反要我给苏府赐罪,说自己问心有愧。”
萧翊失笑:“好一招以退为进,苏贼这是要皇兄定风波啊。”
只要皇帝出面罚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郎子丰,那今后也不再有人敢效仿。而若皇帝不发落,那便是摆了态度要苏太傅担责,他倒先来请罪,叫人棉花受拳头,软而无力。
“阿翊,你怎么看?”皇帝瞥了眼那奏章,并没有拿走。
萧翊:“八品官,胆量倒是不小。待我会一会这位郎御史,若是个可用之人,可别埋没。”
皇帝得了满意的答复,这才笑着慢饮一口热茶,转即道:“王府一切可好?”
萧翊脸上的笑敛了敛,心知这话题避不过。
可他不想再与皇帝起争端,他们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不再剑拔弩张,何况兄弟二人也非因争夺同一个女子而反目成仇,何故闹得这样僵?
萧翊低声:“皇兄,此事没有回转余地么?”
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低姿态,就连皇帝也怔了怔,没料想到自己这位自小要风得风的弟弟竟爱得这样深。
萧翊向来不会低眉询问,姿态很高,不问,只说自己想要。
皇帝旋即转神,正色:“阿翊,我知晓你不愿,可正妃之前,王府不得有庶子,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萧翊冷眸:“若沈氏愿意呢?”
皇帝声音一扬:“胡闹!”
末了,又很快和缓下来:“沈将军近来告病在家,说他年事已高,不堪大任。你瞧不出他藏着什么心思么?”
萧翊心底一沉,这事他早已经由暗卫的文书知晓,本没放心上。
良久才应了一声。
皇帝打量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你在花程节的作为,多少人瞧在眼里。沈将军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当众拂了她的面子,叫人姑娘家受了委屈,事后还让手下的人去将军府耀武扬威。沈家面上哄着你,巴结你,难不成事后不会到我面前灌苦药么!”
萧翊又默了默:“臣弟知晓。”
皇帝见他今日态度格外好,不由一时意外,但是真正的目的还未说到,由此不待多想,又道:“只是我事后思量,若那方氏怀的是世子......”
萧翊本还情绪不高,甫一听皇帝转了口风,稍稍一怔,转眸望向他。
皇帝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扫了眼他面上的惊愕,又举杯饮了一口:“我子孙福薄,可你不同。阿翊,若世子顺利降生,且不论认谁作母妃,他就是萧家正统的血脉。”
萧翊旋即明白过来皇帝的意图。
他在朝堂斡旋惯了,并不似方柔那般需要事事问清楚,说明白。
他默了默:“母后的意思?”
皇帝眸色深深地望过来:“母后允了。”
萧翊闻言皱了皱眉,他这话便意味着,这个点子并非出自太后之口,一时没有头绪,但这并不重要。事情由谁摆平是次要,他只想要达成所愿,只要方柔和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虞,谁作了个脑袋聪明的说客都无妨。
皇帝见着萧翊面上难以自抑的喜色,心中更是感叹。他何曾见过这位弟弟瞻前顾后,为一名出身低微的普通女子折腰。
那女子他未见过,上回听太后提起,苏承茹也曾说过一句,两人的评语倒是大相径庭。
太后说她容貌太过出挑,又并非是个好管束的,主意定得很,进了王府只怕没有安宁日子。而皇后却只说,方氏容色倾城,性子天真烂漫讨人喜欢,宁王好眼光。
但有一点,两人都提到了方柔的绝色,皇帝一时竟也起了好奇之心。苏承茹向来心高气傲,自诩品貌一等,从来看不上旁的世家女,眼下竟会对一民间女子赞誉有加。
只是好奇也就这么多,他会回转心意,并非因为太后或皇后的点评,而是因他那日留宿在侍奉他多年的珍嫔宫中,于此事,皇帝并未隐瞒,因深知珍嫔是个精明人。
那可心人瞧出帝王忧愁,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不再与宁王犟上,又可平息了风波不教外人知晓。
珍嫔说到了一句话,一句钻进皇帝心底横冲直撞的实话。那孩子毕竟是皇族血脉,万一方氏福气高,怀的是小世子......
皇帝听得心里泛起了涟漪。
珍嫔毕竟生养过,看事物的立场与他们不同。她膝下有位小公主,虽再未有孕,但这么些年不争不斗,安分守己,皇帝也喜欢她的性子,连带对公主也宠爱有加。
她又说:“趁现下月份不显,送出城去好好养着,沈家倒会觉着宁王看重沈氏,为了大婚正统将那女子送出王府避锋芒。待孩子出世,愿不愿意接受,也已是十月之后的事实,宁王正值盛年,若此期间沈氏也有了身孕,自然也不会再计较。”
皇帝听进心里去了,当即赏了珍嫔,大手一挥,又赐了小公主封号,登时心花怒放。
在此期间,苏承茹一直称病在宫中静养,在得知皇帝大赏珍嫔后也没有妒而发难。
皇帝怎会知晓,这位珍嫔的老父亲实则受过她苏家的恩惠,珍嫔是她埋在后宫的一枚暗棋,虽不受宠,但胜在听话好摆布,需要的时候捏起来用,也算趁手。
正如这件事。
自然,这些暗涌是无人细察的,萧翊得了满意的答复,皇帝安抚了窝在脖子边的狼崽子,太后与幼子重归于好。
苏承茹和方柔的密谋达成。
京都今日天高云阔,一派祥和,方柔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迎面朝上,微微闭起眼,脸上的笑总算有了一丝轻松之意。
此际是个办大事的好日子,在逐渐被正红囍字装点起来的偌大王府,一场大事正悄然酝酿着。
第30章
◎黄粱一梦◎
那些下人来装点西辞院的时候, 方柔正巧从院里站起来。
她起得快了,春桃一惊,忙奔上前去扶起,一口一个姑奶奶慢着些, 肚子平坦纤细, 派头却像极了临盆之际, 惹得方柔哭笑不得。
正打算回屋里,院外却有一阵不小的动静, 方柔回眸之际,便见着了那刺目的红喜字。
春桃护主, 登时厌恶地冲着外边嚷:“跑来西辞院做什么?我们姑娘正......”
方柔一惊, 忙扯了扯她的胳膊, 不叫她声张。春桃原想说方柔本有喜事,再来一桩便是冲撞了,现下被方柔一拉,也忙觉失言。
这事是不得传扬出去的,笼统就西辞院几人守口如瓶。
外头的人进来张望几眼,被方柔三言两语打发, 叫他们自行请便, 随后回了屋里坐着。
自从服用红丸后, 她时常半躺在软榻上,倒不是全为做样子, 实则体力不济。
只是方才那刺目的红,狠狠地钻进了心底,不只是在眼前飘然而过那样轻巧。
就算她决心再定, 意愿再坚持, 可方柔知晓她是在意的。她跟随萧翊来京都, 本不为攀附权贵谋求荣华,她爱慕他,想与他度过一生,而非与第二个女子分享夫君。
这甚至不能被方柔视为宠爱,因宠爱是不对等的,是上位者对依附者施宇的恩赐、是怜悯,却不是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之人的真情。
爱是彼此共有、彼此对等的,可在京都,她发觉哪怕高贵如皇后,也并非能这般称心如意。
于是方柔明白过来,这些是她求不到的,既然如此,不若早早抽身,以免日后再看不清楚、想不明白,于事无补。
可看得再明白,再透彻,避免不了真心被践踏、自尊被侮辱的那一抹正红。
她与萧翊,在宿丘山飞云涧求天地为鉴,互许真心。她那日又瞧见了萧翊那道浅浅的酒窝,那一日,他叫她一同回去京都,他说,做我的人。
方柔满心欢喜,也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于是,他将那道旁人鲜少察觉的痕迹展露了出来,方柔心想,他那日原来这样开怀。
可这样的美好如梦似幻,升得高了,遇到阻碍,“啪”一声摔落在地,惊碎黄粱一梦。他们前段时日那些互相对抗、争吵,他暴露了恶性,他在榻上百般折磨,违抗着方柔的意志,他却还盼着她能与从前一样。
而今方柔只剩下自怜和恨意。
方柔心想,也许是回到京都后,萧翊才发觉原来他也并非那样心悦于她,一切都是莽撞,又或是留在手边有趣的玩物,正如他早先说的那句:“讨我喜欢。”
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他不理解她的心意,直到现在还以为她在争宠夺娇,后来不闹了,又以为是她想明白了,愿意服从管束。
她哪是想明白,她一向都十分清楚,她只是死心了。
方柔闭着眼朝里躺着,细算着日子,一时竟忘了打听,萧翊大婚选定了好日子么?眼看着下人忙不迭装点王府,应就在不远了吧。
皇宫里再没来人,那皇后的筹谋何时能传来,她又该如何应对?
如此思虑着,她闭眼轻声开口:“殿下的大日子定好了么?”
没等到春桃的答复,倒是听见脚步声,门被关上了。
她没来得及动身,有人躺上了软榻,随后,方柔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萧翊在身后拢住她,嘴唇贴近她的脖子,惹得她敏,.感地颤了颤。他便低笑:“你无需理会,我与沈清清只是走个过场。”
方柔轻轻应了一声,没说话。
“我已命人撤了那红装,下人不懂,已让冯江处置了。”
萧翊显然已知悉了先前的种种,还未入西辞院就瞧见了那明晃晃的装点,惹得他眼皮直跳,瞧着心底不舒服。
进了院子,王嬷嬷传了几句话,心中登时明白过来。
方柔闻言默默一叹,只觉悲哀。原来只是别人的错,到底还是下人不得力,没瞒好这位西辞院的方姑娘。
无名无分的方姑娘,若不是被王爷提点,怎会有人放在心上?
这便是她在王府的地位,方柔清楚得很,所以,她越加想要逃离。可今后,这王府也大不同了。
方柔一时无言,过后,只得像没事人那般,又或者,是她自以为心无波澜。
“阿翊,你给我讲讲故事吧。”她闭着眼,只觉得只要看不见,还能假装她此刻身在宿丘山,最后念着些萧翊的好,从此一刀两断。
萧翊拢着她,没问原因,只说好。
难得的温柔,难得的没有任何强势、命令,只要他们不提起那个谎言,那既定的要落成的事实,方柔也想骗骗自己。
但也只能是骗一骗,因她不会为此改变决心。
萧翊说起了在宿丘山曾跟她畅谈的神话演义,俱是些上古神仙斗法、匡扶正统的精彩故事,方柔很好奇,能聚精会神听上一整晚也不困。
而现在,她却能在萧翊低沉的嗓音里徐徐睡去。
等到方柔再次转醒,已是傍晚时分。萧翊离了西辞院,王嬷嬷说因太后召见,母子二人许久未见,今夜许是不回府上了。
方柔心底不在意,但面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丝遗憾。
她不知自己竟能这样娴熟地作戏,看来,人被逼到绝境之时,能量总是大得惊人。
而方柔不知道,萧翊在后宫推拒了太后要见她一面的要求,只说大婚之后,总有机会能瞧见。
这是存了回避的念头,到底是将那句狠话听进去了,生怕心上人有一丝可能陷入危险。
太后看出了儿子的心思,面上虽有些不悦,但也不与他计较,索性放他离了宫,留宿一事也未开口了。
方柔躺在床上还未入睡,不知为何,除去晌午瞧见那红喜字时的冲击,她的情绪很好,稳定平和,由此早早便歇下了,想着自然入梦。
也正是半梦半醒之际,萧翊推门进来,一阵热风吹满屋,扑在方柔脸上,她神思回拢。
萧翊坐在床边望下来,见她微微睁了眼,神态有些懵懂发怔,他见了,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也不知为何方柔能令他这样喜欢,细细回想,似乎还真因她做了些荒唐事,但也无妨,因为结果总是顺心遂意。
方柔看清楚来人,张了张嘴没说话,手却捏紧了被子。这是她下意识的举动,因先前不愉快的回忆太满,只要是这个角度,她都忍不住发怵。
萧翊是没察觉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方柔此刻乖顺温柔的模样,叫他心醉魂迷。
他伸出手,细细抚过她的脸。
方柔没有躲,压制着心底那阵忽如其来的惧意,竟还牵出了一丝笑,又惹得萧翊宽了心。
“阿柔,我已安排妥当,明日便送你到京郊的庄子静养,旁的一切都无需担忧。”
他这话说得突然,直教方柔怔住,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解和慌乱,萧翊以为她仍在害怕孩子的安危。
忙低声安慰:“我会派人暗中盯防,都是我亲自训练的暗卫,哪怕大军围城他们也能护你周全。”
方柔慢慢地回过神来,也知晓了一些缘由,这便是皇后的筹谋?教她假装有了身孕,再避出王府,只要离了京城、离了固若金汤的宁王府,她的人便能趁机行事。
她的心砰砰直跳,面上却仍要保持淡然平静,但有一丝不可抑制的喜悦,这是合乎常理的。于萧翊看来,她的欣喜完全出于保护孩子的满足,而非存着旁的心思。
萧翊近来是真疏忽大意,又或许方柔的戏作得实在太足够了,又因藏了个不存在的孩子,令萧翊自觉已把她牢牢抓在手心。
总之,他这回是主动要送她离开王府,没人要求,也没有争执,全凭呵护爱意。
方柔点点头,不敢问,因十分心虚,也怕多说几句露了马脚功亏一篑。
只是仍有一事,她须得大着胆子冒险说出来。
“阿翊,西辞院的人也随我一起去么?”
她甚至主动贴近了萧翊的手,一时又令他稍稍分神,过后才道:“你心里作何打算?”
方柔一叹:“阿翊好不信我,你明明有了主意,为何还要试探我?”
她学乖了,学聪明了,也知晓利用自身的优势,化被动为主动,只是一些女儿家的娇嗔罢了,方柔先前懵懂,但是一点就通。
如今,她已能娴熟利用。
萧翊低笑:“阿柔学会猜心思了。”
话语里倒没有责怪,方柔的乖顺姿态他极为受用,转而继续道:“一并带去吧,她们知晓你的喜好,能照顾妥帖。”
方柔眼眸微动,作出很感激的神色,随后又道:“当然好。只是,我方才一想,春桃是个小丫头,以往跟在身边无妨,但有时做事毛手毛脚,还是少些仔细,现下我境况不同了,心中不免担忧。”
萧翊顿了顿,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见她一向亲近这丫鬟,只想着二人差不多大,能说得上话,只是如今有了身孕,事事竟都以腹中孩儿为先,倒是他疏忽了。
一细想,萧翊觉得方柔说得在理,只道:“依你。”
心中更为踏实,他的阿柔果真只需要些时间来接受,来想明白。无论是沈清清还是王清清,都不过是交易的筹码,重要的是他二人不变,而待到他彻底掌控了沈家的势力,那就更不需要再将谁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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