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没有车又坐不起出租车的劳动阶层家庭,电车是便宜又方便的交通工具。
但是受到长达数年的战争的影响,这座城市现在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这也很合理,英国在战争里损失了数以几十万计的士兵,他们是这里的人的丈夫、父亲、儿子,战争从他们身上夺去了太多。
在旅馆安置好后,伊莎贝拉第一件事先去电报局给家里发一封电报,免得让老夫人担心。
她这次的行程还挺悠闲的,她要走访的面料商和工坊几乎都在伦敦里,只有一间在伯明翰,预计三天内就能走完。
乔没有出过国,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连坐电车都能兴奋上一整天。两人在伦敦街头闲逛了半天,晚上随便找一家餐厅吃饭,然后回旅馆休息,隔天一早出去。
伊莎贝拉不放心让乔一个人活动,去哪里都带着她——即便她是个独立坚强的女孩子,但始终只有十五岁,把人弄丢了她要怎么向马奇太太交代?
乔也知道自己为伊莎贝拉的工作添了麻烦,就算很想自己去探索却也乖乖的跟着她。
说到英国的高级面料,就不得不提到伦敦的萨维尔街,也就是伊莎贝拉此行的主要目标之一。
这里甚至有个叫“萨维尔街协会”的机构,有点像是面料界的巴黎高级时装公会,因为全英国最好的面料品牌大部份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像Doumeuil、Holland & Sherry和Harrisons,后世闻名的顶级面料品牌Scabal倒是还没有成立。
英国的西装面料属世界顶级,所以这些高端面料品牌在最初都是做西装面料的,然后业务慢慢扩展,比如Doumeuil现在已经有过千种面料。
这些品牌部份在美国有代理商,部份没有,既然亲自来到伦敦了伊莎贝拉也不管有没有代理商,从萨维尔街的街头逛到街尾,几乎是挨个店进去看,了解他们的业务范围。
伦敦是个仅次于巴黎的时尚之都,除了西装面料商外,各种女装面料商也一应俱全,从中上级到高级再到顶级都有。
虽说伊莎贝拉现在已经有资本接触高定——但也只是接触而已。除非真的有财大气粗的客人向她订一套高级定制礼服,否则她也不会随便入手高级面料。
至于原因?看乔的反应就知道了。
“那些是什么布?被施了魔法吗?也太贵了吧!”刚走出店铺,憋了好久的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换算成为美元的话,一码的布居然要数百元?!
乔一直对上流社会没什么概念,直到现在见到这么贵的面料,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钱到什么地步。
——数百美元都足够马奇一家生活上一年了!可是在这里却仅仅只是一块布的价钱!要是真做成衣服,岂不是要上千美元?!
她在康科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昂贵的东西,这次真的大开眼界了。
乔再看向伊莎贝拉,发现她一脸平静,又是一阵诧异——难道是她大惊小怪了吗?
现在的乔无比庆幸自己跟着伊莎贝拉来到了英国,女孩子得走出家门,看看这个世界,否则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人跟人的差距可以这样大。
这些面料商都有些历史和名气,素质没什么好挑剔,就是服务态度有点高傲,见是两个年轻的姑娘走进来就不太想搭理她们,听说伊莎贝拉想看样版更是露出质疑的眼神。
——你买得起吗?
大概是这个意思。
伊莎贝拉只好说明她是代表一个工作室来查询,当他们问是哪个工作室时,伊莎贝拉厚着脸皮说是希莱尔,然后不出所料地一致得到“Who?”这样的反应。
这也没办法,她要是说她是美国第一夫人的设计师,估计对方会直接把她当疯子赶出去。
虽然过程不太理想,但是她对这边的面料商总算了解得更多,把合心意的店家标记下来,以后有需要可以直接联络。
这两天的行程基本上都是这样,到第四天伊莎贝拉给自己和乔放个假,好好的逛一逛这个城市。
中午,因为距离她们用餐的餐厅一条街的地方就是医院,在吃饭的途中她们看见一批又一批的伤兵被送去医院,心情沉重,顿时吃不下。
旁边那桌传来了谈话声。
“我听说这批伤者里有很多都是美国士兵。”
“美国兵?为什么不送他们回美国治疗?”
“你傻了?伤势严重的在到美国之前早死了吧。”
美国的士兵?
伊莎贝拉和乔对视一眼。
……
因为医院的人都太忙了,没人注意到两个闲人混了进来——也许是注意到了,只是都没有理会她们,可能以为她们是伤者的亲属。
伊莎贝拉和乔听说这里有美国的伤兵,所以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然而这里的人压根没空搭理她们,两人也畅行无阻地来到美军所待着的病房。
太惨了。
这些士兵都是刚刚被送来的,医生和护士暂时都抽不出时间照顾他们。
伊莎贝拉从未像现在如此感受到战争的残酷,病床密集地摆放在一起,不少人都拖着残肢,也有的被烧伤、全身覆盖着绷带,满脸的尘土还未擦去,要么神情疲倦,要么眼神呆滞,像是一群待死之人。
先不说生理上的创伤,这些士兵刚从战场回来,见证了无数生离死别,那些枪声炮弹声彷佛还在耳边回荡,现在远在异国他乡,家人不在身边,心灵再强大的人都快要熬不住。
乔哪儿见过这种惨况?这会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紧紧的跟在伊莎贝拉身边。
伊莎贝拉以前也是军人,这些画面不是没有见过,心理接受能力比较强大,直到她感到乔捏住了自己的裙摆,才意识到这对一个十来岁的女生来说过于冲击了,于是道:“你到外面等我吧。”
乔却坚决地摇头:“不用。”
忽然,伊莎贝拉听见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看过去,一名年轻的士兵满额冷汗,腹部不断渗着血。
她果断转身,在走廊上随便抓住一名护士:“里面有一位伤者的伤口破了,正在出血,需要马上接受治疗。”
一脸疲倦、看起来好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的护士回答她:“抱歉,我有事走不开,我去叫其他人过来。”
她回去等待,可是过了几分钟都没人过来。
眼见士兵的出血越来越多,伊莎贝拉坐不住了,吩咐道:“乔,打一盆干净的水过来。”
乔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却尚能保持镇定,向她点点头然后急步离开。
乔去打水的期间伊莎贝拉也去取了绷带、箝子、棉花等工具,医生护士都忙得团团转所以还是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在得到伤兵的同意后,伊莎贝拉掀起他的衣服,露出腹部的伤口。
那是一处被子弹打中的伤口,弹头已经被取出,伤口也被缝合过,但缝线断了所以重新裂开。
伊莎贝拉给自己消毒了双手和用具后连忙给他止血,乔虽然害怕但也不至于手脚乱忙,充当她的助手给她递工具。
整盆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乔发现,伊莎贝拉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一丝慌辞,她的手很稳,眼神专注,直到她咔嚓一声把线剪掉,乔才回过神来。
“你好,请问你是护士吗?”
有人走进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英国男人,看见床上已经得到治疗的伤者,愣了愣:“我听说这里有人伤口出血。”
伊莎贝拉老实道:“我不是,我是自愿来帮忙的。”
男人看伤兵腹部上那条无可挑剔的缝线,没有为难她,还称赞道:“你处理得很好,以前接受过训练?”
“算是吧。”伊莎贝拉见他穿着白袍,于是问,“你是这里的医生?”
男人笑道:“我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我是约翰·华生,只是一名过来帮忙的退役军医。”
第37章
◎福尔摩斯朝她露出胜利的微笑。◎
【一更】
“华生医生, 请原谅我们的不请自来。”伊莎贝拉向他自我介绍后又乖乖的道歉,她们擅自为伤者进行治疗这事其实是不太妥当的,他可以把她们都赶出去。
幸好华生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放心, 我不会告诉给主诊医生听的。”他笑着又叹了口气,“说实话, 这里的人手严重不足, 伤者实在太多了, 所以常有伤者得不到及时治疗的情况。”
伊莎贝拉和乔交换了一个眼神, 乔问:“那我们明天还能来帮忙吗?”
她们的美式口音还是很明显的,华生猜她们都是美国人,所以能理解她们想要照顾自己国家的士兵的想法。
这里的医生和护士自然会优先照顾英国的士兵, 那些可怜的美国士兵在大部份时间都被晾在一旁,他们不是不想帮, 而是压根抽不了身, 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照顾这些美兵倒是一件好事。
“我想是可以的,我会向主管请示。”华生点点头。
既然伤兵已经被处理过了, 华生便不再逗留,回到自己的岗位去。
得到他的允许后,接下来的两天伊莎贝拉和乔都去医院帮忙照顾美国的伤兵。
她在来英国之前把全部的版型都弄好,应该要注意的事情也详细的向布兰登太太交代了, 就算她延迟个两、三天回去,她们也有能力自己把礼服做好。
但是避免耽误太多时间, 她还是决定取消伯明翰的行程。
在伊莎贝拉的教导下,乔掌握了一些像是包扎、止血、CPR之类的急救知识,她的学习速度也很快, 开始可以不用总是跟着伊莎贝拉, 自己照顾伤者。
伊莎贝拉只上过急救课, 不是真正的护士,也只有这些能教她,一些更深入的她就跟乔一样一窍不通。
巧合的是,华生被分派过来这边负责美国的伤兵,于是她们又见到这位友善的医生。
他毫不吝啬的把自己的知识分享给她们知道,一边说一边示范,哪怕她们都没有打算成为一名真正的护士,却也听的很认真,说不定以后会派上用场呢。
华生注意到伊莎贝拉的盯着自己肩膀的视线,道:“别在意,一点小伤而已。”
“能痊愈吗?”伊莎贝拉问。
她第一次留意到对方的肩膀有问题的时候以为他只是累了所以酸痛之类的,但是见到第二、三次之后才意识到并不是累了那么简单。
华生顿了顿:“大概不能,但不太会影响日常生活。”
像他这样能够从战场上全身而退已经很难得了,所以他倒没有埋怨过什么。
乔跟谁都聊得来,她在的这两天士兵们明显精神了一点,而士兵打起精神的另外一部份的原因是伊莎贝拉,不过她本人并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感到自己如此有用,这比做绷带有意义多了。”休息的时候,乔静悄悄的跟伊莎贝拉说。
这算是乔的第一份“工作”,除了表演戏剧之外她不曾在某件事上获得这样大的满足感,她感到自己是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这使她充满了动力。
“姨妈一定会为你感到自豪的。”伊莎贝拉见她高兴,自己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到。
之前那个腹部伤口破裂的士兵已经好多了,只要避免细菌感染的话就能自行痊愈,就是需要些时间。
伊莎贝拉检查完他的伤口,没有感染的迹象,便示意他可以把衣服放下来。
期间两人聊了几句,发现原来大家都来自明尼苏达州,他就住在明尼阿波利斯。
在伊莎贝拉离开前,伤兵定定的看着她的脸,鼓起勇气道:“战争结束后,我可以去罗彻斯特找你吗?”
对方说的如此直白,伊莎贝拉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他想两人可以发展下去。
她本来想直接说不好,可是考虑到对方刚从战场回来,心里肯定很不好受,于是婉转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伤兵愣了愣,似乎是在意料之内般,他没有过于失望,只苦苦的笑了:“那他一定很出色。”
伊莎贝拉想就此搁置这个话题,因为这是个无中生有的“意中人”,再继续聊下去她就要编不出来了,料不到伤兵追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伊莎贝拉:“……”
她刚想说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她上辈子用这个借口拒绝过人,但又想起这个年代的女生不能上大学,于是她词穷了。
伊莎贝拉编不出来便打算借鉴身边的人,可她发现自从她穿了,接触过的有印象的异性寥寥无几——尼克是她的青梅竹马,不适合,想来想去似乎就只有盖茨比可以拿来造文章。
“在一场舞会上,他向我邀舞。”伊莎贝拉淡定的说。
“他很幸运。”伤兵说,“他也去打仗了吗?”
“嗯,他现在在法国。”伊莎贝拉一顿,“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
伤兵不再说话,大概是因为感同身受或者联想到不好的事情,望着伊莎贝拉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第一个对伊莎贝拉展露好感的士兵,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伊莎贝拉发现盖茨比特别好用,每次她说到对方去了法国之后就没有联络,他们都会不约而异的安静了,这个话题自自然然就终结了。
于是整家医院的美国士兵都知道那位年轻美丽的布朗特小姐有一位在舞会上结识的意中郎,去了法国之后音讯全无,纷纷为这个苦苦等候恋人的姑娘感到婉惜。
伊莎贝拉刚向华生道别,就要跟乔去换衣服,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 “贝拉?”
伊莎贝拉还以为自己听错,或者那人其实是在叫其他人,但是她的身体已经自动对这个名字作出了反应,转向声音的来源。
“尼克?”伊莎贝拉愣在原地。
不远处的褐发男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尼克·卡拉伟。他看上去比出国之前憔悴了很多,下巴尽是没有剃干净的胡子,眼睛布满可怕的红痕。
两人最后一次联络已经是去年十二月的事情,那时他刚抵达欧洲,书信来往要花很多时间,所以尼克没再给伊莎贝拉写信,只定时给家里发电报,然后让家人把自己的消息告知她,因此伊莎贝拉只能从卡拉伟家那里得知他的消息。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伦敦?”尼克的表情变化很丰富,从难以置信到狂喜再到疑惑。
两人交换了一个拥抱。
“我来这边见面料商,刚好知道医院里有我们的士兵就过来帮忙。”尼克知道希莱尔的事情,伊莎贝拉便直接说实话,“你怎么在医院?受伤了吗?”
“一些皮外伤而已,小事,我跟随军队来伦敦稍作休息。”
伊莎贝拉一喊出尼克的名字,乔便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主动打招呼道:“你好,卡拉伟先生,我是乔。”
“原来你就是贝拉的表妹。”尼克友善地说,“你和她一样叫我的名字就好。”
没想到三人竟然在伦敦聚到一起,伊莎贝拉不禁感叹命运真是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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