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轻抿一口,道:“你似乎不喜欢喝酒。”
盖茨比停顿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方才缓缓道来:“我见过酒精怎样改变一个人的性情,让他变得胡涂,我想永远保持清醒。”
那个人就是丹·科迪。
科迪算是一个改变了他命运的人,如果不是他的游艇在苏必利尔湖抛了锚而又被盖茨比遇见的话,他就不会带他一起走,而他则永远没有机会学做一个绅士。
科迪是在掏金潮里富有起来的,但因为他的胡涂,他守不住自己的财富,死后落到了一个手段高明的女人手上,而跟随他多年的盖茨比一美元都没有分到。
“我同意你的话,但我还是会继续喝。”伊莎贝拉不置可否,不过喝酒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变慢。
这是盖茨比第一次见她稍微有点任性的一面,看着她就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你不会变胡涂的,我可以肯定。”
前菜上来了,他们又聊了点别的话题。
“你搬去纽约了?”盖茨比听得津津有味。
“没错,城市真是太棒了,虽然我现在住的地方很小,不过我知道我以后会换个更大的房子。”
“多大?”
“不知道,可能是城堡?如果我有那个钱。”伊莎贝拉开玩笑道。
因为漫长的战争终于结束,餐厅里的气氛很放松,伊莎贝拉看着隔壁桌的一对情侣紧牵着的手——那位军人正在跟许久不见的恋人享受得来不易的平静时光,忽然想起某件事来。
“对了,虽然你可能不感兴趣,但还是跟你说一声吧。”
“什么事?”
“黛西要结婚了,跟一个叫汤姆·布坎南的人。”
“布坎南?”盖茨比语气由衷,“那挺好的。”
伊莎贝拉好奇道:“你不后悔吗?如果当初你答应了她的告白,说不定跟她结婚的人就是你了。”
“……我可以向你坦白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
“在过去的一年里,有好几个时刻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盖茨比脸色沉重,彷佛他仍身处在战壕里,“那真的很可怕,我从没有如此渴望过能拥有更多的时间,因为当我回顾我的一生,发现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但其中不包括没有接受黛西·费尔。”
伊莎贝拉有感而发:“人生苦短。”
谁能想到她会在筹备自己的品牌时穿越呢?
出乎意料地,盖茨比竟然拿起酒杯,学着她那样抿了一口,彷佛在蕴酿一些难以说出口的事情。
“你曾经问过我,想在自己的人生能获得什么——”在昏暗的环境里,他的眼睛尤其明亮,“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是什么?”伊莎贝拉追问道。
“我不能告诉你,但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盖茨比看她的眼神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只是那双眼睛宛如穿过了她,凝视着未来。
“好吧,既然你无法满足我的好奇心,那你要补偿我。” 伊莎贝拉挑眉道, “你还记得你欠我一支舞吗,先生?”
蜡烛的火苗在她眼中跳动,那张漂亮的脸庞嚣张极了。
盖茨比想起来了,在去年的跨年舞会上,他想请伊莎贝拉跳舞,却被她的弟弟打断了。
他风度翩翩的伸出手:“如果你不介意我晚了一年才把这支舞还给你的话,那会是我的荣幸。”
伊莎贝拉搭上他的手心,男人牵着她走进舞池,那里有两对情侣正在跳舞。
“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说过——”即便穿着高跟鞋,她还是比男人低了半个头,抬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见到你活着,我很高兴。”
因为舞池就在乐队的前面,他们要凑得很近才不会被音乐盖过声音,所以盖茨比几乎是贴着她的额头说话:“那是你的祝福奏效了。”
想到那件事,伊莎贝拉低低的笑起来。
“我当时醉了,是你占了我的便宜,不过就结果而言我是很满意的。”
盖茨比注视着她长长的眼睫毛,以及苍白皮肤上因酒精而起的红晕,心里莫名有股躁动。
当她抬眸看上来时,他又谎张的移开视线,然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无疑是很美的,但盖茨比认为她有着许多比美貌更独特的优点,只是经常一个不慎就被她的样子夺去了所有注意力。
真是太失策了。
两人都饱了,而吃饱的人都不太想活动,他们只跳了一曲便回到座位去。
结账的时候,男人按住了她的动作:“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说出口之后,连盖茨比自己也惊讶起来。
他一直不希望被别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穷光蛋的事实,却如此简单就在她的面前卸下防备。
但他的心情是轻松的。
终于不用戴着面具示人了。
“那我要带走这个。”伊莎贝拉毫不客气的带走那瓶没喝完的酒,因为盖茨比没怎么喝过,所以还剩一大瓶。
盖茨比不留情面的笑出来——买衣服的时候那么爽快,现在却要带走一瓶便宜的酒?
伊莎贝拉见他笑了,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懂,这可是你请客的记念,以后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对啊,她要回纽约,而他要去牛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一路上,盖茨比的思绪都有点恍惚,直到他们在酒店门口道别。
“晚安,盖茨比先生。”
“晚安,布朗特小姐。”
伊莎贝拉走了两步,酒店的门僮为她开门,但她没有进去,而是跟对方说了声抱歉后又转回去。
“我们是不是应该试着喊对方的名字?”
“……伊莎贝拉?”盖茨比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感觉很奇怪,不过我想我会习惯的……”少女的眼睛弯成月牙状,“杰伊。”
盖茨比看着她,也跟着笑起来,笑容里夹杂着一点傻气。
——不,他们肯定会再见面的,他无比确定。
如果没有机会,那他会创造一个。
……
因为有点在意那位司机的状况如何,伊莎贝拉在隔天早上去了医院一趟。
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过当她问昨天送来的那位车祸伤者在哪里,护士就知道她在指哪个人,并且带领她去他所在的病房。
据说那人已经清醒了,伊莎贝拉也放心了,打算过去看一眼就离开。
她们来到病房的时候,除了那位司机以外,还见到另一名女性,他们似乎在交谈。
伊莎贝拉的注意力一眼就被她身上的衣服吸引而去,她在想这是不是香奈儿的衣服,那简洁而宽松的剪裁实在太有特色了。
她还戴着一顶宽边的圆帽,风格也很香奈儿,站的笔直,背影透着一股傲气。
伊莎贝拉看不到这位女士的正面,但是没由来的,就像闯入了一段历史当中,心脏一顿,一个名字冲到嘴边。
这时,护士已经去敲门了:“卡伯先生,这位是昨天送你来医院的布朗特小姐。”
女人回头看过来,一张伊莎贝拉看过无数次的脸撞入她的眼睛当中。
第55章
◎可可·香奈儿。◎
这时的可可·香奈儿三十五岁, 无论是现代还是现时的审美来看,她都是一位美人,皮肤白皙, 眉毛细长,眼尾下垂但不显无神, 因为她的眼睛透彻极了。
但是相比美貌, 更叫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气质。她站在那里不说话, 轻轻瞥来一眼就让你觉得这是个很有自信的女人, 打扮自有一套风格,散发着成熟女人的优雅和风韵。
伊莎贝拉昨天去了香奈儿的店却不见她,现在竟然在医院里遇见了, 饶是伊莎贝拉也反应不来。
——原来她和盖茨之比救下的司机就是卡伯!香奈儿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
阿瑟·卡佰——或者说,鲍伊·卡伯(Boy Capel), 跟香奈儿一样, 加布里埃是她的本名,可可是她艺名, 一般人都叫她可可,而认识卡伯的人都叫他鲍伊。
为什么说卡伯是香奈儿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呢?因为无论是感情上还是事业上,如果没了卡伯,那么香奈儿就不再是香奈儿了。
伊莎贝拉立即调动了脑里所有关于香奈儿生平资料——卡伯是一名英国的企业家, 香奈儿早期的时装店就是由他赞助的,但两人虽然相爱却没有结婚, 她一直都是卡伯的情人,后来卡伯跟别的贵族小姐结婚了,他们仍然没有分开, 直到卡伯死于一场车祸当中。
因为卡伯, 珍珠和山茶花变成了香奈儿的象征——他送给香奈儿的第一束花就是山茶花, 出车祸的时候带着一条要送给她的珍珠项链去看她,后来的经典小黑裙也是用来延续她对卡伯的思念。
既然卡伯被她和盖茨比救起来了,他们是不是改变了历史?还是这场意外不是那场意外?
伊莎贝拉按捺着内心的澎湃,冲两人点点头:“我只是想要确认卡伯先生的安好,那么便不打扰你们了——”
卡伯是英国人,所以她说的是英语,免得自己的低级法语在香奈儿面前丢人。
虽然她真的很想跟这位大佬有一番交流,但这个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的时候。
“不,布朗特小姐,请留步。”卡伯叫住了她。
“医生说幸好你和另一位先生及时把我送来医院,要是晚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说,“如果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请务必告诉我。”
伊莎贝拉摇摇头:“这没什么,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情。”
可可·香奈儿竟然开口了:“你就随便跟他提出点要求吧,否则他一整天都会不安心。”
不知道是不是职业是企业家的关系,卡伯喜欢有来有往,受了别人的恩惠而不给予回报,他总觉得心里不舒服,而香奈儿知悉这一点。
“那……”伊莎贝拉犹豫了下,望向卡伯,“不知道你在牛津有没有人脉?”
卡伯点头:“请说。”
“我有一位朋友即将要去牛津,他就是跟我一起送你来医院的那位先生。”
“明白,他叫什么名字?”
“杰伊·盖茨比。”
卡伯露出笑容:“我会让我在那边的朋友好好照应盖茨比先生,请放心。”
“那就麻烦你了。”伊莎贝拉向他们告别。
离开医院后,她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香奈儿刚刚跟她说话了。
香奈儿不算是她的偶像,她有更喜欢的设计师,可是对方在时尚圈的地位相当于英女皇在英国的地位,而她就像一名普通的英国小市民,见到英女皇自然不能不激动。
如果可以,她真想跟对方来一次“学术”上的交流——不过这种想法是贪心了点。
伊莎贝拉在医院外面等出租车,她等等要去造访面料商和工坊,但可能是因为时间比较早的关系,她等了一会都不见有出租车经过。
等着等着,后方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与此同时她听见一把刚刚才听过的女声说:“布朗特小姐?”
是可可·香奈儿,看来她也要坐出租车。
伊莎贝拉甚少遇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情景,现在就是其中之一,按理说她应该是不认识香奈儿的,也不知道她和卡伯是情人关系,在一个不认识他们的人看来,他们只能是夫妇,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所以要是她说了“你的丈夫出了这种事情你一定吓坏了吧”这种慰问的话恐怕只会令气氛变得尴尬。
因此她只干巴巴的应了一句“你好”。
“先前没有机会介绍自己,我是可可·香奈儿。”女人向伊莎贝拉颔首,“鲍伊对我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很感激你的出手相助。”
香奈儿的英语比伊莎贝拉的法语流利多了,两人默认用英语交谈。
“我很高兴这样做,因为我相信获救的不只他,还有他身边的人。”
“你是美国人?”
“是的,我会在巴黎逗留一段很短的时间。”
“一个人?”
得到伊莎贝拉的肯定后,香奈儿多打量了她几眼——这么年轻的女孩独自在异国旅游实在不常见。
让她稍微有点在意的是,这姑娘的打扮很前卫,她穿的不是那种能在街上随便买到的衣服,明显经过精心的配搭,特别是被绑成蝴蝶结状的围巾,大胆而奔放,无疑是个很时髦的女孩。
而且她的大衣的材质十分特殊,出于职业习惯,香奈儿分析起来,那貌似是用来做雨衣的那种防水面料。
防水面料的质感偏硬,但大衣的剪裁很出色,不会给人一种生硬的感觉,同时又保留了雨衣挺身的特质,轻盈却修身,是一种很中性的风格。
用防水面料来做衣服?香奈儿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可出来的效果她一眼便很喜欢。
难道这是美国那边的潮流?看来要多加注意了。
很多欧洲设计师都看不起美国设计师,但在香奈儿看来,拥有这种想法的人是在固步自封,时尚的中心不可能永远都是巴黎,伦敦那边在急起直追,纽约可能也会迎头赶上,能追上潮流又能保守独特风格的设计师才不会被淘汰。
就像保罗·波列,在她刚刚开了自己的第一家帽店后,她很记得这个在当时非常有名的设计师说过“我们应该提防那个男孩似的脑袋瓜”这样的说话来形容她,后来他去了打仗,最近停战了才回去继续经营他的时装店。
只是现在流行的跟战前流行的大有不同,人们已经不喜欢穿繁复的衣服,但他不愿意改变,依然走华丽而不实用的风格,所以现在的生意额大不如前。
保罗·波列看不起美国人——应该说,他看不起所有人,甚至自称“时装之王”,但是依香奈儿所看,他在未来会被淘汰。
刚好出租车来了,在上车之前,伊莎贝拉问她:“我要去波艾蒂路,你顺路吗?下一辆车可能要等很久。”
香奈儿也不推让:“谢谢。”
跟香奈儿一起坐在后座的伊莎贝拉有些坐立不安,不断在脑海里过滤着话题,想跟她说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是她说自己也是时装设计师的话,好像过于突兀了,怎么办……
前者倒是保持着一贯从容,甚至打开公文包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似乎要做公事。
可是伊莎贝拉看见她手上的东西时,眼珠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那是一份剪报,而且是跟她——希莱尔有关的报道!
不少报纸都做过一些类似《盘点希莱尔的出众设计》的报道,这就是其中之一,上面不仅有去年时装发布会的照片,还有近半年威尔逊夫人的一些街拍,穿的都是她的衣服。
香奈儿为什么会有这份剪报?难道连法国人都认识她了吗??还是说香奈儿一直都在关注她???
不,这不可能,伊莎贝拉深信自己的名气还没有大到会飘过海,更不可能让香奈儿关注她。
伊莎贝拉满肚子疑问,还是忍不住问:“你认识希莱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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