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暗恋他。”周希沛满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天天围着他转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算什么暗恋?”
叶朗向周希沛投去疑惑且震惊的眼神,他是真没想到啊。
“哇――你们这些女人简直!”何越山怒气冲冲地把脸甩向李晓霞,“你不会也?”
“死胖子你疯了吧!我喜欢的是向峻宇!”
“对不起,我气糊涂了。你不是我们班的。”
几个女人拍桌大笑。
方嘉嘉敏感而精准地觉察到,这几个老同学正在用自己的暗恋经历帮她稀释坦白后的尴尬。
这种掩藏在嬉笑怒骂里的温柔,大概是朋友之间才有的默契。
周希沛朝叶朗挑了挑眉,怕他有什么心理负担,刻意挑拣着刻薄的话揶揄他。
“我们那时候就是年纪小,见识少,178 那些男生不是蠢货就是土鳖。你赢就赢在其他的男同学资质都太差。你看看,我们这几个女的现在长大了,在外面见过各种款型的男人了,谁还喜欢你?”
叶朗抿了一口茶,五味杂陈地点了点头。
何越山酸溜溜地说:“你们到底喜欢叶朗啥啊?长得帅?个子高?成绩好?他爸是校长?操!老天爷真不公平!我要是女的我也想暗恋他。”
陈新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我不太懂,你们喜欢为什么不直接表白啊?藏着掖着不难受吗?”
李晓虹的食指敲了敲桌子,“暗恋是一种高级的、克制的情感。”
“我们不会因为自己付出了感情就既要这个,又要那个。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不需要他回应什么,我们自己就可以生产情绪价值。”
“暗恋并不可怜也不可悲,从开始到结束都与人无尤,因为我们拥有完全的自主权。”
几个有过暗恋经历的女人纷纷送上热烈的掌声。李老师真的很懂得怎么强行上价值。
叶朗看了看笑眼明亮的方嘉嘉,垂眼看向手里的竹丝杯。
他心底那些晃荡的失落情绪就像剩下的半杯茶汤,漾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向峻宇面色纠结地站在村部的健身器材旁,刚拿到异地搬迁名额的向修德捏着一支烟蹲在他身旁喋喋不休。
向书记跑上跑下好不容易帮他家拿到了两套安置房的钥匙,他说不想搬了。
“峻宇,他们说我这一搬走老木房子就要拆,宅基地也没得了。那不行!”
“你重新给我找个屋场,那个山坡上不通路,我不住也可以,那老房子我不要了也可以。”
“我生是向善坪的人,不能丢了在老家的地。”
“住在那个城边边上,菜园也没得,田地也没得,我不去。我两个儿媳妇愿意住,让他们年轻人去住安置房,我要留在这儿。”
乡野里总能碰上这种既要又要的村民。
向峻宇听他念叨了半天,捏了捏山根。
“修德伯,我之前跟你都说过,接受集中安置就不能再自己建房。你说想清楚了我才去争取这个名额。”
“我一时糊涂嘛,想来想去,我觉得搬走实在是不划算。”
“安置房的名额不会一直给我们留着,我刚刚打电话,那边说一周内不给确切答复,名额就给别人了。”
向修德狠狠吸了一口烟,不容反驳地说:“那两套安置房我要,宅基地我也不能丢!”
“这实在是办不到。”
向峻宇看了看他越来越暗的脸色,又看了看变得更暗的天色。
“你跟家里人好好再商量商量,想清楚。想建新房就趁早协调好新场地,想搬进安置房就快点安排搬家的事。不要到头来,一头都没落着。”
“哎呀?你这话说的!你是书记啊!你这就撂挑子啦?”
向修德急得扔了手上的烟,猛地起身,头晕眼花晃了个趔趄。
向峻宇伸手扶了他一把,“这件事从上报材料到跑审批,村部该做的都做了。”
“峻宇,我跟你爸爸是什么交情?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摘过枇杷打过枣,你就这么对伯伯的?我要告你的状!你当书记不作为!我要去找镇委书记!找县委书记!”
向峻宇无奈地点了点头,望着那个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叹气。
他看了一眼时间,不自觉地朝状元小卖铺的方向走。走到龙耳朵餐馆门口,发现小卖铺门窗紧闭,也没开灯。
他还没张嘴,心里门儿清的张翠凤走了出来,脚抵在院门口的石墩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峻宇,来找嘉嘉?她一大早就和一个男同学去茶果山了,还没回来。我先前跟她打电话喊她来吃晚饭,她说她已经在那儿吃过了。”
向峻宇转身往回走。
回到村部,他在自己的车边站了一会儿,坐进车里,驱车前往云溪农庄。
这一次,他没有思想前后,也没在山下掉头回家,把车直接开到了云溪农庄的停车场。
向峻宇的电话打来时,方嘉嘉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听周希沛安排云溪农庄二月底正式开业需要设计的物料。
李晓霞见方嘉嘉手机震动,起身,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皱了皱鼻子。
“嘉嘉姐!向峻宇的电话。”
方嘉嘉倒吸一口气,立即走回自己的座位接听,“向书记?”
“我在云溪农庄的停车场,你那边结束了直接过来。”
向峻宇握着电话仔细看了看对面那辆车,是李晓霞的,冤家路窄。
“……”
方嘉嘉发现他直接挂了电话,回到周希沛身边,继续和她一起整理开业物料清单。
陈新和覃森拉着叶朗给他们的产品营销出谋划策。
李晓虹姐妹和唐小穗聊着万穗农场和虹霞红薯粉厂联名推出新产品的事。
酩酊大醉的何越山躺在沙发上睡觉打呼。
夜深。每个人都背上了一堆新的工作任务。
到了各回各家的时间,一行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快到停车场,叶朗握着车钥匙还没开口,陈新朝方嘉嘉先挥了下手,“方嘉嘉,我送你回去。”
方嘉嘉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李晓霞,正犹豫着该怎么婉拒陈新的好意。
靠站在车边的向峻宇,点开了宋青岚刚刚在村里的党员群发出的 2 月份主题党日的活动通知,听到喧闹声,望向走过来的那群人。
“嘉嘉,这里。”
令人不安的寂静。
“向峻宇!你――”李晓霞的诅咒还没说出口就被李晓虹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头发,捂住了嘴。
方嘉嘉脚步沉重地往向峻宇的车边迈,走到车门边了又转身,潦草地和老同学们挥了挥手。
“拜拜。”
她仿佛被向峻宇挟持了一般,老老实实坐进车里。
覃森和陈新先后朝向峻宇打了声招呼,“峻宇哥。”向书记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余下的人像是被集体下了目送任务,目送那辆军绿色的 Jeep 角斗士开出了停车场。
李晓虹见车开走了,松开捂在妹妹嘴上的手。
“向峻宇!你――”李晓霞望着远去的车子尾灯,满腹怒气忽然就泄了气,垂头丧气地说:“可真气人!”
唐小穗安抚地拍了拍李晓霞的肩,“妹妹,拿不起但是放得下,姐姐很欣赏你!”
周希沛和李晓虹相视而笑。陈新按了按手里的车钥匙,“峻宇哥,果然。”
热闹的说说笑笑里,叶朗沉默了一会儿,他径直走到自己车边,“李晓虹,你们开车了吗?需不需要我顺路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妹开了车过来。”
“那我先走了。”
“拜拜――”
叶朗的车驶入一个个绕落在山间的弯道。
他降下车窗,山道上送来的草木味道里,混着寒夜的沁凉和道不明的惆怅。
两个月前,刘有为就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是长期驻守万匠泉村,挂职驻村第一书记,配合当地村干部开展文旅融合背景下古建筑类文物的创新保护和利用,拓宽乡村振兴渠道,在基层历练两年。
单位里未婚未育的人屈指可数。这种需要长期驻村的工作,已婚已育的人,都是能避则避。
二是参与土家族口述历史采集、濒危口述史料征编。
土家族有自己的民族语言却没有文字,历史文化均靠口传心授。
濒危口传文化大多散佚于偏远的土家乡村,要征集其口述史料,必须深入实地展开田野调查。
他一直更倾向于选择更单纯的口述史采集、征编工作,想要远离村野社会里无数不可控、不确定的人情琐碎和复杂。
车子又在黑夜里连过了两个弯道,叶朗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第43章 .短暂的灵光,迟来的叛逆
在酒桌上语惊四座的方嘉嘉,坐进向峻宇的车里就如同被点了哑穴一般,默不作声。
向峻宇透过后视镜朝后座看了一眼,对上她晦暗不明甚至带着些埋怨的眼神。
“怎么了?”
“你跟李晓霞说了什么?”
“实话。”
她束手无策地沉默了一会儿,车子经过一个弯道时,车灯照见了路边的一块广告牌――山哥剁辣椒。
方嘉嘉灵机一动,想用那个尘封了多年的称呼唤醒他的兄妹记忆,让他多少恢复点理智。
她又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摸了摸自己手臂上光是想想就已经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哥哥,以后别再说那种话了。”
近二十年没听她这么叫过自己了,向峻宇乍听还是怔了几秒。
“别这么叫我。”根本不想跟她延续什么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情,他被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激出一声轻笑,“向文楷才是你哥哥。”
她也不客气了,“是你自己非要我这么叫的。”
“那是小时候。”
小时候想当她哥哥,长大了又想当她男朋友。男人可真是善变。
当然,这种话只敢腹诽。
方嘉嘉扭头看向窗外。这是一个对着老同学掏心掏肺之后,深感疲惫的夜晚。
她没有积累太多社交的技巧,也没有什么交浅言深的忌讳。
说出那些话,只觉得和他们相处得更自在了,对那个集体,她也更切实地有了融入感。
或许有一天,她不用点燃那支烟,也能在他们面前畅所欲言。
烟?她转头看了看驾驶座那个烟酒不沾的人,脑子里又乍现灵光。
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安静话不多?乖巧没脾气?但是好歹她十分确定地知道烟酒不沾的他不喜欢什么。
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用“哥哥”的身份劝退他,不如先试着做个让他讨厌的人,击碎他喜欢的那个“方嘉嘉”。
她的右手缓缓伸进大衣口袋,拿出烟盒在手上转了转。
“我想抽烟。”
黑夜在山野之间呼入变幻莫测的风,一阵骤雨猛然砸向车顶。
沉默在静谧的车厢里分野出对峙的气流。方嘉嘉忐忑地等待着接收来自向书记的反感。
向峻宇打开雨刮器,“喜欢抽烟?”
说实话,也就每次点烟时需要吸入那一口。她一点都不喜欢那种烟雾入侵肺部的感觉,违心地“嗯”了一声。
“抽烟对身体不好。”
方嘉嘉心虚地按了按烟盒,心里窜出些叛逆的火苗,“我又没想长命百岁。”
听到他那声叹息,她不禁暗喜。很失望吧向书记?
“少抽点。”
他的语气里带着轻微的无奈,却没有责备的意味。
方嘉嘉如获大赦地抽出一根烟,熟练地放进唇间,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的火柴盒落在酒桌上了。
她怏怏地拿掉嘴里的烟,虽然没点燃,但是多少有些壮胆的效果。
瞄了一眼驾驶座的人,语气里故意混进一些轻佻,“哥哥,有火吗?”
向峻宇透过后视镜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话里话外没有透露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一肚子火。”
方嘉嘉差点笑出了声,夹着烟的右手撑了撑额头,挡住了笑容。
我不光抽烟,我还喝酒。她拿着那支烟,漫不经心地在烟盒上磕了磕。
“我晚上要加班做点事。”
“我把电脑给你带过去。”
方嘉嘉望着车窗外夸张地叹了口气,语气苦恼地说:“村里的店这么早就关了,我去哪里买酒?”
向峻宇冷静地接受来自她的第二波冲击,“买酒?”
她努力克制住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我每次加班的时候,都要香烟配酒。不然就没法儿做事。”
在向峻宇蹙眉凝思的短暂沉默里,雨点时急时徐地砸在车顶。
他实在很难想象方嘉嘉在那种烟雾缭绕、酒气冲天的环境里工作的样子。
一分多钟漫长得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甚至让方嘉嘉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和向峻宇因为长大而产生的那些距离感,竟然在这几十秒的时间里,突然消弭了。
她也不知道那个隐形的橡皮擦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精准而利落地擦掉了她对他又敬又怕的情绪。
方嘉嘉点开卡卡发来的消息,语音转文字,耐心地看他吐槽白述。
向峻宇把车停进了自家的院子,“要跟我一起进去吗?我去给你拆电脑。”
“不用,卡卡――”方嘉嘉往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到他家了,“我同事帮我把电脑寄回来了,明天就到了。”
他转身望着她,“你不是今晚要加班吗?”
她把手里的那支烟塞回烟盒,理直气壮地直视他,在他生气的边缘试探。
“突然又不想加了。”
向峻宇平静地阅读着她脸上的表情里泄露出来的反常,“你今天怎么了?”
他总是这么心平气和的,方嘉嘉反而没招了。她沮丧地端出了举白旗的态度,垂下眼皮。
“没怎么。”
一直在车门边狂摇尾巴的大福,见向峻宇迟迟没下车,对着车门嗷嗷吠了起来。
向敬东从二楼的卧室走出来,朝楼下看了看,“峻宇!你车怎么停的啊?别摆在正中间。”
向峻宇放下车窗,“我还要出去一趟。”
望着快速驶出院子的那辆车,向敬东忍不住埋怨。
“非要当什么村书记?没日没夜的!一天到晚忙得后脑壳都看不到。”
望着街上那些视觉杂乱的商铺招牌,方嘉嘉的神思被拽入工作状态。
“向书记,村容村貌改造会改造这些商铺的门头招牌吗?”
“目前还没规划到这儿,镇政府那个美丽庭院计划主要是对村民的自建房做统一美化和改造。”
向峻宇停顿了一会儿,“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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