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都亲了,今晚云珠又是快二更天才睡着的。
次日醒来,发现曹勋靠坐在床头,右腿支着,那条帕子被他放在膝盖上。没等云珠去分辨他端详帕子的神情,曹勋已经移开视线朝她看来,一边收起帕子一边问:“今日可还要出城?”
云珠立即闭上眼睛,有气无力道:“今日我哪都不去,就待在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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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清气爽的曹勋不同,端午这两日,元庆帝不巧地染了一场风寒。
风寒不是大病,但发作起来也怪难受的,这次元庆帝的症状还更严重一些,不流鼻涕不咳嗽,却头疼难忍,浑身使不上劲儿。
别看只是风寒,落在帝王身上那就是大事。
太医院连端午假都不敢放,所有太医都留在宫里待命。
元庆帝连吃两日药不见好转,这天傍晚,他把这两年最受他宠幸的道士通元真人宣进了宫,让通元真人即刻为他炼制一颗能缓解症状的丹药,不然他连觉都睡不安稳。
宫里有专门的炼丹房,通元真人马上过去准备。
这时候,太医院照例给元庆帝送来了今晚要用的汤药。
元庆帝不想喝:“你们的药不管用,朕已经命真人为朕炼丹了。”
送药的邓太医苦口婆心地劝道:“皇上,风寒从来不是一两日就能治好的,真人的丹药能延年益寿,却不治风寒啊。”
元庆帝还算听劝,勉勉强强喝了这碗苦涩的药汤。
药效上来,元庆帝睡着了,睡了大概两个时辰,不知为何又醒了,解了一次手,人清醒了,想起丹药的事,元庆帝问身边的大太监万公公:“真人的丹炼得如何了?”
万公公恭声道:“两刻钟前才送来一炉养气丹,奴婢见皇上睡得香,没忍心叫醒您。”
元庆帝捏着额头:“拿来吧。”
万公公捧了一盒丹药过来,一共五颗,每一颗都有龙眼那么大。
服用之前,元庆帝问了这养气丹的丹方,得知主药材跟他之前服用的丹药差不多,只加了一味治疗风寒的常见药。
元庆帝便放心地服用了。
入睡之前,元庆帝还在惦记节后的朝会。
希望这病快点好吧,不然病怏怏地去上朝,文武百官还以为他这几日又拉着妃嫔胡闹了。
元庆帝睡下了,万公公让一个十八岁的干儿子在龙榻前守着,他去外面躺一会儿,到底年纪大了,不如年轻的时候能熬。
小万公公也忙了一天了,趴在龙榻边上打起盹来,睡了不知多久,搭在龙榻边缘拿来当枕头的手臂突然被什么猛地一拉。
小万公公立即惊醒,往龙榻上一看,就着帝王寝殿内留着的几盏昏黄灯光,他看见元庆帝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好像要说什么话!
深更半夜的,小万公公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喊人!
万公公来了,今晚当值的李耀也冲了进来。
元庆帝已经说不出话了,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
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御医了,也等不到顾首辅、李雍等人,眼前就剩李耀这一个莽的。
他拼尽所有力气抓住李耀的手,连着在他手心写了三次“二”。
李耀正慌着急着,因为父亲的关系,元庆帝于他而言更像一个亲和的长辈。
等他反应过来元庆帝的意思,顿时全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元庆帝见他明白了,放心也好,不甘心也好,眼里仅剩的光芒宛如灯灭,抓着李耀的手也失力地垂落。
年仅四十二岁的元庆帝,崩于是年五月初七,子时三刻。
来自深宫的丧钟,惊醒了城内所有官员与百姓。
第52章 太子登基,称乾兴帝。
勋贵之家的府邸大多都在皇城外围,因此听到的丧钟声也比别的地方更清晰。
第一声钟响就让曹勋从熟睡中醒来,他立即跨出拔步床,捞起衣架上的官服迅速更衣。
云珠被钟声与他的动静同时唤醒,反应过来丧钟的意思,她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待第七声钟接着第六声之后传过来,云珠倏然泪下。
元庆帝吗?
只比父亲大一岁,怎么突然就没了?
曹勋早已准备完毕,数的就是钟响,有第七声就会有第九声,足以证明是皇帝驾崩了。
他折回帐内,握着小夫人的肩膀道:“我先进宫,稍后你随太夫人一同赶过去。”
曹家是外戚,无论宫里是否召见,今晚都该去皇城外面候着。
云珠已经从最初的难过情绪中走了出来,元庆帝算是她亲近的长辈,却不是普通的长辈,今晚皇城注定不会平静,还有的事叫人操心。
“知道了,你快去吧。”云珠心乱如麻地道。
曹勋最后摸了一下她的头,大步离去。
曹绍的动作也很快,几乎与曹勋同时赶到的门外,兄弟俩互视一眼,没时间说话,分别翻身上马,踏着夜色朝皇城赶去。
同一时刻,居住在城内各个方向的官员们都在往皇城赶,文官们也都骑上了马,不敢有任何耽搁。
曹勋兄弟与李雍几乎同时到的皇城外。
李雍下马时一脚踩空,他也不起来了,膝行着移到紧闭的皇城门前,伏在地上嚎啕痛哭。
别的臣子也都在哭,可曹勋知道,李雍的哭是不一样的,他是在为一个相伴三十多年的异姓兄弟而哭。
曹勋带着曹绍,跪在了以顾老为首的几位内阁大臣之后。
乾清宫。
曹皇后趴在元庆帝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太子、二皇子、宜安公主也都跪在旁边哭着,太子、宜安公主完全是孩童的哭法,二皇子低着头默默垂泪,哭状隐忍。
一个小太监来到跪在外侧的万公公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万公公听了,哽咽着来到龙榻前,对曹皇后道:“娘娘,内阁诸位大臣、两位国舅爷、诸位公侯、文武百官都来了,正在宫外哭跪,还请娘娘示意,请哪些大臣进宫。”
曹皇后仿佛没听见,直到万公公重复了一次,曹皇后才从悲恸中恢复几分理智,看向万公公、小万公公以及李耀,一边落泪一边问:“皇上弥留之际,可有遗诏,或是任何只言片语?”
万公公摇摇头:“皇上并无遗诏,遗言……”
一直额头触地的小万公公眼里闪过暗芒,哭着抬起头,断断续续地道:“回,回娘娘,今晚是奴婢守在皇上身边,皇上突然发病,只来得及跟奴婢说了‘传位太子、娘娘辅政’,后面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呜呜,皇上升仙去了,那边催得急啊……”
跪在旁边的李耀撑着御砖的双手猛地绷紧,青筋都露出来了。
放屁!
皇上既然在他手心写了“二”字,分明是要二殿下继位,怎么可能会跟小万公公说那样的话?
曹皇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心中甚慰,但她还是没忘了最后一个亲眼目睹皇上逝去的人,于是她继续泪眼看向李耀:“李耀,皇上可曾交代你什么?”
李耀低着头,紧紧咬了一遍后槽牙,才道:“禀娘娘,臣赶进来时,皇上已经无法出声了。”
这话与万公公、小万公公所言相符。
曹皇后再无任何顾虑,视线掠过跪在近前的二皇子,她望着宫外的方向道:“召内阁诸大臣、六部尚书、国舅曹勋、宁国公李雍入内。”
宫人将皇后懿旨一道道传到宫门,守门侍卫看到旨意,这才打开了重重的宫门。
顾首辅带领旨上提及的十来人匆匆朝乾清宫跑去。
到了龙榻前,亲眼见到脸色已经变灰的元庆帝,众臣又是一番痛哭。
等小万公公又一次宣布了元庆帝的遗言,曹皇后拿着帕子擦拭眼泪,对顾首辅道:“皇上走得急,此时我六神无主,接下来当如何行事,还请首辅主持。”
顾首辅悲恸道:“国一日不可无君,先帝驾崩,太子应即刻继位,而后再彻查先帝死因。”
曹皇后闻言,叫太子站到他身边。
太子才十二岁,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会是未来的皇帝,虽然去年在南苑的时候被父皇吓了一跳,后来见父皇并没有偏爱二皇子什么,太子渐渐又放松下来,所以,今晚他并没有想太多继位的事,满脑都是慈爱的父皇就这么没了。
太子的伤心溢于言表,他抽噎着站在母后身边,眼睛还望着龙榻上的父皇。
顾首辅带头,改口称太子为皇上,行三跪九叩之礼。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诸位大臣。
曹皇后扶着儿子的肩膀,看着顾首辅等人道:“皇上年少,诸位都是先帝器重的肱股之臣,还望以后继续全心辅佐皇上。”
“臣等遵命,必不负先帝与娘娘所托。”
曹皇后再看向李雍:“先帝生前最信任你,彻查先帝死因亦是锦衣卫的分内之事,接下来就劳烦国公爷了。”
李雍落泪道:“娘娘放心,臣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说完,李雍先把太医院众太医都叫了进来,命他们查验元庆帝的龙体。
众太医低声讨论过后,认为元庆帝有中毒之状。
那就肯定是入口之物有问题了。
太医院陆续检查了今日元庆帝吃过的东西喝过的水,包括通元真人送过来的剩下的那四颗“养气丹”。
通元真人也早被押过来了,当他说出单方,给元庆帝配风寒药的邓太医顿时跪软在地,一边哭一边指着通元真人骂:“你平时炼丹,从来不会用麻黄,今晚为何添了此药?”
通元真人虽然猜到元庆帝的死大概就出在这味麻黄上,可他并不心虚,振振有词道:“麻黄乃治疗风寒常见药,先帝喝了你们的药不管用,我加一味麻黄帮先帝发汗散寒,有何不妥?”
邓太医:“那你可知,今晚我们为先帝配的汤药里加了石韦?石韦与麻黄相克,你还加了那么多分量,先帝本就体虚,被你这一颗丹药下去……”
后面的话他不需要再说,众人也知道先帝遭遇了何事。
通元真人脸色惨白,连忙跪在曹皇后、小皇帝面前高呼冤枉。
听起来他确实是无辜的,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别的内情?
曹皇后让李雍继续查。
李雍便将今晚伺候元庆帝的所有宫人包括李耀等御前侍卫、太医院众人、通元真人及其身边的小道士们都带到了锦衣卫,连夜审问。
疑点几乎都在太医院、通元真人身上,李耀等侍卫是最容易摘出去的,因为他们只负责值岗,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汤药与丹药。
审到李耀时,面对亲儿子,强撑精神的李雍没忍住心中的悲痛,再度失声痛哭。
曾经朝夕相对的君主挚友,说没就没了。
国公爷如此失态,锦衣卫的其他人自觉地避开了,让李耀安抚父亲。
李耀趁机将憋了许久的秘密告诉了亲爹。
李雍惊出一身冷汗,巡视左右,低声问儿子:“此事当真?”
李耀瞪眼睛,用气声道:“这种事,我还能瞎编?”
他伸出手掌,学元庆帝那样连续划了三次“二”。
李雍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跟顾首辅都知道,皇上确实动过废太子改立二皇子的念头,今夜突然暴毙,临死之前,皇上最牵挂的当然是皇位的事,冲动也好,早就有了决断也好,他都相信儿子的话,皇上确实有过此举。
他问儿子:“此事,你可有告诉其他人?”
李耀脸色铁青:“告诉谁也没用,没有证据,三弟又在二殿下那边,哪个会信我?更别说小万公公还那么说了,他确实一直守在皇上身边,皇上如果有力气说话,也只来得及对他说,我若跟他对峙,满朝文武,相信他的肯定更多。”
李雍握住儿子的手,用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道:“你做得对,今晚不该说,以后也不必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娘你妻你儿,包括顾老,就让此事烂在腹中,直到带进棺材。”
李耀明白其中的干系,就是憋屈:“那就这么算了?二殿下……”
李雍示意儿子住口。
别说皇上已经死了,就是他现在活着,一意孤行地要改立太子,那帮子文臣都不会同意,包括顾首辅,因为太子是正宫嫡子,太子没有犯任何错,而文臣就是有资格拥护正统,连皇上都无法与正统抗衡,除非他想做个昏君,除非他要好不容易才稳固下来的江山生出内乱,给外邦可乘之机。
皇上都敌不过文臣们拥护的正统,儿子真如实传达皇上的意思,因为没有证据,众臣不会信的,就算信了,他们也会搬出正统礼法反对,坚定地拥护太子,包括顾首辅、曹勋,都不会因为姻亲关系便站在儿子这边,名不正言不顺地跟全天下的文人百姓作对。
总而言之,不管儿子说不说,继位的都只会是太子。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说?不光会连累整个宁国公府,连原本可以就藩当个富贵藩王的二皇子都可能因为卷入皇位之争,或因病横死宫中,或被安个串通宁国公府蓄谋篡位的罪名。
三日后,李雍将审问的结果报给了曹皇后与小皇帝,先帝死于药性相克,其中并无任何阴谋。
曹皇后与内阁商议后,罢免了两位太医的官职,另将通元真人发配充军,就此结了此案。
一个月后,小皇帝举办了登基大典,称乾兴帝。
第53章 “照顾好王爷,也照顾好自己。”
国丧二十七日,当十二岁的乾兴帝举办完登基大典,整个京城也终于从先帝驾崩的沉重氛围恢复了过来。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文武百官们都在观望着曹太后与乾兴帝的下一步举动。
曾经的太子今日的乾兴帝,在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后,终于也开始摆起皇帝的谱来。
他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二皇子。
乾兴帝永远不会忘了那日在南苑,父皇把李显赐给二皇子做伴读时给他带来的惊吓,那晚他惶恐难眠致使大病一场,让满朝文武都看了他的笑话。
乾兴帝不会怨恨自己的父皇,因为怨恨了也没有用,他不可能对驾崩的父皇有任何不孝举动。
二皇子便成了他发泄怨恨的最佳人选。
“母后,朕想把二皇子废为庶人。”乾兴帝先跟曹太后提起了他的打算。
曹太后失笑:“胡闹,他又没犯什么错,你有什么理由废他?”
她也看二皇子不顺眼,二皇子活着一日,她都会记得先帝动过废她儿子的念头,甚至已经有朝臣暗中支持二皇子了。在这种情况下,曹太后巴不得二皇子早早死掉,可就算她现在贵为太后,儿子贵为皇帝,母子俩也不能为所欲为,做什么事都得师出有名。
乾兴帝不高兴道:“不能废,难道以前的事就这么算了?”
曹太后柔声道:“以前有什么事呢?你要记住,你父皇只是把李显调到他那边了,此举没有任何深意,你从来都是先帝心中不二的储君人选。不过,既然你已经登基,也该给你二哥封王了,再选一处合适的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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