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里那本无字光谱是这么说的,她照本宣科说出来,一字不误。
「等一下,你说中毒?」段玉聿忽地一喊。
她不明白他想到什么,头微微一点。「依中毒的轻重决定毒发的早晚,等体内的毒素累积到一定的量后便会致死,药石罔效。」
「对了,就是这个,中毒。」绝对没错。
「中毒?」什么意思?
谁中毒?难道他指的是……
皇上?
「若儿,我先进宫,婚礼的琐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不用问我。」他必须赶紧阻止,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可是我不会……」她哪做得了,这座王府她连逛都还没逛完,怎么安排宾客、水酒的供应。
「去问长英。」
说完他飞也似的往中庭疾行,途中还撞到人。
「爷,武宁侯问要不要帮您张罗张罗迎娶事宜,陈国公府的李夫人要做全福人,还有镇南将军府的小将军是男方的迎宾,看您需要几人,以及媒人……」啊!怎么一阵风吹过?
不对,不是风。
「去找王妃――」
长英一怔,哪个王妃?太皇太后还在宫中……啊!那个王妃,他都胡涂了。「原来是夏姑娘,我得跟她谈谈。」
看到长英走过来,夏和若头皮发麻。
有时她真怕了他,不是他时不时阴阳怪气的嘲讽,对她卑微身分上的种种不满,而是他催命似的唠叨,能念上一晌午不重样,念得她耳朵都快长茧了。
「王妃呐,您在这儿呀!奴才正好有事找您。一会儿内务府会来给您量尺寸了,您大婚要穿的衣裳得先做好,还有那些首饰、簪子的,您得瞧瞧花样,别打到重复的了,还有……」
夏和若来不及转身就走,被眼捷手快的长英给拦在花径。
他对她没有太大敬意,至少不像对段玉聿那般忠心护主,他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一串接一串,还不用停下来喘口气,细细尖尖的声音听得人脑子都快疯魔了。
「我还不是王妃,你喊夏姑娘也成。」她不敢托大,怕人家嘲笑她是乡下地方来的没规矩,攀了高枝得意忘形。
长英一脸不耐烦,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眉头小拧了一下。「那是主子的吩咐,奴才哪敢说三道四,王妃您可别害奴才挨罚,那是主子对您的疼爱,您要谨记在心。」
「是,我都记着呢,不敢忘,可是也不必这会儿喊,等过了门再改口也不迟。」她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好像她攀了高枝就不是她了。
其实是她自个儿的错觉,因为大婚在即,内务府派出不少太监、宫女来帮忙,本来前一阵子才清出一批别人的眼线,如今换汤不换药,又来了一批内应。
他们依着自个儿主子的意思来瞧瞧新王妃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让浪荡成性的长乐王舍弃艳丽无双的玉妆公主而就清粥小菜。
他们是怀疑、不信、嫉妒、羡慕,还有恨人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不甘。
凭什么小地方出来的商户女能攀上权倾半边天的王爷,她怕是使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吧。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任谁都有些不服气。
可是谁敢向从不跟人讲理的长乐王说三道四,自是转而投向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出来的夏和若,他们对她厌憎又好奇,想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秘辛。
因此夏和若不论走到哪里,总觉得有人在瞧她。
众人都知道她脾气好,不与人为恶,窥视个凡事容忍的小姑娘总好过被王爷活活打死吧!
敢当何应的人都机灵得很,知道柿子挑软的捏。
长英挥挥手,声音细嫩。「不成、不成,王府里爷最大,王妃您也得听他的,爷说一是一,不准冒出个二。王妃您要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完全是爷说了算,他就是规矩,明白了吗?」
听他说话真是累,死忠派的王爷党,三句话不离他家的爷。「我有事找幽草,先走一步。」
怎么又拦她,她走开也不成吗?
看到一闪身往她前头一站的长英,夏和若感觉她又有得头疼了。
「王妃且慢,幽草姑娘正在整理您的箱笼,瞧瞧缺了什么好补上,别到时东落西落的给爷丢了面子。」长英不自觉勾起莲花指,以留了指甲的小指把前额头发往后一拨。
虽是不经意的动作,却叫人心慌,太……女儿态了,可他却是男儿身,除了下面少了一块二两肉。
「长英,我累了,想休息……」她扶着额,佯装疲倦。
可长英哪肯放过她,再累也得撑着,蛮横的性子和他主子如出一辙。
「等忙完这阵子就能让王妃歇上好长一段时日,如今是非常时期,谁都忙,唯独王妃最空间,您好歹也帮帮奴才,多少使点劲,奴才忙里忙外,分身乏术,您忍心这么多事都落在奴才身上?」他的埋怨声不绝于耳,翻完一篇又一篇,没完没了。
「好好好,你别再说了,看有什么需要我出手的,你挑要紧的说,针头线尾的琐事找内务府去处理,太皇太后让他们来是当帮手,而非甩手当大爷。」全扔给她她哪受得了,她得找人分担一些。
夏和若并不知道刚才说的那番话竟得长英高看一眼,她的语气、眼神、态度有几分王妃的范儿,上位者的气势慢慢展露出来,有点神似段玉聿那不可一世的张狂样。
长英被震慑住了,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懊恼一时失态,很快的恢复过来,又摆出鼻孔朝天的姿态。
「王妃,咱们来谈谈宾客的马车该停哪里,当天与会的人数肯定不少,以咱们王爷的身分,来人非三品官以上不得入,三品以下就不用理会,进不了王府的门坎。他们的马车大而华贵,随同侍候的人也不少……」
什么叫三品以下的官员不用理会?在他们东兴县,连面对七品县令都得鞠躬哈腰,不敢说太多话,锦春酒楼每个月要给五到十两不等的孝敬,否则偌大的酒楼可开不下去。
百姓眼中的三品高官,到了长英口中却成了轻描淡写,平常见都见不着的四品官、五品官竟然止步于王府门口,送礼可,喝喜酒大可不必,免得惊扰了贵人。
夏和若听着马车的编制、随着主人来服侍的仆婢安排、马车停放的位置、官阶的高低、在朝中的关系如何,还有谁与谁有仇、谁与谁结隙……光是马车的安置问题就让她头昏脑胀,有片刻的走神……
「王妃、王妃!您打起精神来,这些事今儿个不处理,明天又积上一大堆,事儿是忙不完的。距离您和爷的大婚只剩一个月了,容不得您马虎……」她真不是称职的王妃,日后有得他累的。
「不能都交给王爷吗?」回过神的她可怜兮兮的问。
长英投以鄙夷的眼神,「爷的事多,哪能事事操劳,王妃若是贤惠,就别想把自己的活扔给别人,我家爷又不是铁石身子用不坏,您也得体谅体谅他,多为他分担一些。」
夏和若被念得汗颜,还真是小有愧疚,她进京以来一路顺风顺水全是因为有王爷护着,而她好像什么也没有为他做。「呃,我努力看看,不过……能不能找几个宫里的教养嬷嬷教教我?我好快点上手……」
「这种事您得找爷,奴才只是奴才,没法说上话……」他算个什么玩意儿,能和宫里搭上话。
当公公的没几个能像周公公那般威风,他是在武帝时期就跟着太皇太后了,由个小太监混到今日的总管太监,得了不少的宠信,这才养成他骄矜自大的性子,处处压人一头。
不过被段玉聿赐了一脚后,他收敛了许多,回宫告状又遭到太皇太后冷待,目前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嚣张。
第22章 宫中藏秘密(2)
「谁念着爷呀?」
「你怎么又回来了?」看到段玉聿的身影,夏和若简直想飞奔过去,他解救了她免于长英的口沫横飞。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又转回来,说完了我还得走。」他怕他一忙起来又忘了这件事。
「什么事?」瞧他急得。
段玉聿低下头让她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眼露笑意。「洪家人回京了。」
「洪家人?」谁呀?
看她一脸迷糊,他忍俊不禁。「你娘的娘家人,你的舅舅们,他们前两天终于抵达京城,一回到宅邸整顿一番后,便托人带话给我,希望能见你,过两日我空下来再带你去将军府拜见。」
她先是一怔,而后面上一喜。「你是说我舅舅吗?他们真的回来了?」
段玉聿点头,给了肯定。「你把要送他们的礼收整一下,我们过府时顺便带过去,挑他们用得到的,刚回来什么都缺,吃的、用的、穿的都别省,咱们府里有得是。」
「嗯!」她有舅舅了,将军舅舅,可以为她撑腰。
「那我走了,还得赶到宫里去。」说完,段玉聿急匆匆地走了,连头都不回。
段玉聿走后,两眼发光的夏和若红光满面,干劲十足,彷佛浑身充满力气,什么事都干得了。
她有底气了。
「长英,你说本王妃还有什么事要做的?一口气说完,别拖拖拉拉,接下来可要忙翻了,没得歇息……」
是夜,一声轰然巨响惊动了整个京城,皇宫突然冒出大火,熊熊燃起,高达天际的烈焰烧红每一个百姓的眼。
厮杀声从皇宫中传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发生宫变,胆大的爬上墙头瞧瞧发生什么事,是不是又要改朝换代,血流成河,谨慎的则带着一家老小往屋里躲,紧锁门户绝不开门,以免有贼入内。
铿铿锵锵的打斗声很快就结束了,未染一滴血的街道一如往常的平静,更夫敲打响板高喊着:「二更了,小心火烛!三更了,小心火烛」。
从来不在夜里打开的宫门破例大开中门,一名身上染血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身后是他的十数名亲信。
月光打在他脸上,赫然是目光冷冽的段玉聿。
「回府。」
「是。」
有人牵来一匹黑色骏马,他翻身上马,马鞭用力一挥,马儿头也不回的向前奔驰。
其他人跟在后头跑着,因功夫深厚,两条腿也不输四条腿。
今夜很是凶险,他们个个都染了一身血,令夜里的官道血气浓重,血腥味惹得路边的野狗朝他们狂吠。
马蹄哒哒,落在长乐王府前,段玉聿一言不发的下了马,将缰绳扔给身后的亲卫,径自往里走。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换下染了血的衣衫,而是大步走向夏和若正歇着的屋子,一脚踹开关上的门扉,一把抱住只着寝衣的女子。
「我以为我可以坐视不理,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管他们谁杀谁、自相残杀,谁坐上那位置都奈何不了我,大不了我回封地做我的长乐王,他们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动他们……」
骨肉亲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天家无父子,明明看似不需要,但到头来还是狠不下心,没法视而不见。
「聿……」被惊醒的夏和若轻握他的手,表示她在,陪着他,他大可畅所欲言,不会有外人听见。
「可是一看见皇上溅血了,我还是忍不住出手帮他。他和皇兄长得十分相似,一看到他,我就想到当年待我如子的皇兄……」先帝真的待他很好很好,还亲口问他要不要九五宝座,愿意R让传给他这弟弟。
但他没要,因为那时年幼的他只想往宫外跑,不想困在四面高墙里,那会闷死好动的他。
「别急,慢慢说,我陪着你呢。」
夏和若手劲小,重重捏他的手心一下也像猫儿搔痒似的,可这份心意段玉聿收到了,大手反包住小手,怜爱的放入掌心握紧,感受她的存在。
他深吸了口气,将头靠在她肩上。「我们精心布置了一个局,想把幕后的那条蛇引出来,没想到引出了三皇子。」
「不是宜贵妃吗?」她愕然。
她记得他们想逼出宜贵妃的身世之谜,特意弄了个圈套让宜贵妃钻,欲以此查出她究竟是谁。
段玉聿眸光冷厉。「两人暗中连手了。」
「咦?他们连手了?」怎么会。
三皇子的母亲金贵人和宜贵妃是死对头,两人在宫中冲突不断,不时闹出点事,两个都以美貌自傲的女人几时搅和到一块了?
「嗯,我们原本等着宜贵妃露出马脚,殊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三皇子竟带人冲进御书房逼宫,将刀架在皇上脖子上,逼他写下退位诏书……他简直是疯了,竟敢弑父……」那个畜生。
不仁不义。
「那不是惊险万分!」她惊呼,圆睁的双眼充满惊悸。
「那时我和我的人都埋伏在宜贵妃的寝宫外,根本没发现御书房那边出事了,直到看到火光窜出才惊觉事情有变,连忙赶往御书房,那火烧得太旺,差点把皇宫全烧了。」
段玉聿说着说着,心情平静了许多,没有之前的暴躁与想杀人的冲动,用尽一身的气力把心里的愤怒排出。
「怎么会有火?」还有人放火示警吗?
他神色疲累地揉揉眉心,但才刚一揉便被自个儿抱着的女人接手,小手轻柔的揉开他眉间皱褶。
「皇上原本正在批示奏章,他不愿受挟制,便推倒桌上的油灯,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你说皇上受伤了?」他太重情了,外表看似浪荡,实则比谁都心软,看重皇家亲情。
「对。我们赶到的时候,三皇子正拖着皇上从御书房出来,他看到我一时心慌,手就偏了,皇上的脖子便流出血……」所幸未伤到要害,血很快就止住了。
「那你们怎么办?他有人质在手,你们动他便有可能伤到皇上。」两难的局面,做得不好便会酿成滔天大祸。
段玉聿黑眸一闪,手心握紧。「皇上多次派人剌杀我,我当下想着,为什么要救他?救他来杀自己吗?」
以往的他可以不在意,生死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他不负苍天,不负后土,便能理直气壮地做人。
可如今的他比谁都惜命,他这条命矜贵得很,谁也不能取走,因为他有了心爱的女子,他要为她活着,守护他们俩的一切,她是他的生命之重,谁也及不上她。
皇上该死,皇上不死他就得死,与其他死,不如皇上死。
但是三皇子也不是善荏,年纪轻轻心狠手辣,不仅和大他五岁的宜贵妃有了首尾,做出令祖宗蒙羞的苟且事,若让他得了大统坐上皇位,只怕他会大肆铲除异己,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皇上父子俩都该死,留不得,那时他真的有这念头,想把他们两人都杀了,别留祸害在人间。
只是皇上那一声「二十四皇叔救我」,他说的是「我」而非「朕」,段玉聿心软了,他想起先帝抱着他在御花园跑,教他写下第一个永字,以及送他的第一把长剑……
往事历历在目,席卷而来,再瞧见和先帝相似的面庞,他决定相救,举剑向前,剌向皇上肩头的剑同时剌入皇上身后的三皇子胸口,剑一拔出,三皇子喷血而亡。
唯有如此,才能在三皇子来不及伤害皇上的情况下将人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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