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睫羽在下眼睑落下一片阴影,他无意识收紧手中的信件。
他的“好皇弟”竟然能找到他身边的人,还让自己出宫与其相聚。
这信中的什么兄友弟恭,血亲之情。
若是他人,自己还是会相信一点皇家温情,可若是放在他的二皇弟身上,他是一个字的都不会相信。
只不过柏北允为何会李顺是他的贴身太监,还有……为何他在信中如此笃定,说他能够毁掉“大启朝命数”。
随即是想到了什么,柏北呈轻笑出声。
若是柏北允手中真握着月儿的把柄,应该早就“揭竿”直捣皇城,而不是专门在信中告知他。
他这个皇弟,难道认为他是稚儿,看到信中之事,便会不加思考便慌乱到失了分寸,贸然出宫与会面?
真是愚蠢的可笑。
柏北呈神情淡淡,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思绪不由自主想到今晨之事。
如今自己便是想出宫,也是不能了。
————
夜已过半,大启朝的臣民如何也没有想到,多年缉拿的头号逃犯竟宿在皇城内最繁华街道的客栈里。
“主子安。”
来人足尖轻点,从窗柩跃了进来,单膝行礼。
“都办好了?冗余。”
座上男子斜眉入鬓,黑眸沉沉,开口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几丝暗哑,细究之下,还能察觉出男子的气息亦有些不稳。
被叫冗余的男子颔首应道:“是的,臣已经将信递出去了。”
倏忽屋中响起几声闷咳声。
冗余着急抬眼,担忧心焦道:“主子,您身子还未大好,路途奔波,于您身子毫无益处,更遑论这皇城还是在邰沉月眼皮子底下,若是……若是……”
剩下的话,他并未说出口,但他明白主子懂他的未尽之言。
男子闻言瞬时抬眼,望向他的眸中冷意凛然。
冗余自知失言,讪讪地闭上嘴,他的主子最忍受不了邰沉月手下吃瘪。
若是仅一次也就罢了,主要的是,还吃了好几次。
柏北允拧着眉压下喉口的痒意,想到邰沉月的步步紧逼,不免有些心烦意乱,随即不耐烦道:“本王自有决断,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前些日子他秘密出城,险些死在邰沉月的手上。
得亏当时出城时留了一个心眼,让冗余找一个与他身形相似的男子,带一队人马先行。
不出他所料,邰沉月的手下果然被蒙蔽住了,他这才躲过邰沉月布下的杀局。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邰沉月竟还留了后手。
在两队人马僵持不下时,另还有一小队人马找到了他,所以尽管他反应得快,在乱战中拼杀了出来,胸前也还是被射了一箭。
不过好在离心脏得位置不近,未伤及要害,这才苟活了下来。
说罢,他执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青列努入宫伴驾,你可探听到虚实?”
这几日皇城里并不算太平,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胡国二皇子要入宫当君侍。
可皇上的诏令还未发出,这件事真假是否,也无人得知。
所以百姓们也只是把它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皇家的事,怎么着也跟他们无关。
可若说,谁最不愿青列努入宫伴驾,除了胡国,那便是柏北允了。
虽说青列努被囚在大启,可手上的实权却是实打实的,若是青列努成为了邰沉月的助力,那么他复国的机会则更加渺茫。
所以青列努绝对不可以入宫伴驾。
“青列努武力高强,臣不敢离太近,怕被发现,只远远地瞧上一眼。”
冗余这句话刚落,便敏锐地察觉到房内的气温骤降,立马补道:“臣虽站得远,不过眼睛却看得分明,昭乐宫中的男子就是胡国二皇子,青列努。”
柏北允听此冷哼一声,手中的茶盏已然出现裂纹。
他重重地搁下茶盏,几乎是瞬间,茶盏分崩离析,温热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冗余离得近,脸上也被波及到,茶水从他的脸颊逐渐滑落至他的下巴,一滴接着一滴。
他的羽睫上也有水珠,只不过他不敢伸手擦拭,毕竟主子正在气头上,但凡自己有些异动,以他对主子的了解,自己免不了要挨顿打。
柏北允嗓子冷,面上更冷,连嘲带讽道:“看来这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本王竟不知邰沉月还有如此大的能耐,我的好皇兄被她迷得自愿囚于冷宫,如今这胡国二皇子还上赶着要当她的君侍。”
主子这番夹枪带炮的诋毁,冗余自是不敢搭腔。
虽说他是站在邰沉月的敌对面,但不容置疑的是,邰沉月不但长得好,她脑袋瓜子还好使,连让他这么英明神武的主子,都吃了好几次大亏。
现如今还是江山之主。
若不是自己忠心耿耿,他也想多去邰沉月面前晃悠几遍,盼着能得她青眼相待。
柏北允讽刺完,勉强敛住怒气,正想询问一些别的事宜,结果见冗余垂着眼,一副心虚的神情,他瞬间便知冗余心中在想什么。
本就气不顺,见如今身边人对邰沉月还颇有好感,他的胸腔的怒火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舒服,那么周围人也别想好过。
“怎么?你也想着自荐枕席?”
冗余正眼观鼻,猝然听到这句话,吓得一激灵,暗叫一声‘大事不妙’。
本以为他不吭声就能躲过一劫,没想到主子的怒火还是烧到他身上了。
他低着脑袋,小声的说:“臣不敢。”
柏北允听到这话,不但没消火,反而怒火烧的更旺了。
“你是不敢吗?”他指着冗余的鼻子怒骂,“你家没有镜子难道还没有溺水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冗余缩着头不敢反驳,连“溺水”这词,主子都蹦了出来,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
柏北允见冗余这副鹌鹑样,心里的火气被堵得不上不下,抚着胸口缓了好几下,才指着门口,咬着牙根说道:“给我滚,没用的东西。”
冗余如蒙大赦,忙不迭应道:“是是,臣马上滚。主子莫气,为臣气坏身子不值当。臣定会……”
他现在听到冗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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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胜其烦,扬高音调,厉声打断:“滚。”
冗余立马起身溜出门外,还顺手颇为贴心地将房门关好。
生怕自己再遭受无妄之灾,刚出门他就忙猫着腰,轻着步子,脚步加快地远离“战火”。
夜色深浓,打更声也适时响起。
柏北允坐在椅子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案,烛火明灭的光影印在他的面上,神色难辨。
他在想,青列努现下只是住在昭乐宫,只要还未礼成,那么便是无名无份。
而且,以他对柏北呈的了解,柏北呈未必会因为那封信出宫见他。
看上去,他的皇兄现下待在后宫安分守己。
可他却是知道,他的皇兄可不是什么良善性子。
若是把青列努入宫伴驾透露给柏北呈,以他的的性子必不会坐以待毙,到时他再趁机将柏北呈捉回来。
不但毁了青烈怒的成亲礼,还能捉回柏北呈。
这么一来,一石二鸟。
思及此,柏北允的嘴角不由得涌现出一丝笑意,老天爷待他还真是不薄。
这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届时他这只“黄雀”,一箭双雕,这岂不是美哉?
他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悠远,神情玩味。
皇兄,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第57章 一触即发
青列努入宫伴驾的圣旨一出, 朝臣上下一片哗然。
“陛下,这……这于理不合啊。”
“这男大当婚,骁奇公子按年岁也是该成亲的年纪, 何况朕又与骁奇公子两情相悦。”
邰音面无表情嗓音, 如千古寒冰般,令人从骨子里透出寒意, “所以,闻爱卿同朕说说,这理,不和在哪里?”
闻庠僵着脊背,顶着女子骇人的目光, 吞吞吐吐地说:“陛下。自古以来,姻缘讲究个门当户对。”
其实早些日子,他就已经听到坊间传青列努要入宫,当时自己没当回事。
毕竟大启虽与胡国互为友邦,但是众人都知道那仅仅是表面关系。
大启需要修生养息, 胡国也不能大动干戈,眼见着日子就要好转,结果平地一声雷。
好日子瞬间炸没了。
这让他如何让坐得住!
胡国大汗怎么可能会允许青列努入宫侍君呢?更何况, 就算胡国大汗愿意, 那胡国百姓也不会答应啊。
邰音这几日被政务忙得焦头烂额, 如今纳个君侍, 都要听这些倚老卖老的臣子的话, 她心里怎会舒坦。
故此冷哼一声,神情不耐, “朕是大启天子, 骁奇是胡国大汗的亲兄弟, 这论门当户对,哪里不和?还是说,闻爱卿觉得是朕的身份迎不了骁奇?”
闻庠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咯噔,大启帝的喜怒无常,人尽皆知,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大启帝往日狠厉无情的模样。
“陛下息怒,微臣绝无此意。”
“没有这个意思,就回府待着,顺便把门外那群也给朕带走。”
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闻庠,眼神里的不耐已经昭然若揭。
殿外有好几个老东西在那跪着,想着那些老东西都进来,肯定会叽叽喳喳地吵得自己头疼,所以就允了其中年岁较大,资历较长的闻庠入殿觐见。
能忍到现在,她已是极限。
“微臣……”闻庠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还想继续劝说。
“嗯?”邰音扬眉。
闻庠顿时慌乱,“诺,诺。老臣这就退下。”
此时他不可抑的想,那帮老兄弟在外面跪着,可真是好福气,若是自己再不退下,怕是脑袋也保不住了。
相比于御书房的躁动,朗清宫这边却是安宁祥和。
“老师,您的意思是,陛下要纳君侍?”
男子半倚着床,苍白的脸,眼尾向下垂着,声音有些沙哑。
大病初愈的病容,看上去像无所依附的柳枝,飘飘摇摇,没有归处。
千里辙自醒后便知是曹玮大人一直在照顾自己,想到连日里曹大人为自己奔波良多。
想到自己现在又无官无职,还是罪人之身,感慨万千之下,下意识就对着曹大人喊了一声‘老师’。
他还记得曹大人当时含着泪,轻摸着他的头,激动哽咽:“好,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唤我一声老师,老师定会护你。”
由于这件事,他们现在的相处如父如子,说话也无甚拘束。
曹玮今日一听到陛下要纳侍,心里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顿时松了下来。
宫中好事将临,陛下定不会分出心神去处理千里辙的事情。
那么千里辙的事情,他还有时间去转圜。
所以一下朝,他就递了宫牌入宫,将这个好事告诉千里辙。
“是啊,陛下今日在早朝宣布的。”
曹玮语气有些激动,本想着千里辙听到会高兴些许,结果却见他顿时恹着脸,垂着眼帘应了一声“好”。
这就让曹玮摸不着头脑了。
他不应该是高兴吗?怎么还丧这个脸?
“你怎么了?宣珏。”曹玮担忧问。
宣珏是千里辙的字。
千里辙勉强勾起嘴角,“我没事的,老师。只是听到陛下要成亲,心里高兴罢了。”
曹玮见他强颜欢笑,这模样也不像是为陛下高兴吧。
良久,千里辙才强装镇定地开口问道:“日子定了吗?”
“定了,半月后。”曹玮说,“日子离得近,时间还有些仓促,后宫这段日子估计要忙起来了。”
“是挺仓促的。”
他佯装从容地接过话茬,锦被下的指尖微动,缓缓地蜷了起来。
曹玮以为他是怕陛下成亲结束后便会惩治他,遂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宽慰道:“后宫往后忙起来,我就不能常入宫看你了。不过你放心,陛下对贤臣还是有几分敬重之心,你在宫中养伤,陛下定不会亏着你。等过段时日,我再跟陛下求求情,让她免了你的罪责。”
听到老师这般替他着想,他眼底满是动容,“老师……”
“宣珏,你莫怕,老师就算是舍了这份官职,也会把你保出来。”曹玮越说越哽咽,“你是个好孩子,我真的是心疼你。我现在恨老天为何待你如此不公?恨你那个杀千刀的叔父,自己遭了罪,还拖着你。”
说罢,扯着衣袖抹掉脸上不可抑制的泪。
看着老师这番情不自禁,他失笑,他这位老师真是心善得很,自己还未觉得委屈,他就先替自己愤恨上了。
大病初愈的身子,全身还泛着酸痛,他吃力地伸出胳膊,手掌搭在老人手上。
半百的老人哭得像孩子一样。
他掌心的热度比常人还是高上许多,吐出的话也冒着热气,“老师,我父母走得早,待我好的伯母亦如是。如今老师待我如亲子,我还得感谢老天。”
他说出这些话本是为了让老师宽心,没想到老师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嘴里对千里庸的谩骂也是越来越恶毒。
直到日头西落,老师这才收住眼泪,依依不舍地跟他告别。
“真是感人啊。”
房内倏忽响起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
千里辙皱着眉循着声源望去,男子很白,面容精致,一双淡蓝色的眸,眼底带着几分探究。
想必是刚才自己一直在安抚老师,所以男主如何进来的,他都没太注意。
他行动不便,颔首即行礼,“骁奇公子。”
青列努闻言挑眉,他可从未见过千里辙,“千里大人认得我?”
“宣珏已是罪臣之身,担不起骁奇公子这声千里大人。”他神情镇定,“骁奇公子这身装扮,怕是无人不识。”
这算是解释他为何能认出他。
青列努轻笑出声,用眼神巡视着床上满脸病容的男子。
这几日他来朗清宫好几次,都被拦在宫外,今日圣旨一出,门口的侍卫也不太敢阻扰,他没费太大力气就进来了。
不过,他想到侍卫匆忙离去的身影,心里的嘲弄就不免显现在脸上。
想必过一会儿,她便来了吧。
也好,从入宫那日起,就见过她一面,这堪堪快一月,他如何找时机去堵她,都没有堵到。
她已经躲了他很久了。
千里辙的心底并不似表面那么镇定,他的视线不可抑制地落到不远处男子的身上,他想知道她终究是喜爱哪样的男子。
见男子神情几番变化,面容最后泛起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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