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张嘴?
虞沛稍怔, 挑最要紧的问:“你有没有受伤?”
店家:“手……手上被它划了条口子。”
撞上那邪物后,他的脑子全空了,根本想不起逃跑, 手脚也僵麻不能动。
那东西逃跑时,顺手甩出一道灰黑色的气, 像刀刃一样落在他的右臂上。
虞沛:“伤在哪处, 让我瞧瞧。”
“诶,好。”店家颤巍巍地抬起胳膊。
右胳膊从腕骨往上, 纵着一条两寸有余的伤口。不深,但血流得多,把衣衫都浸透了。
虞沛抬手,搭在他的胳膊肘上。
店家以为她要帮他疗伤,大松一气。
也是。
到底是御灵宗的修士, 都心大得很,他不过骂了她几句, 哪会与他计较。
待过了这劫,他还得让她帮他除除晦气,最好再迎一迎财神,省得再撞上这等子烂事。
“多、多谢仙长,我——啊——!!!”一句谢言还没说完, 他忽地嘶嚎出声。
——搭在他手肘处的那只手, 竟化出了一柄指长的银针,硬生生刺进了他的伤口里。
店家疼得连心脏都似在抽搐。
他想甩开, 但那手就如铁钳般锁紧了他的胳膊。
挣不脱, 也推不掉。
“松开!”他急喘着气, 龇牙咧嘴, “你做什么!快来人啊, 杀人了!杀人了!”
虞沛一顿,平心静气道:“安静些,可以吗?”
分明是商量式的语气,在店家听来却比催命铃还可怖。
又见身旁无人上前,他哽咽一声,语气弱了不少:“你、你这是趁机报复!”
薛从煦看不下去了,在旁解释:“她这是要搜寻你伤口里的灵痕,也好找出凶手。”
店家声音发颤:“当真?”
“难不成是在唬你?”薛从煦皱起眉,“还趁机报复,你当这是什么地摊话本吗?”
还真是话本。
虞沛一言不发地抽出银针,一甩,就散作气流。
薛从煦神情严肃:“虞道友,怎么说?”
“不好说。”虞沛道,“伤口里没有魔痕,杀人的不是魔。”
“不是魔?”薛从煦愣了,与身旁的人对视几眼,才问,“既然不是魔,那便是……妖?”
虞沛乜他:“你这人好奇怪,怎么除了魔就是妖?”
薛从煦一脸正色:“这不是常理么,作恶者非魔即妖,都是些该除净的低劣邪物。虞道友,你的修为如此出众,可别说从小到大没学过这等道理——况且你也听见了,掌柜的刚才说得明明白白,伤他的是个仅有一张嘴的怪物,这不是妖是什么?”
虞沛扫了眼在场唯一的一只妖。
后者倒自在,跟没事人似的抱着剑杵在栏杆旁。
“你的常理怕是错得离谱。”她直言道,“伤他的非魔非妖,而是人。”
“人?”薛从煦脸生异色,“怎么可能,他分明说了,伤他的是个仅有一张嘴的——”
“——怪物。”虞沛有些不耐地接过话茬,“左一个怪物右一个怪物,与你长得不一样就是怪物,那桌子椅子也是?”
薛从煦赧然:“我……我并不是这意思。虞道友,你说伤他的是人,总要有个缘由。”
虞沛:“他伤口里没有魔息,仅有些许灵痕。那灵痕消失得速度很快,应为‘乱灵’。”
“乱灵”两字一蹦出来,其余人脸色皆变。
“不可能。”薛从煦下意识驳道。
虞沛:“……”
这人怎么回事,说什么都要来一句“不可能”“我不信”。
她道:“要不信,你可以自己来试试。”
出现乱灵的情况有两种。
一类是如她这般,灵力修炼速度太快,很可能随时暴走。
另一类便是修者生了邪心,导致灵息入邪。放在人界,常与入魔混为一团。
但与入魔不同,邪修的灵息不会改变,且流动速度更快。
如果将寻常修士的灵息视作湖泊,运转时才泛有涟漪,那么邪修的灵力便像是湍急河流,痕迹消失的速度也极快——正因此,左锻的房间里才没有搜到丁点儿灵痕。
薛从煦大步上前,化出柄银针,又准又狠地扎进了店家的伤口里。
店家还没回过神,就又挨了一针。
他疼得直吸气。
不是。
这人有病吧!
他恼道:“你最好能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但薛从煦的神情越发难看。
良久,他收回银针:“就当你说得不错,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方才查了店簿,店内住户二十有三,其中十二人为灵修。”
虞沛环视一周。
“除灵修外,其余人最好待在一块儿,一楼大堂最好。剩下的灵修,多半修的是御术道?”
“是。店中风律岛弟子共八人。”薛从煦稍顿,语气有些哽咽,“左锻……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
虞沛点头。
风律道的确多出水灵修。
“可会执明虚诀?”
薛从煦颔首道:“虚诀算是基础诀法,不难。”
“客栈里还有个火灵修士,你们可以分三人出来,与他一起守在大堂。”虞沛说,“另外四人分站东西南北四角,帮着稳固结界。”
薛从煦应好,旋即便带着其他同门下了楼,留了个医修替掌柜的疗伤。
他们走后,虞沛原想去看看沈仲屿,但店家突然支吾着开口:“这事儿,其实二十多年前也发生过一回。”
虞沛:“你是说被沈家老太爷封印住的魔物?”
“对。”店家犹豫着说,“我先前只当是巧合,但二十多年前,我见过那东西。长得跟今天撞见的邪物一样,也是……也是仅生了张嘴。”
那会儿他刚做起生意,每天守着间简陋的茶水铺子过活。
铺子才支起三天,隔壁的布坊就闹了桩凶案——布坊老板惨死在中秋夜,翌日被人发现时,只剩了些零星碎肉和骨头泡在浊黄的尸水里。
他们在池隐东街,虽没处在闹市,可也常有修士出没。这惨事儿一出,东街的修士却只多不少,都是奔着除魔去的。
但赶来的修士十个有九个横死街头,到最后,连修士也怕了这地方,不敢再来。
东街闹得人心惶惶,店铺接二连三地关门。可他兜里比脸还干净,比起那害人的魔物,更怕穷,只能硬撑着守在茶铺离。
往后的小半月里,竟是一个客人也没来。他赔得干净,缸里米见底的那天,拖着发软的腿走到了东街桥上,打算就此了结性命。
人还没翻过桥,他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腰。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光景——月光朦胧,缠在腰上的猩红舌头像血一样刺着他的眼。
只一眼,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
也是那时,他清醒过来,再穷也能捱下去,总比死了好——尤其是死在这等吓人的怪物嘴里。
所幸沈老太爷来得及时,在他被撕碎的前一瞬,捉住了那怪物。
“得亏有沈老太爷,我才活了下来。”店家长叹一气,“沈老太爷心慈,又给了我些银两,这才开起客栈。”
虞沛问道:“沈老太爷有没有提起过邪物的来历?”
“没有。”店家连连摇头。
虞沛想了想,问:“你确定今天伤你的邪物,与你二十多年前看见的是同一个吗?”
“当然!”店家定定道,“你不知我做了多少噩梦,就前几年,我还梦见过那东西——太吓人了,要我说,沈老太爷就该直接杀了它!只封着有什么作用,如今还不是跑出来四处作乱。”
虞沛也觉得奇怪。
既然能封住那邪物,如何不直接杀了它?
还有一事,她亦有些不解。
“听你的意思,沈老太爷倒是个大善人。”她道。
“小道长,您这话说的。”店家笑道,“你往外走,无论在哪处打听,谁不知道沈老太爷古道热肠?”
这与她看见的不大一样啊。
虞沛轻拧了眉。
那沈老太爷要真古道热肠,会把自个儿临死的孙子锁在阵法里,任他送死吗?
还有,沈舒凝他们对沈老太爷似乎也心存畏惧。
“你不信?”瞧见她皱眉,店家道,“不信倒也正常,沈老太爷不光心慈,还谦和得很。就拿这事儿来说,封住那邪物后,他老人家一二十年都没出来过。要不是昨日大寿,我还真以为他……”
“店家,差不多了。”一旁的医修忽道。
“诶,好!有劳仙长。”店家捂着伤口叹气,“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总叫我碰见这些破事儿。等此事过了,我得去附近道观里挨个走一趟。”
虞沛:……
他的运气的确够背的。
“等等,我想起来了。”店家猛地抬头,“你方才问我见着的怪物和二十多年前的是不是同一个,我仔细琢磨着,倒有一处不同。”
虞沛眼皮一跳:“哪里不同?”
店家“嘶”了声:“先前那邪物,似乎比现在小了许多。”
“小了许多?”虞沛一怔,与身旁的烛玉对视一眼。
店家仔细忖度着,最后点头。
“不错,依身形来看,是小了许多。”
话落,他咂了下嘴。
“倒也正常,一二十年的工夫,养头猪都该胖了。还是那话,沈老太爷早该杀了它,这般容它作乱,岂不是和养怪物一样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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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变化◎
店家撑着发软的腿往楼下走, 顺嘴提了句:“沈家大少爷不也在这儿吗,他说不定清楚那邪物的事,道长不妨去问问他。”
虞沛也有这打算, 不过还没找上沈伯屹,婵玥仙君就找到了她。
婵玥递给她一炉刚炼好的丹药, 说:“暂且炼了些祛毒补灵的丹药, 劳烦小友送给仲屿,服用三粒即可。”
虞沛接过:“仙君炼丹时, 可否听见过什么响动?”
婵玥炼丹的房间就在沈仲屿对面,说不定能听见那邪物的动静。
“这倒没有,我们炼丹时以防其他气息混入,常在四周筑起结界。”婵玥顿了一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怕她分神, 影响炼丹,虞沛摇头:“仙君放心, 有我在外面看护着。”
“此事交给你,的确叫人放心。”婵玥难掩赞许,又问,“那些丹药是不是也找到了?”
虞沛:“您是说沈师兄带回家的那些丹药?我们出府时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去找。仙君若是要, 我可以想办法去一趟沈府。”
“不必, 我就是随口一问。”
婵玥双手拢在袖里,斜倚着门框, 一副闲适模样。
“闻见你身上有些药香, 我还以为你找着了。”
药香?
虞沛一怔, 抬起袖子细细闻了番。
的确有股子若有若无的苦香, 如果不细闻, 根本注意不到。
可她没用什么药啊,给烛玉的药也根本不是这味道。
见她面有疑色,婵玥若有所思道:“这气味闻着,与我给仲屿制的药倒有几分相似。”
虞沛忽想起什么,倏然抬眸。
“我知道了,您在这儿安心炼丹便是,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还有一事,”婵玥道,“布在仲屿院中的阵法很可能是个半成品。”
虞沛:“意思是阵法没有完全成形?”
婵玥:“此为一种可能——鸢儿先前说有人在他的院中布了斗阵,既然为七杀斗阵,阵中定埋有一具与他命格相克的男尸。”
“是。”虞沛点头,“姜师姐已经把几处阵眼的所在地告诉我了,毁了阵眼,便能知晓那尸体在何处。再毁了尸体,才能彻底破坏斗阵。”
要毁了凶阵,差一步也不可。
婵玥缓声道:“依我看,这阵法没这么简单——七杀斗阵极凶,如果阵法成形,不出三天便能要了仲屿的性命。”
虞沛思忖着说:“但沈师兄在院里住了十多年,一直平安无事。时至今日中了魔毒,才受了斗阵影响。所以您才说,这阵法是个半成品。”
“不错。”婵玥颔首,“要么如你所说,阵法没有完全成形。要么,就是埋在阵中的尸体出了什么问题。”
“我明白了,届时我会小心行事。”虞沛话锋一转,“仙君,您之前说和沈师兄的父母从小就认识,那您了解沈老太爷吗?”
婵玥没想到她会提起此事,怔了一怔,才道:“我很少见着沈伯伯,不过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和善性子——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虞沛转身,“那仙君,我先去给沈师兄送药了。”
-
沈伯屹房内,天光昏昏。
外头正落着大雨,雨线从屋檐坠下。风不大,屋内仍闷热得很。
沈伯屹站在桌旁,提笔写符,说话时头都没抬。
“有何事?”他问。
虞沛与烛玉对视一眼,然后道:“店家方才撞见了杀害左锻的凶手,说是跟他二十多年前看见的邪物一模一样——听闻那邪物后被沈家封印,所以想问你——”
“问我是不是沈家把那邪物又放出来了?”沈伯屹住笔,压下轻慢打量,“你也说了,是二十多年前。尚不论他记忆是否出错,就算是同一个,你以为我爷爷会到现在都没发现吗?”
“你想多了。”虞沛语气干脆,“沈家如何,我管不着,也不愿管。我来这儿只是想问问你对那邪物有没有什么印象——毕竟按店家所说的时间,你当时也已七八岁,应当能记事了。”
“不记得。”沈伯屹语气冷漠。
他根本连想都没想!
虞沛恼蹙起眉,移过眼神去看烛玉。
——他不配合啊,怎么办?
烛玉对上她的视线,瞬间会意。
他挑挑眉,指腹压在剑柄上,一截寒光乍现。
——不愿配合,那就打,总能打到他愿意开口。
虞沛长睫一颤。
——可瞧这人病恹恹的,好似不经打。
烛玉哼笑。
——身子骨弱,嘴巴却硬得很。
虞沛沉思片刻,摇头。
——这等心高气傲的人,硬碰硬反而没效。
烛玉便又压回剑柄。
虞沛望向沈伯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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