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熬鸡汤,谁的手里都没拿着书,一边聊天一边吃。
最近紧张的范围算是暂时被搁置在一旁,仿佛提前体会到一点劫后余生。
许淑宁环顾四周,只觉得有点恍惚。
她几乎快想不起大家刚下乡的时候是什么样,又理不清这五年里究竟发生多少事情。
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被略过,不好的记忆被遗忘,留下来的全是同甘共苦过的美好。
可惜没几秒,齐晴雨跟陈传文就吵起来。
得,还能有什么离愁别绪,许淑宁只觉得还是早清净早好,
她捧着自己的碗摇摇头,余光掠过墙上的挂历,心想:快八月了,好消息也该来了。
第85章
1977年8月4日, 举办了科学和教育座谈会。
1077年8月13日,教育部再次召开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
标题短短两行字,意味着社会的巨大变革。
梁孟津拿到这份报纸的时候已经过八月中旬, 他用极为挑剔的目光横看竖看,一颗心慢慢定下来, 转身宣布:“应该很快就能出考试时间。”
这个应该很快是多快, 没有确定的答案, 大家不免都有些焦躁。
许淑宁微微叹口气,既觉得复习的日子太短, 又嫌弃时间过得太慢。
梁孟津毫不避讳握一下她的手, 说:“今年还剩四个多月, 再熬一熬。”
他不说没事有我呢,因为读书和学习都只能靠自己, 他再能挡风挡雨,也没有办法替代全部。
熬。
简简单单一个字, 能用来形容的四字成语多如牛毛。
许淑宁开玩笑活跃气氛:“这五年我们不都这么过的?”
陈传文插科打诨:“孟津,点你呢。”
梁孟津才不受挑拨, 扔了根粉笔过去:“一边去。”
陈传文往右一跳躲开,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 左脚绊右脚跌坐在地。
他自己都摔懵了, 愣愣坐着。
齐晴雨“痛打落水狗”,趁机踢他一下, 收回腿的时候笑得心花怒放。
怎么就这么欠呢,齐阳明提出批评:“你非惹他做什么。”
齐晴雨哼哼唧唧:“他下午笑我是‘小矮子’你没听见?”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齐阳明心想自己当然没听见, 眼神又扫过妹妹的发顶。
此时无声胜有声,齐晴雨气得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啊!”
齐阳明把她的肩往下一按:“行啦, 再蹦跶该成国旗杆了。”
说谁是国旗杆,齐晴雨跟亲哥才不拿捏什么分寸,狠狠一脚踹过去。
齐阳明捂着膝盖:“骨头碎了!”
碎就碎,齐晴雨脸往右一摆,后脑勺都透着股劲。
郭永年只觉得可爱,手虚握成拳咳嗽一声:“该复习了。”
气氛一瞬间凝重,大家各自找好位置坐下来。
许淑宁坐了一会腰有点疼,到院子里边走边背。
才绕两圈,梁孟津凑过来,宛如卧底交接,递给她两块钙奶饼干。
许淑宁吃着有点潮,说:“还是你都吃了,过两天再买一盒。“
她手里头还有二十来块钱,好吃好喝一阵子肯定够。
梁孟津手里头自然阔,只是没想到她的性格会这样说,问:“是不是很累?”
许淑宁像是撒娇:“快累死啦。”
地里的活不能停,宿舍的活也不能全丢给赖美丽,每天还要头悬梁锥刺股,铁打的都该垮了。
梁孟津摸摸她的头哄着:“再坚持一下,快了。”
又问:“想不想吃猪肉饺子?”
许淑宁的口水居然就往外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哪来的!“
梁孟津:“我再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回来给你带。”
他来之前跟父母约好的,隔三差五要通个气。
一来一回的,又要一整天。
许淑宁:“那你自己小心点。”
又说:“我要超级大份的饺子。”
梁孟津嗯一声,看她总算露出个大笑脸:“我跟猪肉饺子你选谁?”
许淑宁故作犹豫,摸着下巴不说话。
梁孟津急得捏捏她的脸:“饺子还没吃到呢。”
许淑宁就说他这阵子很不规矩,拍开他的手:“那就不吃。”
表情也变得不太好,好似受什么大委屈。
梁孟津低声下气:“别啊,求你好不好?”
许淑宁一下子又自责:“我不该乱发脾气的。”
她确实有点情绪不稳定,随处都是地雷。
梁孟津本来想着逗她开心,结果多做多错,看她的嘴角都耷拉着,半弯腰靠近:”那,亲一下?”
许淑宁居然没拒绝,嘴唇蜻蜓点水一样掠过。
一瞬间,某个关卡像是被打通,她悄悄示意:“你过来一下。”
梁孟津亦步亦趋跟着,到柴垛后面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已经下意识伸手接住人。
许淑宁投入他的怀抱,只觉得人的体温比灶膛里的火还熊熊燃烧。
夏日里的夜风一阵阵拂过,说不上有多么的清凉,她的心又跳得像是要蹦出来,好像额头都沁着一层汗。
梁孟津比尸体还僵硬,手没敢抱住她的腰,只敢虚虚的搂住。
贴得太近,他好像能勾勒出她身体的弧度,因为想象更加的不知如何是好。
许淑宁一半是不好意思,一半是转移注意力,说:“你讲话啊。”
梁孟津的胸腔翕动:“说,说什么。”
许淑宁也不知道,但因为靠着他得到最近一段时间来的最大安宁。
她头也不抬:“随便什么都行。”
梁孟津实在憋不出,索性说:“那唱首歌?”
许淑宁点点头,下巴在他胸前蹭了蹭。
梁孟津不可避免有许多旖旎的念头。
他想要驱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即铿锵有力唱:“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唱什么不好,唱一段智斗。
许淑宁怀疑他脑袋里塞棉花了,心想如此正好的革/命气息,倒显得自己儿女情长。
她捏圆了拳头捶过去:“不许说话。”
梁孟津立刻抿紧嘴,呼吸声都放慢。
许淑宁反倒自顾自说话:“现在觉得没那么烦了。我昨天……”
她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全然没有对话的主题,全心全意完成倾诉这件事。
等说得差不多,她捏着男人的领口:“睡觉去,晚安。“
然后转身就走,丝毫不迟疑。
梁孟津看一眼院子角落的锄头,觉得自己现在和它一样都是工具。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他实在太有血有肉,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闭上眼全是不可告人的美梦。
许淑宁倒是一觉到天亮,第二天很好地伪装出若无其事。
连对上眼,眼神都不带躲开的。
梁孟津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筷子都快不会使了,出门的时候都是同手同脚。
大早上的,这是怎么了?
陈传文敏锐捕捉到这一丝异常,压低声音:“绝对有事。”
齐晴雨严重的睡眠不足,昏昏沉沉之中清醒过来:“什么事!”
喊这么大声做什么,陈传文嫌弃地看她:“你怎么不去村口找大喇叭喊?”
齐晴雨就冲着他的耳朵扯嗓子,差点把人震聋。
赖美丽都吓得肩膀一抖,瞪大眼睛看着,把碗筷拢好去上工。
她前脚,郭永年后脚出门去修水库。
许淑宁到自留地去浇水,看着这一茬郁郁葱葱的菜,摘了最嫩的部分回宿舍。
宿舍里陈传文在调广播台。
最近跟命运息息相关的事情太多,大家对新闻格外的关注。
许淑宁只听到电流窸窸窣窣的声音,把院子里的垃圾扫干净,一边说:“别弄啦,快去看书。”
陈传文学习跟干活差不多,摸着机会就偷懒。
他遗憾地摸摸收音机的壳:“怎么不能争点气。”
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机子。
许淑宁反正没听见。
她放下扫把,到厨房去烧水。
过了会齐晴雨进来:“我做午饭吧。”
其实做点事情,还比光学习让人不心烦。
许淑宁:“不用,我来就行。”
齐晴雨搬了把椅子坐下:“我给你打下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天,半句不提起高考,好似烦恼也能跟着消失。
只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准备考试仍旧是接下来生活的重心。
大家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出新闻,眼看着九月都过去还没消息,表情日渐凝重。
连梁孟津都快以为家里的渠道有误的时候,终于有动静。
1977年的10月21日,全国都在为一件事沸腾——那就是高考将在一个月后举行。
传到红山大队的时候,队员们的反应都不大,毕竟多数人祖祖辈辈都不识几个大字,只有知青宿舍像是要炸开窝。
齐晴雨失手摔碎了碗,喃喃自语:“真要考啊。”
这说的叫什么话,难道这三个月大家在过家家吗?
齐阳明没好气:“没有,是假的。”
齐晴雨冲哥哥扮鬼脸:“我就说说而已嘛!”
其实不光是她,所有人都是这会才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可悬在脖颈上的刀也更清晰。
梁孟津在房间里搞了倒数计划,郑重宣布:“从今天开始,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什么都不做。“
大队长之前对只是知青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是彻底给他们放假,心想要是能出两个大学生,也算是半件光宗耀祖的好事情。
他本人对此还是挺看重的,还专门送了六个鸡蛋过来。
许淑宁一锅全给蒸了,煮出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她还弄了半瓶酒,就着宿舍里的最后一只鸭炖的汤,一边道:“吃好喝好,多的话就不说了。”
大家一饮而尽,仿佛下一秒要上战场。
陈传文就着这股气势学到半夜,一直没叫苦叫累。
雄赳赳气昂昂的,等着太阳亮起。
第86章
陈传文这人, 很爱喊口号。
他一般下定决心要改变自身超过三小时,就忍不住原形毕露。
但大概是高考的诱惑实在太大,到了连惰性都难以匹敌的地步, 这回他足足坚持了七天。
第八天的半夜,许淑宁睁开眼的时候是三点。
她窸窸窣窣地穿好, 脚一伸踹一踹边上的床。
齐晴雨不甘心地翻个身:“再睡十分钟。”
最后一个字, 像是梦中呓语。
许淑宁也没催她, 拿上枕头边的书,蹑手蹑脚地出房门去洗漱。
端着脸盆路过的时候, 再腾出脚在男生屋门口踹一脚。
肉眼可见的, 她最近也不知道温和为何物。
门咚的一声响, 几粒灰尘被震下。
郭永年猛地坐起身:“起迟了。”
齐阳明掏出手表看一眼:“才三点。”
郭永年更是大惊失色:“这都三点了!”
他这人论聪明不是一等一,熬的劲头比猫头鹰还足, 恨不得进化到不吃不睡的地步。
齐阳明是没有这份本事,顿时失去接话的欲望, 安安静静地掀被子。
他起,梁孟津也起。
两个人双面夹击, 一左一右把陈传文从床上拽起来。
这要是搁家里或者刚下乡的那阵子, 有人扰清梦, 陈传文早跳脚骂人。
但他也知道好歹, 像只即将入锅的鱼一样扭动:“我今天必须赖会床。”
反抗意志太坚定,梁孟津觉得他兴许是有点累, 松开手:“那你再睡一会吧。”
齐阳明的手也一放,拿上自己的脸盆出去。
陈传文得到自由, 泥鳅似的滚两圈用被子把整个人裹住。
可闹了这么一通, 他的眼睛虽然是闭着的,意识还是十分清醒,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想象却格外具体。
男生房的一半是公共空间,一道帘子分内外。
里面是个睡不着的人,外面是细碎的读书声。
唯一大点的动静,是齐晴雨进屋的时候被门槛绊倒了。
她在一瞬间想抓住门,只把门推得更远,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夹到手。
一切发生得太快,谁都没反应过来。
郭永年撂开书去扶她:“摔到哪里了?”
齐晴雨眼角飙出一点泪花,手背自己抹掉:“没事。”
难得懂事一点,齐阳明落后半步,戳一下妹妹的膝盖:“这样按疼不疼?”
齐晴雨眼珠子转两圈,好像在仔细分辨,过了会说:“感觉都疼又都不疼,我再缓缓。”
如此坚强,陈传文都不好意思笑话她摔了跤。
他从帘子后面探出头看,温暖的被窝仿佛成为地狱,深深地叹口气:“我命好苦。”
齐晴雨含泪清洗着蹭破皮的手掌,怒目而视:“我都没叫呢!”
行行行,看在她今天可怜的份上。
陈传文站在地上对着空气打套拳,最后深深地吸口气:“我可以的。”
起个床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
梁孟津不解地眨眨眼,觉得疯就疯吧,不影响学习就行。
他翻开书,再喝一口刚能入口的牛奶。
面前的蜡烛摇曳着火光,表情变得晦暗不清。
许淑宁看他一眼,把烛台推开两寸。
梁孟津没有察觉到这一丝丝变化。
他看书的时候向来认真,有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就是这样,才比别人更有吸引力。
许淑宁又多看一眼,这才低下头做题。
除了笔锋唰唰唰地触碰着纸面,室内基本寂静无声。
大家在沉默中等待着爆发,转眼就是预考的日子。
今年的报名人数众多,在正式的考试之前还有一轮预考,科目有语文和数学。
考场设置在县城,知青们提前一天出大队。
大队长特意让儿子赶了马车送他们到公社,路过泥泞的地方,车轮陷了进去。
大家纷纷跳下车推,各自踩了一脚泥泞。
陈传文:“当年上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许淑宁:“现在还好些,那时候只有两条腿。”
她走得对人生绝望,没想到一晃眼五年都过来了。
陈传文迷糊道:“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也有车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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