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上方打开应该就有镜子,她手抓着包犹豫了会,还是没去打开,稍微偏头借后视镜观察自己。
随手扎起来的头发已经快散掉,松松垮垮搭在肩上,面色红润,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温意重点观察了自己嘴角,确认擦得干干净净才放下心来。
她拧开矿泉水又喝了两口,勉强镇定下来。
路上发生了这么个意外,到达小区时,已经过了九点十分钟。温意打电话向房东致歉,房东表示没关系,她可以等着。
她要去看的单元楼不在主干道上,越往里开,灯光越暗,到楼下时,路灯干脆直接坏掉。
顾连洲停车,车的大灯照亮空无一人的路,他偏头:“确定是这?”
“是这。”温意仰头,一栋楼亮灯的人家并不多,零星几户遍布着。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同一时间听见顾连洲手机响。
顾连洲蹙眉,接起来:“什么事?”
二人一起往电梯走,温意听着像是很重要的事,便没有出声去打扰。
顾连洲脸色微沉,口吻渐冷,电梯叮的一声向两侧开,温意轻声:“那你说你的事,我先进去看。”
他点头,向楼梯间走去。
温意在微信上联系房东,到门口,礼貌地敲了两下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张憨厚的男人脸庞,三十出头的样子,体型偏胖,看到温意,眼珠亮了亮。
“温小姐是吧,”房东热情,“快进来快进来。”
“让您久等了。”温意朝外面看了眼,手抵在门上,没有关上门。
房东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一点,走进客厅带她介绍:“你看,那边是卧室,旁边有厨房,东西都是全的,阳台采光也不错。”
温意转一圈,阳台朝东,晾衣架洗衣机都一应俱全,厨房内有冰箱厨具,脚下的木地板也崭新光亮。
确实是不错的房子。
只是——
温意站在阳台向下看:“这栋楼下面的路灯是坏了吗?物业怎么没来修。”
“过几天应该就会来修了,”房东搓了搓手,“不如主干道上的房子上心,要是主干道,咱租金也不可能给你这么便宜。”
温意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去看卧室。
卧室内开着灯,很普通的那种LED吸顶灯,温意手抚着墙壁,一边在心底盘算房租。
这个地段,在老城区中间,地铁口附近,离医院也近,环境不错,三千五其实已经算是很便宜的价格了。
大不了她在别的地方节省点,换每天能多睡半个多小时,也值了。
打定主意,温意转身:“我看没什么问题,要是您也没问题的话就——”
“诶温小姐。”房东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卧室的门,凑上来,温意下意识退后两步。
房东笑笑,倒是没再上前:“这套房子我挂了挺久的了,地段装修你也看了,性价比这么高,来看的人自然也很多。”
“您的意思是?”温意皱眉。
“三千五是最低价,昨天来了两个女孩子,愿意出到四千。”
温意一下子明白了,他这是要抬价。
要说这房子值不值四千,那当然是值的,但她对这种坐地起价的行为非常不爽,总有种被坑蒙拐骗的感觉。
温意沉思间,没注意到房东已经靠了过去,就要挨着她,嘿嘿两声压低声音说:“不过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和你投缘,这房子三千五也不是不能租。”
他说着,肩膀已经挨到温意的肩膀,手从背后探上去,就要碰到温意的腰下。
耳边忽然覆上说话的热气,温意一激灵,侧头对上房东因着笑而挤在一起的满脸横肉。
房东恬不知耻地更近一步,手碰上她腰间的布料:“温小姐,你要不要考虑考——”
他话没说完,突然横空飞来黑色物体,他一声惨叫,蹦起来捂着胳膊向床上倒过去。
温意被震得耳膜一跳,朝门口看去,顾连洲缓缓从门口走进来,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居高临下看倒在床上的房东:“考虑什么?”
他素日惯用的黑色金属打火机陷进床单里,温意了然,她方才只是趁机狠狠踩了房东的脚,胳膊上的一击脱力应当是顾连洲掷过来的打火机。
温意转身捞起打火机,嫌弃地看了一眼在床上扭曲地抱着胳膊的房东,对顾连洲说:“我们走吧,这房子我不租了。”
“你们等等!”房东大喊,“打人还想跑,我要报警!报警!”
“尤其是你!”他捂着胳膊跳起来,指着顾连洲,“你谁啊你,我可以告你故意伤人!”
“他是和我一起来的,”温意皱眉,没想到这人这么无赖,“放下你的手。”
“我要报警!报警!”房东哎呦哎呦叫了两声,吸气,“你们得赔钱!”
顾连洲拇指蹭了下打火机,火苗从虎口蹿出,他点燃烟,漫不经心地笑了声。
“报警啊,”他掏出手机,“行啊,我替你报。”
房东一时被眼前男人的气质镇住,随即反应过来,色厉内荏道:“我一定要警察还我个公道。”
顾连洲当着他的面按下三个号码,“嘟嘟”几声之后,很快接通,传来警察公事公办的声音,“你好,文名区派出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警察同志,”房东开始哀嚎,“这有人故意打人,把我胳膊都快打断了……”
“你慢慢说,地址在哪?”
顾连洲关了免提,把电话放到耳边:“我是顾连洲,通林苑14楼1410号,有个猥亵未遂的。”
“你放屁!”房东破口大骂,“我什么时候猥亵她了,我只是想跟她说话而已!”
“顾队?怎么是您?”接线员诧异了下,“好的,马上派人来。”
房东的声音戛然而止,磕磕巴巴,畏惧地看向顾连洲:“他喊你什么……”
顾连洲掐了电话,掸掸身上的烟灰,抽出证件甩过去:“我怀疑你在此之前也涉及多起蓄意猥亵,派出所走一趟吧。”
第10章 流沙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已经将近十点。
顾连洲在外面坐着等她,见温意出来,起身:“走吧,送你回家。”
外面黑幕笼罩,昏黄灯光下人迹渐少,温意没有拒绝,上车之后才道谢:“今天谢谢你了。”
顾连洲开着车,只是问:“哪找的房子,这么不靠谱。”
“网上找的。”温意一时也有些懊悔,因为想省中介费,所以是找那些直接联系房东的租房广告。
顾连洲没启动车子,看了她一眼道:“下次要看房子给我打电话。”
“我没你号码。”温意不过脑道,只是话音刚落,撞上男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漆黑的瞳孔看着她,高挺的鼻梁上落下路灯的光。
分明他给她打过电话。
温意闭嘴,默默咬舌头,深觉今晚流年不利。
她刚沉默了一秒,包里手机刺耳的铃声响起来,还没翻到,又断了。
顾连洲关掉手机:“现在有号码了吗?”
温意不说话,盯着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就这个号码,”顾连洲又补了一句:“回去加一下我微信。”
后面几天,温意又看了几套房子,奈何都不是很满意,周三中午,她和陈庭芳一起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分心去看手机上的租房信息,盘算着要不要找个中介带看,但50%的中介费又着实让人犹豫。
“吃饭还看手机,”胸外主任陈庭芳敲了敲她的脑袋:“哪养的坏习惯。”
“您又敲我头,”温意咽下一口饭:“这不都是当年跟您轮科室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我教你这些了吗?”陈庭芳柳眉倒竖:“我那是教你分秒必争,不要浪费时间吃饭吃快点。”
“是是是,”温意放下手机,笑:“我的错,陈老师您别生气。”
温意高考完大学不是在陵江读的,而是在远离陵江千里之外的北城,陈庭芳当时在医学院教书,后来因为儿子和丈夫的原因才回的陵江。
“你最近忙什么呢?”陈庭芳把一块排骨夹到温意碗里:“整天抱着个手机。”
“看房子,”温意喝了一口水:“货比三家。”
“租房子?”陈庭芳拧眉,“你不是陵江本地人吗,怎么不住家里。”
温意低头咬排骨,舔舔唇,顿了下道,“想住得离医院近点。”
陈庭芳点点头:“你们年轻人都喜欢自己住。正好你师兄快回国了,等他回来我帮你问问他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推荐给你。”
“别!”温意差点一口咬到自己的舌头,陈庭芳说的师兄是温意念大学的时候她带过的一个学生周宴深。温意大一的时候这位师兄就出国了,她和他的交集并不多,只是后来她获得一年去那个学校交流的机会的时候,才和周宴深熟悉起来。
她的这位师兄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为人淡情却不冷漠,在学业和生活上都帮过她很多。
只是他身上天然带着很强的疏离感,温意对他一向是尊敬仰慕的,如无必要,绝不可能主动打扰他。
“您可千万别拿这种事去打扰师兄。”温意连忙道,“师兄是要来我们医院吗?”
“没错。”陈庭芳递纸给她,点点她的额头,“你怎么一见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我这是尊敬师兄。”温意喝水平复,有些开心,“那以后很多情况危急的病人都有救了。”
“你倒是心善。”陈庭芳叹了口气,“6床那个叫夏天的小孩,是你帮他向院里申请的帮扶基金。”
温意点点头:“他父亲的情况您知道的,这种情况下,他们家里是真的没钱了。这事我还想问您呢,院里的审批什么时候能下来。”
“下不来。”陈庭芳拿起筷子。
温意端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院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比他情况更危急,家庭更贫困的还少吗?夏天这种父母都健在还身体健康的,审批不可能通过的。”陈庭芳无情道。
温意抿唇。这样的结果也算意料之中,帮扶基金就那么多,院里本就不可能周全所有人,她只是想为夏天试一试。
温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格外关注夏天,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真的可怜,又或许是因为,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沉默内向的样子。
对抗不了命运的时候,人就会变得沉默。
一连两天,温意都不知道怎么和夏天妈妈开口说这件事。
直到周五下午,她做完手术出来,路过夏天的病房门口,无意间瞥见里面来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不知道在给母子二人办理什么手续。
她皱皱眉,有点担心这母子二人被骗,拉住刚从里面出来给病人换完水的严静:“这什么情况?”
“温医生你说夏天?”
“对,那些是什么人?”
“一个慈善基金会的。”严静说,“我刚才怕他们碰上骗子,特地问了下。是一家正规的非公募慈善基金,喏,在这,我刚才还上网查了一下。”
她说着,打开手机页面给温意看。
温意凑近,手指滑动几下页面,视线忽而一停,定睛在这家慈善基金的理事长那一栏。
上面写着的名字是南琼。
顾连洲和南熹的妈妈。
温意一愣。
她愣神的两三秒,那几个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从病房内出来,夏天妈妈在后面送他们,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千恩万谢。
温意目送他们走远,夏天从床上下来,来到她的面前:“温医生。”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瘦弱却比她高,温意回神,微笑面对夏天:“今天感觉怎么样?”
夏天沉默地点点头:“妈妈说,我收到了捐赠,可以做手术吗?”
“是你妈妈在网上申请了吗?”
“好像不是。”夏天的神情有些迷惑,“他们说,是在医院看到了我的资料,决定进行捐赠的。”
温意了然。
“温医生。”沉默片刻后,夏天说,“这笔钱我以后要还给谁?”
“不用还。”温意摸摸他的头,了解少年的自尊心,耐心道,“这是社会公益捐助,换而言之,你接受了这笔钱治疗成功,以后考上大学在社会中工作,就是给捐助人最大的回报了。”
夏天看着她,少年的眼睛里有几分触动,几分茫然,末了,他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离开病房,温意回到值班室,关上门,她靠在门后,打开手机通讯录,盯着那串不久前刚加进去的号码,犹豫了几秒,点下去。
电话响了十几秒才被接起,那头先传来打火机被擦亮的声音,而后是一声略沉的:“温意?”
“是我。”温意顿了一下,直觉他情绪似乎不太好,没忍住问了句:“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连洲呼出一口烟圈,轻描淡写:“刚才在审犯人,你找我有什么事。”
温意抬头看着办公室窗外阴下来的天,梧桐叶被风吹落几片,她斟酌道:“夏天的手术费,那个基金会,是你帮的忙。”
“嗯。”顾连洲应了声,她听见他掸了下烟灰,仿佛能看见灰色的烟雾在脚下散开,以及他毫不在意的神情:“那基金是以我妈和南熹名义创立的,走流程快。”
温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在顾连洲那,应该也就是说一声的事。
她敛眉,低声:“我替夏天谢谢你。”
“让他安心手术。”
“我会转达的。”温意听见刑警队那边有人远远喊“顾队”,于是说:“那我挂了。”
“等一下。”顾连洲喊住她。
“怎么了?”温意忽然屏住一口气,在他没出声的空档手指蜷进掌心。
对面的人慢慢蹙起眉头,通过电流传过来的声音仿佛夹杂着淡淡的不悦:“为什么不加我微信?”
第11章 流沙
微信?温意愣了下,回想起之前他临走时说的话。
那天回家太晚了,她洗漱之后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把加微信这事抛在脑后。
抿抿唇,温意老实说:“我忘了。”
那边有两秒没声音,而后顾连洲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加了,同意一下。”
说完,他匆匆挂了电话,去处理案子。
温意点开微信,果不其然看到通讯录那一栏有小红点,她点击同意的时候指尖有一丝颤抖。
点开顾连洲的朋友圈,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背景是默认的,头像是他很久之前养的狗狗小白,过了这么多年了,以狗的寿命来算,小白大概已经不在了。
得到了捐助之后,夏天的手术很快提上日常,温意是他的主刀医生,手术安排在周二下午,是温意当天的最后一台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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