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独创,连姓带小名一块叫,而且阮绵绵音似软绵绵,听起来就好像很好欺负。
所以阮灵萱每每听了都要炸毛,她眉头一蹙,驱马跟上他,急道:“都说了,不许这样叫我!”
“阮绵绵。”萧闻璟偏要再叫。
好像惹她不高兴,就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
阮灵萱气呼呼道:“你再叫我软绵绵,我就叫你硬邦邦!”
反正他表字不就是块硬石头嘛。
萧闻璟眼睫微抖,还未待开口,阮灵萱骑着的小石头却嘶鸣了一声,用力甩了甩脖子,再不肯往前迈步。
深知自己的马脾气坏,阮灵萱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指着萧闻璟解释:“欸,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
刚刚那句话小石头听懂了,到她解释的时候,小石头又听不懂了,它鼻子喷着热息,蹄子用力在地上刨了几下,然后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萧闻璟骑着乖巧听话的小棉花已经越过她几个身位,此刻回头看她。
日光下那张脸温润如玉,凤眸内收外扬,加上轻轻扬起的唇角,自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悠哉闲适。
“宫宴见。”
阮灵萱朝他撅起嘴,很是生气。
可又不得不低头哄起小石头:“好石头,我真不是说你,虽然你叫石头,可是你比那硬邦邦好多了是不是,你是一匹乖马,不要把自己代入到坏人——”
最后“坏人”两个字,阮灵萱故意提高了音量,冲着萧闻璟的背影大喊。
但是萧闻璟已经转过身,只抬起右手,对她挥了挥,便头也不回先回城去。
居然连等她都不等了。
阮灵萱都给整纳闷了。
今天萧闻璟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干嘛这样对她?!
临近傍晚,倦鸟归巢。
阮灵萱千辛万苦把小石头哄好,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府,还没坐下喝口热茶就被丹阳郡主领着仆妇女使,压在浴桶里洗了一圈,重新梳妆打扮。
也难怪之前魏小将军身边的人说时间紧,这宫宴就开在掌灯时,丹阳郡主急得都亲自上手帮忙,才把阮灵萱及时收拾好,塞进马车。
等她们到达麟祥殿,大臣们已经坐得七七八八,阮灵萱非常幸运,被安排在了魏家席位的旁边。
丹阳郡主并不知阮灵萱下午跑出城去见了魏家军,还领着阮灵萱去见魏大帅和魏小将军。
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便不精心装扮,也是花一样娇美,更何况阮灵萱这样天生出众的颜色。
她只要站在那里,就十分惹眼。
魏大帅都忍不住赞道:“能有此明珠,郡主好福气。”
只有三个臭小子,做梦也想要个香香软软闺女的魏大帅看见阮灵萱乖乖巧巧站在丹阳郡主身边,相当羡慕。
“哪里,小将军少年英才,才是大帅有福气了。”丹阳郡主笑道:“我家这个顽劣得很,让人头疼。”
“阿娘!”阮灵萱用力拽了拽丹阳郡主的袖子。
“哈哈哈哈。”魏大帅大笑,拍了拍魏啸宇的背,“我家这个也不省心……上回他大哥都气不过,追着他打了三条街……”
“老头子,别瞎说。”魏啸宇及时打断他爹揭他老底。
阮灵萱正好奇听着,末了视线不小心与他对上,魏小将军脸一红,低了下去。
洗尘宴不但是顺天帝为嘉奖魏大帅和魏小将军,更是为在朝的大小武将而办。
乱世以武平,盛世靠文治。
这次的主角是魏大帅,魏啸宇作为陪衬,也少不了要跟着去各位不曾谋面的叔伯长辈见面问好,席不暇暖,十分忙碌。
酒过三巡,魏小将军才被放了回来,坐到席位上松了口气,一连吃了小半盘时令鲜果。
每人的案几上都放有鲜果和美酒,阮灵萱看见魏啸宇碰也不碰桌上的酒,而是一个劲吃果子,忍不住开口问:“小将军也不能喝酒吗?”
“不是。”魏啸宇丢下一个枣核,对着面前酒壶皱了皱鼻子,“只是一想到酿酒要消耗大量上好的粮食,可有时粮草运送不及时,军中好多下等士兵都吃不上米饭,只能吃糟糠野菜,如此悬殊,让人不服。”
“原来是这样,若人都吃不饱,却要耗费粮食酿酒的确不好。”阮灵萱从善如流。
魏啸宇见阮灵萱认同,心里高兴,咧嘴一笑,忘乎所以地开口就道:
“没错,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想……”
“?”
话险些脱口,魏啸宇突然想起大哥千叮嘱万嘱咐,及时打住了嘴,话音一转就道:“不过我们那边有种果子酒,就是用林子里结的一种红果酿的,味道也不错,若以后有机会,请你尝尝!”
小将军说的味道不错定然是好喝的酒。
阮灵萱眼睛澄亮,笑盈盈地点头:“好呀好呀!”
魏小将军是新鲜面孔,而阮灵萱又是盛京素有美名的姑娘,两者在一块,少不了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这俊郎少年与娇丽少女相视而笑的画面实在让人动容。
“魏小将军和阮六姑娘看起来还真是般配。”
“我记得当初魏家大公子也是在宫宴上与他夫人相识的,真是时间如梭,又是十年一个轮回啊!”
不但旁边的武官在看,就连上面的帝后、妃子以及皇子们都时不时留意魏小将军和阮灵萱。
“殿下,阮六姑娘和小将军怎么一下就那么要好了……”谨言为萧闻璟打抱不平,明明两人青梅竹马长大,瞧着阮灵萱好像对魏小将军却更亲近,开宴这么久,都还没见她往这边看过几眼。
“居然连个眼神都不给殿下!”谨言越说越觉得阮灵萱实在过分。
萧闻璟遥望两人,眼睫稍压,幽黑的瞳仁映入大殿里琉璃宫灯的绚烂色彩,像是被激荡起涟漪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少刻,他朝后招来一名内监,吩咐了一句。
内监脸上露出微讶,但不敢多说,躬身下去。
阮灵萱参加宫宴也没有多少事,应酬一向是丹阳郡主去做,她一个小姑娘就是敞开肚子,尝尝宫中美食。
什么松茸炙烤羊肉、烧鹿筋、樱桃肉……尤其樱桃肉颜色红亮,甜咸可口,颇合她的口味。
正当她慢悠悠品尝时,走来一位内监,带着宫婢收起她的菜,然后又布上了几道新菜。
阮灵萱定睛一看,清一色的鱼。
茄汁松鼠鱼、香煎小杂鱼、清蒸松江鲈鱼……
阮灵萱脸都绿了。
她又扭头看小将军桌上的菜,没有一道和自己相同。
她茫然地抬头问还没走开的内监,“这是……?”
“这是六殿下专门为阮小姐准备的,说是鱼肉醒脑活目,正适合小姐食用呢!”
阮灵萱猛扭过头去,两眼如炬,瞪向那始作俑者。
萧闻璟若无其事地品着茶。
不过阮灵萱也不是吃素的,立刻从荷包里倒出自己全部的雪花糖,让小内监带给萧闻璟。
不就是互相伤害吗?
她也知道他不喜吃什么!
第29章 舅舅
好好的洗尘宴既没有吃饱, 也没能跟魏小将军多说几句话,最后还把半袋子糖全给了萧闻璟。
阮灵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以至于回家睡觉,居然还梦见长了脚的鱼在后面追着她喂。
简直可怕至极!
午后, 阮灵萱为了放松心情, 骑着小石头去朱雀街买糖。
卖糖的伙计对她短短时间又来补货,十分惊诧, 语重心长地劝她吃太多糖会坏牙齿。
阮灵萱点着头, 转头就告诉小石头, “听见了吗?马是不能吃这么多糖的!会坏牙齿。”
小石头嘶鸣一声, 对她喷了一大口气。
还很不服气。
阮灵萱正要再教训它,只见小石头两耳一支棱,忽然就扭过脑袋,望向后面。
一队人马正从巷子里出来, 为首的那人穿着苍青色圆领袍,眉心的翡翠石映射着温润的光泽,骑着膘肥矫健的白马, 目不斜视, 矜贵自持, 宛若世外高人一般, 纤尘不染。
“嘘!”阮灵萱拽紧小石头的缰绳,把它的脑袋往下压低。
还好小棉花在这方面向来不如小石头敏锐,要不然刚刚就要被它发现了。
“六殿下这么急冲冲肯定是要去办正事, 我们不能打扰他,再说了,你忘记他不给你吃糖的, 要是看见我在这里买糖,到时候又要说我们了, 是不是?”
阮灵萱一本正经把小石头拉入自己的战线,一起和萧闻璟划清界线。
小石头用大眼睛看着她半晌,好像在认真琢磨孰轻孰重,最后它还是后仰起脖颈,想挣脱她的束缚去找小棉花。
阮灵萱忙不迭拽住它,气急败坏道:“欸!你怎么就这么倔!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噗嗤——”旁边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还真会有人和一匹马较真。
阮灵萱扭头一看,发现有个带着斗笠的人鬼鬼祟祟地蹲在两个箩筐旁边,笑得肩膀耸动。
“谁在笑?”
“抱歉。”那少年用手将斗笠抬高,露出大半张脸,“灵萱妹妹和马对话实在有趣,忍不住就笑了。”
“小将军!”
“嘘——”魏啸宇竖起手指在唇边,把斗笠压下来,“别声张。”
阮灵萱牵着马也缩到他躲着的箩筐旁边,小声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呀?”
魏啸宇纠结了一会,“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这次来盛京是收到了一密函,顺便来调查一些事情的。”
阮灵萱上下打量他,“既是调查事情,为何要这样打扮?”
他戴着和气质完全不搭的农家斗笠,也掩饰不住他那身少年英气,只是看起来有些奇怪,反而更引人注意。
“是为了躲人……我刚到密函所指的地方去看,就被几个神神叨叨的姑娘缠上了,看起来都是良家子,但一上来就对我搂搂抱抱……”说着,魏啸宇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我正要逃,她们还大声喊人,你说我若是被“人赃并获”,我爹的老脸往哪里放啊!”
阮灵萱皱了皱眉,“确实奇怪。”
“而且我听她们的口音都不是盛京本地的,反而和我们那边的口音很相近……”
“外地的?”
阮灵萱想起之前在林子里救的那些姑娘,也是说从外地被绑来的,后面给锦衣卫带到五城兵马司安置。
但前段时间她偶然得知那些姑娘因为水土不服,竟一个接一个地患病死了,最后也没有问出什么具体来。
至于那几个人牙子,因为契书、路引和委托书齐备,是正经做买卖的牙行,最后不得不放了。
魏啸宇点点头。
阮灵萱道:“那现在呢?”
“我打算过一会再去探探。”
阮灵萱指着自己道:“我反正也没有事做,不若我陪你去,若是有姑娘来,你也不怕。”
魏啸宇两眼一亮,“那敢情好。”
阮灵萱找了地方把小石头拴好,跟着魏啸宇去他先前暗探的小酒馆。
在大周不是所有的酒馆都有酿酒权。
酿酒消耗的是粮食,粮食储备又是事关国家安稳的大事,要严格管控。
所以这家拥有自己酒窖的小酒馆的确让人存疑。
“南方平原多,雨水充沛,是大周粮食主要的生产之地,再由征集的民夫千里迢迢运往北地,虽然损耗是不可避免,可是我们发现军粮数目多次对不上,且差额巨大,只怕有人以权谋私,挪用了军粮。”
“那你要如何查证?”
“军粮不同于市面上的粮食,为防止倒卖会混以褐色草灰,加以区分。”
“那我们告诉魏大帅,直接派人来查,不是更容易?”
这些只是小民,遇到官员办事肯定也不敢反抗,比起两人趴在院墙上,做梁上君子强多了。
“我大哥说了,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若背后没有几个靠山,谁也不敢铤而走险,这里——”魏啸宇大手一指,指着小酒馆后院的仓房,“不过是那一团乱麻中的一个线头,所以我既要找到证据,又不能打草惊蛇。”
阮灵萱表示学到了,两人暗戳戳摸进仓房,准备查看一番。
“怎么没有?”
阮灵萱和魏啸宇正冒着腰,像是老鼠埋头在粮袋里翻看,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怒喊:“小贼!竟偷到爷爷我头上来了!”
两人齐齐愣住。
这人走路竟没有声音!
等他们回过头看见是一位老人,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健壮的臂膀和他佝偻的背让他显得他的肢体怪异,更别说他还瞎了一只眼。
若非白日里,非要将两人吓一跳不可。
老人握着把铁锹,神情凶煞。
阮灵萱有些发怵:“老人家,我们不是小贼……”
老人眯起眼,盯着魏啸宇。
魏啸宇握住拳头里的小麦粒还像流沙一样慢慢从指缝漏了下来,稀里哗啦地掉在脚边。
阮灵萱盯着地上小麦汇成的河流,临时改了口:“且听我们……解释!”
“哼,我不听你们这些小孩子狡辩,全来欺负我是个独眼龙,故意戏耍我来的?!让你们长辈来跟我谈!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家的孩子,偷到段爷爷我头上来了!”
段老头因眼残时常被周围的孩子欺负,经验丰富。
阮灵萱和魏啸宇眼神交汇,皆不动声色地摇头。
不能让她娘知道,挨打。
不能让他爹知道,挨打。
“不想告诉长辈?那我就去报官!”老头狠狠拿捏住他们两人。
“……等等,找我小舅舅行吗?”阮灵萱灵机一动,搬出救命稻草。
老头让家中小童照着阮灵萱所描述的去找,两炷香后领着人返回来。
“这就是你说的舅舅?”
老头看着小童带回来那显然没有比小姑娘大几岁的少年,怒火中烧,伸手又给了小童脑壳一巴掌,“和你老子一样没用的东西,你领个小孩回来做什么?”
来人虽然身量也高,举止沉稳,但是那张脸的轮廓如何也不像是个及冠成年的男子,老人见多识广,自能一眼分辨。
“我曾外祖母是他祖母,他就是我小舅舅啊!”阮灵萱辩道。
“那他能替你解决这里的事情?”
“可以。”萧闻璟扫了眼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灵萱竟然和魏啸宇凑在一块。
“好,他算是你长辈,那他呢?”老头用铁锹指向魏啸宇。
魏啸宇一愣,转头看萧闻璟,眼睛定了定,张口道:“舅舅。”
“这个我不认识。”萧闻璟立刻偏头对酒馆老头道。
“快叫你家长辈来!”老头对着魏啸宇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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