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落无悔回到桃源城时,天亮了,越过南宫府大门,长廊蜿蜒着,仿佛看不见尽头,风铃响动着,惊走树枝上的鸟儿。
他径直踏向院子,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扉,望向床榻,空无一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原本放在枕头边的发绳也不见了。
少年静静地站在房门看了片刻。
风过无痕,落叶归根。
院中的海棠花树有凋零的趋势了,落无悔去了林三七的房间,指节轻轻地叩响门扉:“林三七。”
挂在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柔且平和,又唤了一声,没人回应,叩门的指节转为推开,入目的也是一片清冷。
落无悔缓缓地闭了一下眼。
他催动血契。
魂魄尚在。
一滴鲜血从落无悔的唇角流出,接着是两滴、三滴,沿着下颌皮肤滑落,零散地滴在地面上,他眼珠子很慢地转向一侧。
原本在其他院子陪着南宫千金摘花的林三七一眨眼便站到一条廊道上,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房间门前的廊道。
这是传说中的瞬间移动?
她再看,前面站着落无悔。
第90章 沉沦(二)
林三七看着脸色如常的落无悔, 将还在手里的花放到一旁的栏杆上,抬步走过去,“是你把我弄回来的?”
他逆光立着, “嗯。”
得到答案, 林三七加快步伐, 想牵过落无悔的手,却被他躲开了。她微怔, 略皱眉问:“怎么了?”
垂在红袖中的长指沾了从唇角擦下来的血, 落无悔轻描淡写地道:“我手脏了,不过还没来得及洗。”
林三七像是不在意了。
她好奇地问:“你去哪儿了?”
“回了一趟鬼界。”他如实说。
身为鬼王回鬼界也正常,林三七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应了声也没再问具体回去干什么。
不过他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睡得也太死了吧,一无所知。
落无悔越过林三七, 走向院中用来装水的瓦缸,将手浸了进去,血液散在清水里, 很快便融掉,连一点儿颜色也不剩。
望着他背影的她拿起刚才放到栏杆的花, 继而捻手捻脚地走过去,冷不丁地伸过去,“送你, 这是南宫府里种着的红莲。”
红莲还带着水珠。
水珠沿着花瓣落下, 落无悔微一顿, 伸手接过, 水珠恰好砸到他还湿着的手指, 复念一遍:“红莲?”
这还是林三七亲自下水摘的。
此时此刻, 她袖角还是挽起的, 梳的是双丫鬓,用的是红色发绳,细细的两端不太安分地绕进了发间。
落无悔的视线从红莲挪开,落到双丫鬓上,阳光映照着柔软的发丝,有几根散落着,叫人看了便想撩起来。
尤其是风吹过来时。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发髻,林三七明亮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掏出还带有自己体温的骨簪塞到落无悔的另一只手。
塞过去后,她的小脑袋往前伸了伸,红色发绳又似调皮地从发间掉出来,“刚下水怕簪子掉进去才摘下的,你帮我再戴上吧。”
落无悔低眸,抚摸过骨簪簪身。
林三七的双丫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为了方便让落无悔戴骨簪,她探得很近,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顷刻间,骨簪插入了左边的小发髻,双丫髻显然跟之前的垂挂鬓一样不适合戴簪子,只适合用好看的发绳扎着。
双丫髻插上骨簪多多少少都有些突兀,尽管并不难看。
落无悔睫毛低垂,“好了。”
长指抚过那几条红色发绳。
晨间的青草气息混合着属于他的冷香,林三七一呼一吸间不可避免地闻了进去,听言直起脑袋,“你吃过东西了么?”
“尚未。”
他刚说完这一句话,她便又从袖子中取出几颗枇杷,“那你先吃着,也是新鲜摘下来的,我吃了一颗,很甜。”
落无悔剥开第一颗枇杷,骨肉匀称的两指夹着黄肉枇杷,放进来林三七的嘴里,“那你再吃一颗。”
她没拒绝,张嘴就吃下了。
喂完林三七吃枇杷,落无悔像是漫不经心地问:“对了,我还是有些好奇,你那日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不吃葱花的。”
枇杷肉差点卡在林三七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眸色平淡,掌心覆上她的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慢点吃。”
被顺背后不难受了。
她咽下枇杷肉,口腔内还留有甜腻的味道:“上次不是说过了么,好像是你以前吃东西的时候被我留意到的。”
完全没有底气的林三七选择破罐子破摔,回道:“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你怎么又问起这个了?”
落无悔笑了。
然后,他自己也吃了一颗枇杷,“随口一问而已,我记性似乎变得差了一点儿,把你说过的话给忘了,但这回我记住了。”
这世上,除了落无悔的父母,无人知晓他从不吃葱花。
他亦不会在人前显露半分。
即便看到了放有葱花的菜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更何况,碰巧的是,他们一路上走来并没有见过放有葱花的菜肴。
可林三七却知道他从不吃葱花。
……这算不算奇事一桩呢。
落无悔笑痕涟漪荡开,吃完一颗又一颗的枇杷。而林三七耐心十足,等吃完再拉他出院子,“我们出去。”
谁知他们一踏出院子便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小姐不见了,快来人啊,小姐不见了!”
林三七大吃一惊。
要知道她们前一刻钟还一起摘过花,经过温泉池那一晚后,南宫千金对她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而沈轻风和白千流则在一旁寸步不离地守着,又因他们知道南宫府有“水神”的人,所以就更加小心翼翼了。
这样南宫千金还能不见掉?
简直离了大谱。
林三七是暂住在南宫府的客人,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于是她脚拐了个弯,径直地往发出尖叫声的地方去,去到后才知道原来是南宫千金去换衣服的时候忽然不见的。
一开始白千流是想陪对方去换衣服的,但南宫千金果断拒绝了,说是不喜欢陌生人看见自己赤|身|裸|体,只让她在房门等。
林三七得知这个无语了好一阵。
原著里的女配一个比一个能作,这不,又准备作死一个,沈轻风、白千流注定得折腾一番,接下来他们应该要去一趟红莲湖了。
但旭林派派门主和几名弟子赶了过来,沈轻风暂时搁置了要去红莲湖的计划,打算问一问他的意见再做决定。
林三七安分地站一旁默默听着。
沈轻风心中还挂念着折柳镇的上千名亡魂,等说完南宫千金的事,他问:“门主,折柳镇现在如何?”
提到折柳镇,林三七也抬起头。
旭林派门主也知道沈轻风心系折柳镇,“我用了一种古老的反咒,把折柳镇的缚灵咒术给破解掉了。”
“现在清柳派门主携清柳派的众弟子给折柳镇的上千名亡魂超度,我相信不日,他们便能自由地选择是否重入轮回。”
他道:“轻风,你放心好了。”
听到此处,林三七不得不承认身为门派的门主还是得有一定实力的,不然也难以令弟子信服自己。
最后旭林派门主与沈轻风决定在“水神”要同南宫千金成婚的那日行动,毕竟红莲湖下还有其他少女。
若是也要保证她们的安全,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不可冲动。
只是南宫老爷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晕倒了,下人们听从沈轻风的安排,合手合脚地将他送回房间里休息。
由始至终没说过半句话的林三七还是引起了旭林派门主的注意。
也可能是他一直在注意着她,不过先前忙于安排事物,一时顾不上,“三七,听说你被“水神”抓过,有没有受伤?”
林三七立刻摇头:“没有,“水神”压根儿没打算伤害我。”
旭林派门主一瘸一瘸地迈向她,似是想自己确认一番是否有伤,是他养大她的,就算举止亲密些,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落无悔望着他,微微地笑了,笑容极是干净,“门主,你断了一条腿,还想把手也给断了么?”
沈轻风、白千流俱是一愣。
林三七猛地咳嗽。
旭林派门主仿佛看出了他们之间的不寻常关系,硬生生地停住了动作,秀气的眉目却还是磊落,“落公子?”
落无悔态度柔和,言辞却截然相反,偏偏还是用带笑的语调说话:“门主的耳朵也不太好使呢,是因为你老了么?要不,我把它割掉吧。”
林三七咳嗽得更厉害了。
旭林派门主修习了驻颜术,看起来跟二十出头的青年差不多,看容貌跟老字扯不上关系。
第91章 沉沦(三)
林三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上手了, 掌心捂住落无悔的薄唇,防止里面再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皮肤相擦而过,她掌心一麻。
所有人看向他们, 林三七尴笑:“门主, 他最近跟我学开玩笑儿, 这是跟您开玩笑儿呢,您别放在心上。”
旭林派门主轻轻地摇头。
他不介意道:“无事, 只要你没受伤便好, 大家都累了吧,这几天先好好休息一番,有我在,不会让南宫千金出事的。”
落无悔目光转动,却也不言了。
林三七顿时松一口气, 缓慢地放下手,掌心那处的皮肤上似乎还有微凉的触感,她五指稍稍拢起。
沈轻风走过去, 恭敬地回:“门主也要保重身体,这段时间马不停蹄地赶路, 您的腿可有大碍?”
旭林派门主淡淡道:“还好。”
众所周知,这一条腿是当时跟各大门派去围剿大妖时,被一名贪生怕死的门主推出去当了挡箭牌, 才会大妖击中腿的。
事后, 旭林派门主也并没有追究那一名贪生怕死的门主的责任, 只道这是对方求生本能驱使, 默默地承受着腿伤之痛。
沈轻风对此也是感慨良多。
等他们寒暄完, 林三七想跟落无悔回自己住的那一所院子, 不出去了。南宫千金被抓,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毫不在意出去乱走。
可旭林派门主叫住了她,丝缕的日光下,他容颜如谪仙,视线似带了一丝宠溺地落到林三七脸上。
林三七思量再三,让落无悔先回去,自己留下了,“门主,您可是有事跟我说?”
旭林派门主“嗯”了一声。
他挥退所有人,走近她,但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叹了口气道:“你这一次出旭林派后,跟我生疏了不少。”
林三七不语。
骨簪插在双丫髻着实夺目,旭林派门主也留意到了,“这支簪子以前从来没见你戴过,很好看。”
不得不说落无悔的眼光上佳,他送给她的簪子不仅独一无二,还有种别致的美感,林三七也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一支簪子的。
话题逐渐转到正轨。
旭林派门主凝视着她双眼,问:“三七,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落公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人如此。”
林三七仰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他投过来的眼神,反问:“门主您又是如何看得出来我喜欢他的?”
风吹过他们的衣衫,她捻住了扬起、要撞向旭林派门主的衣袂。
“你看他的眼神。”他眼底似有万般情愫流淌而过,“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眼神会不一样的,你还小,也许一时不察。”
旭林派门主掩下眸中情绪,垂眼看林三七,再问:“三七,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落公子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他,沉默以对。
几秒后,旭林派门主知道林三七的答案了,颇有感叹道:“你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时候缠着我要吃糖的三七了。”
青年嗓音低沉,被风卷去。
“啪嗒”一滴雨砸到林三七的额间,雨水措不及防地落下,淅淅沥沥,一把绘着山水好颜色的骨伞遮了过来。
持着骨伞的指节长而白。
旭林派门主贴心道:“你拿着这一把伞回去吧,淋雨容易着凉,你父母临终前可嘱咐过我,定要照顾好你。”
江湖上无人不知旭林派门主和苏州林氏夫妇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苏州林氏夫妇除妖时不慎双双身亡,是他料理他们后事的。
也是他主动提出收养他们之女。
这些事是林三七拐弯抹角地从沈轻风那里听来的,她接下了这一把骨伞,衷心地道:“谢谢门主。”
旭林派门主动了动嘴皮子,但终究是没有再说话,手拿着另一把骨伞,立在原地,望着林三七离开的背影。
*
雨敲击着青石板小道,林三七走下石阶,水珠子连成一串地沿着伞面掉落,砸得旁边松散的泥土微凹。
又走了几步,她脚先是顿住,再是加快速度地朝前走,走到落无悔身边时,抬起手,扇面向他那一侧倾斜。
“你怎么还在这儿?”
幸好骨伞不算小,正好能遮住两个人,落无悔抬起眼睫,几滴水滚落,笑道:“我在等你出来。”
林三七哽住,也不多说,拽住他就往院子走,鬼应该不会生病,但是衣衫湿哒哒地黏在身上也难受。
还是快点儿换掉好。
她和他一起回到房间,隔着一道屏风,他在里面换衣服,“咔哒”一声,腰封被解开,挂到了屏风上面。
腰封吸了水,沉甸甸地。
林三七站在屏风的另一侧,不经意地看了过去: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指拿着一件红衣,也挂到了屏风沿边。
有些后悔了,她该守在房门外面等落无悔换完衣服再进来的,想挪开目光,又见一截窄瘦似雪的手腕伸出。
是一件里衣被挂到屏风。
林三七差点就联想到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了,这绝非她本意。
这一道屏风很厚,连影子也瞧不见,但对面的人很高,只要一挂衣服,她就能看到手了,若隐若现最是致命的勾人。
不看、不看、我不看。
林三七闭上眼,给自己洗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估摸着落无悔大抵换完了,她再睁开眼,“你可以了没?”
“行了。”他从屏风后面出来。
等落无悔换好衣服,林三七也没回自己的房间,坐到罗汉榻上,拍了拍对面空着的位置,示意过来坐下。
“过来。”她眼睛亮亮的。
落无悔满头青丝铺洒着,尽管随便地用白布擦过了,还是湿漉漉的,暂时没扎起来,他放好发带,走过去。
林三七直起了双膝,叫他转身,背对自己,她从旁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子,说:“我给你擦干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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